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一喜歡雨天的理由
海一喜歡雨天的理由
不等莉莉回答，海一挂掉電話。
他沒有馬上搭上出租車，而是沿着公路慢慢地步行往前走。
暮色漸漸籠罩。
街上行人腳步匆匆。
海一一邊想着心事一邊前行。
忽然，他聞到一股蛋糕的香味，他停住腳步。
“歡迎光臨。”
伴随服務生爽朗的聲音，海一推開蛋糕店的門，服務生在櫃臺後面向他笑靥如花，他走過去，站在櫃臺前，彎下腰認真地看起那些漂亮的蛋糕。
要挑選什麽口味的買回家呢？
說起蛋糕，海一想起一件事。
在患病之後，一向個性開朗的海一變得十分讨厭大晴天。
那種豔陽高照的天氣。
最讨厭。
因為如果是健康時的自己，此刻一定已在操場上或球場上自由奔跑、揮汗如雨，可生了病之後，卻被醫生警告，要一直靜卧在床上。
十八歲的少年，本該是最最熱烈奔放的年紀，卻因身心遭受重創，而不得不學會隐忍壓抑，又加上父母雙亡，就算想撒嬌，也再難找到對象，于是不哭不鬧，還要堅持在人前保留堅強開朗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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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也只能去抱怨老天。
（為什麽不下雨！該死的混蛋，快點下雨吧！）
因為只有下雨天，才能對自己說：“瞧，并不是身體的原因，而是天氣不允許你跑出去。”
總是要找各種理由和借口，才能将內心裏那些暗潮奔湧的不甘心給壓下來。
然而，忍耐也終有失控的時候。
那天，他突然不顧一切地拔掉身上的針管，推開衆人，沖出病房，當時，是莉莉毫不猶豫地抱住了他。
她說：“海一，我們來做蛋糕吧！”
然後她就笑嘻嘻的，牽起他的手，帶他離開醫院。
沒有問他原因，也不像其他人那樣前來阻止他甚至責怪他，莉莉帶他去超市。
“昨天我跟花花誇下海口，說我也會自制蛋糕，但那丫頭死都不肯相信！”
她拉着海一的手去找做蛋糕的工具和原料。
“切！不就是蛋糕嗎？又不是原子彈，有什麽做不了的，是吧，海一？”
海一不吭聲。
莉莉毫不客氣地把籃子塞到他懷裏，“快，幫我拿！”
海一随手就把籃子扣在了她腦袋上。
但莉莉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還托着購物籃沖海一做起了鬼臉，海一終于被她惹笑了。
兩人買完東西後往家裏走。
莉莉又拖海一進廚房。
“你陪我一起做吧，海一，我求你了，一定要幫幫我，不要讓花花看我的笑話啦！”
海一接過了她遞來的工具。
莉莉高興地拍起手來。
就這樣，因為做蛋糕而把之前的煩惱全都忘記了，雖然一開始海一還嫌棄莉莉又吵又麻煩，但當兩人看着蛋糕成功地從烤箱裏取出來時，他們都幸福地笑了。
那之後，他們背靠着背坐在地上把那個蛋糕吃了個精光。
那是海一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蛋糕。
最終選定了兩塊草莓蛋糕，等服務生打包後，海一走出蛋糕店。
外面天色陰了下來。
海一伸手攔了輛出租車。
車開出沒多遠，突然就下起雨來。
“這天氣，下雨也下得沒頭沒腦的。”司機在抱怨，并按動雨刷的按鈕。
海一轉頭，靜靜看着車窗外的雨。
**
“還是沒接嗎？”小美快哭了，“老板他會不會出事啊？”
“不會的，老板一定不會有事的。”
但是說這句話的小男，明明你也快要哭出來了好嗎。
莉莉嚯地站起來。
“我出去找他！”
“莉莉——”
“莉莉帶上傘——”
但莉莉已一頭沖進雨裏。
**
出租車在店前面停下來，海一付了車資，冒雨走進咖啡屋。
小美第一時間看到他。
“老板，你總算回來了！！”
小男也聞聲奔過來，“老板，你沒事吧，我們一直在打你電話，可你沒接。”
小美又說：“就是啊，您上哪兒去了，叫我們好擔心。”
兩人圍着海一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海一失笑，“行了，我沒事，都去忙吧。”
海一顧自往裏走。
但小美小男仍像跟屁蟲似的跟着海一。
“老板，你沒碰見莉莉嗎？她剛剛出去找你。”
“什麽？”海一皺眉。
小美說：“老板你趕緊把衣服換下來吧，肩膀都濕了——”
但海一卻顧不得這個，他抓住小男問：“你剛剛說莉莉，她出去找我了？”
**
暴雨如注。
莉莉在大街上狂奔亂走，沒帶傘的她，早已被淋成了一只落湯雞。
但重點不在這兒。
重點在于，她找不到海一。
她突然好想哭。
就在這時，手機響起來。
是小美。
“莉莉嗎，老板已經回來了，你不用再找了。”
回來了？
他回來了！
莉莉說不出話。
小美又在電話裏喂喂了兩聲，見沒回應，就挂斷了電話。
莉莉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掩着面，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不知什麽時候，她感到原先一直往身上掉落的雨滴消失了。
是雨停了嗎？
她擡起頭，卻看到是海一撐着傘站在她面前。
“白癡！你腦袋進水了嗎，出門為什麽不帶傘！”
海一憤怒地把傘丢到了她的身上！
**
莉莉被海一拖回家。
一到家門口，海一便一腳踹開門，門上那塊上午才剛剛被釘上去的木板嘎吱一聲。裂了。
莉莉一臉心痛地撲過去。
“人家釘了很久才釘上去的哎，你竟然一腳把它踢壞了——”話音未落，她的後衣領已被海一一把扯過去。
一路像拖麻袋似的被海一拖進去。
自尊盡毀！
“進去沖個熱水澡，把濕衣服都換掉！！！”
一屁股被他踹進衛生間，門也被他重重地帶上了。
哼！
這麽兇！怕你哦！
莉莉沖門板吐了個舌頭，可是一轉身，她的臉上又滿是憂傷。
（海一，我該怎麽辦，這種焦躁的心情，再也受不了了。）
她無力地蹲到了地上。
**
莉莉洗完澡出來時，聽見海一又在吼。
“快給我滾過來！”
嘿！我又不是球！
莉莉嘟嘟哝哝地走過去。
“把這個喝了！”
海一遞過來一杯香氣四溢的熱巧克力，哇哇哇！正是她的最愛，莉莉咧開嘴笑了，“謝啦！”
“快給我坐下！”
海一臭着臉，按動電吹風按鈕，要幫她吹頭發。
“你自己的頭發吹了嗎？”
“少廢話！敢動一下我就擰掉你腦袋！”
又來了！
“是——是——”
莉莉沒好氣地亂應着。
莉莉坐在沙發上，彎起雙膝，抱着杯子，美美地享用着甜甜的熱巧克力。
電吹風在頭頂處呼嚕呼嚕地響着，海一的指尖，細細地穿過她的發叢，在她的頭皮上輕輕按摩着。莉莉閉上了眼，此刻的平靜與安詳，讓莉莉産生某種幻覺。
“海一，你一定很讨厭我吧？”
“……”
“像你這樣的人，一向用功努力，凡事不做到最好就誓不罷休，而我呢，卻剛剛好與你相反，是個超級懶散的人。”
“……”
“我記得我有對你說過的吧，我一直都很崇拜你，把你視為我的偶像，為此，我拼命過，努力過，一直想要追上你。”
“……”
“可是，事實證明，我還是太笨了——”
“沒錯！你就是太笨了！”
海一突然用力地推了莉莉的後腦勺一下，長長的頭發因此都披散了下來，遮住了眼睛，但這樣剛好，這樣剛好，可以掩飾自己的眼淚。
海一一定不知道，被他這麽讨厭的自己有多麽的喜歡他吧。
“海一，如果我現在找到事情做了，只是不是去當醫生，你會不會，比較不生我的氣一點？”
海一的手頓住了。
**
晚飯是莉莉做的。
簡單而清淡的三菜一湯。
莉莉打好飯，請海一過來吃。
海一面色鐵青，坐下後，劈頭就問，“你找的是什麽事？”
莉莉剛好夾了好大一口青菜塞進嘴裏，聽到海一的提問，她一邊嚼，一邊口齒不清地回答，“就那個啊，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嗎，向大哥以前的隊友，叫紀南雲的，我今天遇到他了。”
“怎樣？”
“他說他正準備搞一個針對青少年的擊劍俱樂部，問我有沒有興趣幫忙。”
“你答應了？”
“嗯。”
海一臉色變得更青了。
“你認識他多久了？”
“總共見過兩次面，包括今天這次。”
“才見過兩次面，你就要去幫他的忙？”
“有問題嗎？”
莉莉眨着眼睛問。
看她那一臉白癡樣，海一氣得說不出話。
莉莉看着他，默默地放下筷子。
“寧海一，如果你真的關心我，就該相信我。”
相信你？
相信你會自己認清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
海一起身離席。
看見他面前的一碗飯，粒米未動，莉莉發飚了。
“寧海一，你別動不動就拿摔碗不吃飯這套爛招來對付我好吧？”
**
海一回到卧室，悶頭躺下。
紀南雲。
難道就是下午在便利店門口看見的那個男人？
一想到當時看到莉莉和那個男人聊得眉開眼笑的樣子，海一的胸口悶悶地痛上來。
莉莉沖進來。
“寧海一，你快點起來給我吃飯！”
海一煩燥地閉上眼。
“……吵死了。”
莉莉瞪眼。
“你說什麽？”
海一翻過身去。
“我說吵死了，能不能離開我的家……”
海一的聲音聽上去不對勁。
軟綿綿的，平常的氣勢都到哪兒去了？
莉莉沖過去，抱住他的肩，“海一，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她伸手按上他的額頭。
海一在心裏嘆氣。
莉莉的手，既柔軟，又溫暖，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總能輕易就給自己帶來無限安慰。
但她現在為什麽會變得這麽不聽話。
這時，他聽到莉莉問：“海一，你還沒告訴我，方醫生他怎麽說，檢查結果呢？”
（不想告訴你。）
“……要你管……”
莉莉瞪眼。
“要是你好好的，我才懶得管！”
不過，還好，沒有發燒，但無論如何，今天晚上也要守着他，盡管之前只淋了一點點的雨，但也不可掉以輕心。
莉莉放開手，走了出去，等再回來時，手裏多了個托盤。
她扶海一坐起來。
“方醫生有沒有交待過，就算再沒胃口，也要強迫自己吃一點，哪怕只吃一口也好，不然總是空着腹吃藥，到時連胃也被搞壞了。”
莉莉此刻變得很溫柔。
因為自己的虛弱，她才變得溫柔，但這樣的溫柔背後，究竟隐藏着多少她不敢洩露出來的恐懼與擔憂？
海一勉強吃了兩口，便推開了碗。
“不吃了。”
“好吧，那一會兒想吃的時候再吃。”
莉莉沒有勉強，站起身，準備把東西拿出去。
海一咳嗽一聲後輕輕叫住莉莉。
“莉莉。”
“嗯？”
莉莉回頭。
看見海一看着她。
海一看了她好久好久，然後才問：
“莉莉，要是我不同意你去幫那個人的忙，你要怎麽辦？”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海一冷笑，“你是白癡嗎？放着好好的醫生不去做，要去打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