第30章
第三十章
裘呈一手掌管的東廠天南海北地搜羅來了不少功效奇絕的藥，大多是用來折磨人的。
東廠奉天子之召行事，只要皇帝下令要監察哪位朝中官員，那東廠就一定要交上一份令聖上滿意的證供。
哪怕屈打成招，嚴刑拷打來的供詞往往會更令上位者滿意，這亦是東廠令人聞風喪膽的原因之一。
常人不曾聽聞，或是只在話本故事中才聽說過的珍奇玩意兒，都能在東廠中找到原型。
各類毒藥已然是過江之鲫數不勝數，從功效上來看又分不少種類，穿腸爛肚的藥丸同産幻而亡的湯藥都能細分出不少花樣。
宦官心狠手辣，自己缺了一門，便要被抓進東廠的人也要留下些什麽才能離開。
尤梨從懷中摸出懷中用符紙包好的東西，裏面是她親手煉制的藥粉，只要服上這麽一小包，便能讓男子再也無法情動。
單是這功效還不足以讓尤梨滿意，她在取到藥方後自行配了藥材，煉制時由丹砂符紙寫好了咒言貼在藥鼎上，這藥的作用便只對陰氣極重的人起效了。
偌大一座榮王府，要是細數能符合她符紙上苛刻條件的人，除卻懷着身孕的沈末蘇，又還剩誰呢？
費勁手段心思得來的良人，倘若從此以後對自己再也提不起興致，那這樁本就點錯了的鴛鴦譜能撐過的時日自然寥寥無幾。
尤梨雙眼一眯，覺得甚是有趣。
白日裏人多眼雜，王府中明裏暗裏太多眼睛盯着沈末蘇了，尤梨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只能等到暮落天昏時，府上兩位正兒八經的主子外出時，這才去送禮上門。
裘呈前幾日找人給她傳了信，皇帝要于今夜宴請群臣，點名了要榮王攜嫡女赴宴。
雖說沈末蘇如今在坊間名聲早已臭了，但好在榮王捂得實，事情還沒有傳到皇帝的耳朵裏，因而久居深宮的天子才要親自過目這從今往後要去西域和親的郡主。
與之相對的，自然是身為準郡馬的周樸須得當作是個見不得人的醜聞，獨自留在偌大的榮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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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樸将沈末蘇扶上馬車時滿臉堆着和煦的笑，如同春三月姣好的日光，輕柔暖過沈末蘇的心。
他假裝看不見榮王在一旁鐵青的臉色，将自己是個懂事賢婿的姿态拿了個十成十，待到沈末蘇的馬車消失在長街盡頭後，他這才轉身進了府門。
只是絲毫不出意外的是，周樸的身後空蕩一片，連随行的小厮也沒有一個。
王府大門邊站着兩個侍衛，見了他也只貌似恭敬地稱呼一聲“周公子”，他還不得不笑臉相迎，裝作一副和氣模樣。
周樸心中郁結，早已是受夠了這樣貌合神離的恭敬，可偏偏自己還不曾和沈末蘇正式完婚，因而下人這般态度也讓他挑不出錯處來。
他一雙拳在袖袍中握得死緊，臨到進了書房，一張臉才露出了難以再掩飾下去的羞惱。
那張溫潤如玉的面孔在連日來的折辱中終于變得扭曲了，他将拳頭重重砸在黃花梨木的書桌上，咬牙切齒地發洩了一番自己心中的怒氣，這才重新坐上木椅，裝模作樣地看起書來。
半個小時的聖賢書總算讓他找回了一點平心靜氣的虛僞，周樸撂了書，打開書房的門，将晚膳吩咐下去。
郡主的乳母陳嬷嬷在外頭聽見了周樸的聲音，招呼着下人們流水般地端上珍奇菜肴來。
王爺郡主不在府中，吃食上卻半點不曾懈怠，這是皇家做派的底氣，饒是長期裝慫的榮王，也不屑在吃食上苛待周樸。
周樸看着傳喚上來的菜，停杯投着了半晌，也沒什麽胃口。
一腔濁氣下酒，他在心中暗自發誓，往後定要讓這些如今都看不起他的下人知道，自己也是王府的主子。
他端着碗飯食不知味，直到邊上有個侍女主動為他布菜，這才令他轉移了注意力。
碟中是一顆小巧的牛肉丸，端的是色香味俱全，更是有人伺候着用的，讓周樸難得地提起了幾分興致。
他順着筷子尖看上去，入眼的侍女長着一張漂亮臉蛋，只是好像在宮裏待久了，連表情也木木呆呆的，不夠讨喜。
周樸恍惚間突然發現，這樣“不夠讨喜”的侍女，也是他身邊不被允許存在的。
沈末蘇在府上的時候，從不允許婢女靠近他，整個院子裏要麽是年紀大了的嬷嬷，要麽是些小厮，如今終于有了個拿他當主子的侍女，自然令他心曠神怡起來。
可周樸還沒來得及要賞這有眼力見的侍女，一旁剛吩咐過院內瑣事的陳嬷嬷見了屋內情形，立刻拉下臉。
她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來，抓着那小婢女的手就要往外拉，嘴裏一連驚呼道：“沒規矩的東西，郡主吩咐過不許靠近郡馬爺的話竟全當耳旁風了！趁着郡主今日進宮，便藏不住你那腌臢心思了！倒也不看看你這德行，郡馬爺能瞧上你嗎？癡心妄想的小蹄子，非得落一頓打不可！”
陳嬷嬷的聲音漸漸在長廊上遠去了，只剩下剛吃下牛肉丸子的周樸，頓着手裏的筷子，再次生出滿腔的怨氣。
今日無非是一個婢女長了眼給他布了菜，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婢女根本不是讨喜的性子，自己一心只有郡主，又怎麽可能看得上她？
而且他在這王府也算得上半個主子，怎麽不能享受這般待遇了？
更何況那陳嬷嬷從進來到出去，連個禮也不給他行，擺明了是不把他放在眼裏！
周樸将嘴裏的肉咽了下去，神色晦暗起來。
他在這府上本就是如履薄冰地活，方才那個若是別的粗使婆子也便罷了，偏偏還是郡主的乳母，倘若當真分辯起來，自己在沈末蘇面前也确實占不上理。
他一口怨氣連帶肉丸一起吞了進去，也忘了細品嘴裏的味道和平日裏用的都有些什麽不同。
尤梨在陳嬷嬷面前低頭挨訓，心下掐指一算，想必加了料的那顆丸子已經進了周樸的肚子，藥效不多時就該起來了。
她堆了個難看的笑，看起來當真是怕得很，求饒般垂眉道：“嬷嬷饒命，婢子原先是宮裏伺候娘娘的，掌事嬷嬷教了規矩，用膳時須得給主子布菜的。還請嬷嬷莫怪，婢子吃罪不起郡主。”
尤梨話說得巧妙，一邊哄着陳嬷嬷，一邊暗示自己是宮裏來的人，王府不好處置她。
末了她還給陳嬷嬷找了臺階下，到時候到郡主面前，一時失察的陳嬷嬷也不免要遭一頓訓斥。
陳嬷嬷一張老臉遲疑了一瞬，尤梨便抓住這個機會，又塞了兩片銀葉子到陳嬷嬷手裏。
陳嬷嬷神情驟然和緩了，雖然仍是在嘴上訓斥她，卻将握了好處的手攏進衣袖裏，義正言辭道：“諒你也不敢肖想郡馬爺。只此一次，你退下吧。”
尤梨這才連連點頭，躬身道：“多謝嬷嬷提點。”
她一直到回了自己房間裏，這才露出個真情實感的笑來，連故作苦相的眉眼也舒展了幾分。
畢竟王府裏的好戲，這才開場。
沈末蘇坐着馬車從宮裏回來時，神色難看到了極點。
車輪碾轉間，路面上的小石子總是颠簸得車裏的沈末蘇頭昏腦脹的。
放在從前倒不是什麽要緊事，可如今她身懷兩個月的身孕，反應來得比一般婦人要大，是以颠簸之下，只覺得一陣難受。
她扶住窗棱，任由夜風吹上她的臉龐，清新的空氣令她稍微好受了一些，沈末蘇用繡帕掩着嘴，喂了自己一顆饴糖。
馬車緩緩停在榮王府門前，車邊的小厮連忙搬出小凳，伺候着主子下車。
榮王往常都是親自扶着沈末蘇下馬的，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榮王對愛女倒也不是那麽心切了，此時早早徑自入了府門，連眼神都不曾分給沈末蘇一個。
下人們膽戰心驚地低着頭，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沈末蘇降以雷霆重怒。
好在沈末蘇今日赴宴倒是心情大好，除了來去的路上有些心煩意亂，別的倒也算相安無事。
她冷冷看了一眼伺候的下人們，并未發作，僅僅冷哼了一聲便上了臺階，轉頭去了郡馬屋中。
屋內燭火惺忪，燃了片刻便歇。
只是次日，二人走出門時，沈末蘇臉上倒是瞧不出什麽情緒，但周樸的臉色有些難看。
尤梨遠遠望上一眼，估摸着藥的劑量應該是到位了，她克制住自己嘴邊即将揚起的笑，眼觀鼻鼻觀心地繼續掃地。
這種事，一開始還是有很多借口可以搪塞過去的，不必急于一時半刻。
只是一連搪塞了幾日，饒是門口守夜的小厮婢女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沈末蘇和周樸只在一開始有孕時分了房睡，如今聽說胎像穩固後，便是夜夜睡在一起颠鸾倒鳳，總是聽得下人面紅耳赤的。
可近來幾日，到了夜裏，房間內竟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尤梨這幾日也只瞧得見二人清早出門時臉色越來越難看，周樸從一開始的陰郁已然變成了羞憤心虛，沈末蘇冷着一張臉，終于在第六日清晨吩咐了陳嬷嬷，去醫館請個聖手來給郡馬爺瞧瞧病。
他二人這關系動用不得宮裏的太醫，只好府上自己跑一趟，去找京都城裏最好的大夫來。
大夫進了屋半晌，出來後摸着胡子搖搖頭，小心翼翼地陪笑，只說公子近來神氣郁結，想必是勞累所致，又開了一張調養身體的方子，這才收下了沉甸甸的口袋回了醫館。
沈末蘇神色終于緩和了幾分，只是轉身後不再進郡馬的房間，而是向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想來，是短時間內都不願再看到周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