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啪嗒。”
窗沿的玻璃又裂了些許,往下凋落。
全朗身體僵直。因面前這巨大的壓迫,說不出一句話。
果然。
他牙齒禁不住打顫。
這個人,早就被怪物占據了軀體。
可他沒想到對方會突然過來找自己。
分明至今為止都僞裝着人類在行動,不想暴露。所以他才沒有直接戳穿異形的身份。
比起正面對抗,僵持的局面對他更有利。
可現在是怎麽回事。
難不成是自己推測錯誤?這只異形,其實并不害怕暴露身份?
身前人又往前了一步。
全朗一個哆嗦,脊背抵住了牆。
涼意透過衣服滲進來,冰寒刺骨。
“你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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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強擠出話,故作冷靜。
“這麽大動靜,我手下很快就會過來。到時你可別想逃。”
青年偏頭看他,身後黑影一甩。
全朗以為自己要被攻擊,下意識擋臉,周身防護壁愈亮。
然而許久,并未感到疼痛。
身前聽見一道重響,有重物落下。
全朗小心翼翼挪開手,低眼下望。
當瞧見那重物的真面目後,忽地石化一般,血液倒流。
腦袋。
人類的腦袋。
下半身全沒了,從頸部斷裂。表情維持驚恐的形狀,像是生前瞧見無比可怕的東西。
這是剛才給他做彙報的人。
“你、你……”
全朗已經說不出話。
難怪,他分明在走廊和樓梯口都安插了護衛。可這麽久過去,竟沒有一個人趕來。
原來早在他之前,這些人就已經死了。
他對手下的生死并不在乎。
可這證明一點。
這只怪物,果真已經完全不在乎暴露身份了。
所以對他下手,也會毫不猶豫。
“怪物”踩碎了玻璃,愈發近了。
這大概是全朗這麽多年第一次這麽絕望。
他的防護壁很厲害,絕大多數異形都束手無策。可是面對這只怪物,卻跟張糖片一般脆弱。
末世以來開啓新的人生,被所有人尊敬。占據一方領地,當一個高高在上的領主。
周圍的阿谀奉承幾乎快要讓全朗忘了,自己從前有多麽弱小。
甚至發洩,也只敢發洩在比他更弱的孩子身上。
難道,自己就要這麽死在這裏?
不行。
絕對不行。
“你去死吧!!!”
全朗破罐子破摔一般,朝怪物直直沖去。
周身護壁愈發渾圓。與他的眼瞳一般,是暗灰色的。
“怪物”僅是看着他,沒有動作。
就在兩人相接時,全朗與其擦肩而過,竟是直直沖向了窗外。
剛才只是虛張聲勢,他不打算硬碰硬。
自己的防護壁對這只怪物毫無用處,但是足以保護他落下二樓不受傷。
這次搞砸了,只要逃出去,他還可以重頭再來——!
全朗高高一躍,飛至半空之中。
頭頂是熄滅的舞臺燈,下方是剛收拾幹淨的觀衆席。
希望就在眼前!
下一秒。
黑影纏繞。騰至半空的全朗忽地被拉扯回去。
“嘭!”
身子重重摔在了自己精心置辦的酒櫃上。
櫃身裂開,整個壓倒在全朗身上。
酒瓶挨個滾落出來,瓶身裂開。瞬間,透明液體蔓延,空氣彌漫一股刺鼻的酒精氣味。
全朗只覺自己五髒六腑都要被擠出來。
玻璃渣刺進皮膚,血流出來。傷口碰上酒精,愈發疼痛。
“唔呃……”
他呻/吟着想要起身。但櫃子壓在身上,站不起來。
由于過于依賴防護壁,他本人并沒什麽戰鬥力。尤其受傷以後,甚至連只雞仔還不如,連推開櫃子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黑影靠近。
陰影籠罩了他的全身。
全朗雙目瞪大。
“不是,不是我的錯。”
死到臨頭,他還想着辯解。
“都因為你,因為你寄生了我的兒子。所以我才會動手。”
“不是我的錯。”
青年低眼下望,冰藍的眼瞳看不出絲毫情緒。只是身後觸手張開,似乎要給出最後一擊。
“你不怕麽!”
全朗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吶喊。
“殺了我,全營的人都會知道你是兇手!”
“你之前不行動,不是因為害怕暴露?!你不怕有人知道麽!”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全朗清晰瞧見,在自己說出這句話後,“怪物”稍微停頓了一秒。
果然,對方還是在意這點。
全朗乘勝追擊:“只要我還活着,一切都還有轉機。”
“那些人的死壓根不重要,我可以随便找個理由搪塞。”
“我還會解開封鎖,放你們走。”
他語速愈快,內髒受到的壓迫越大。幾乎每一句過後都有更多血從口腔裏流出。
但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
他要在“怪物”痛下殺手前,扭轉對方的心意。
“你恨我對你下過手,可你……不是沒死成麽。兒子的身體我也送給你,我不會再管了。我保證!”
“所以,留我一命。”
“求求你,求求你!”
往常不可一世的“父親”,高高在上的領主大人,近乎哀求着說出這句話。
“怪物”身後的黑影貌似小了。
全朗以為有了轉機,嘴角咧開笑。
卻瞧見,對方嘴角同樣扯開了弧度。
這份怪異,令全朗不由怔住。
“不會有人知道。”
青年語氣溫和,蒼白的皮膚幾乎能瞧見藍色的靜脈。
“很快,這裏也會消失了。”
全朗不覺仰起腦袋。
他想要問這是什麽意思。然而下一秒,頭頂部忽地傳來劇痛。
眼珠子上移,眉心處赫然多出一個洞口。
頭蓋骨被擊穿了。
他再無法思考。
随後,觸手緩緩從腦中央緩緩抽了出來。
男人就保持這麽一個姿勢,重重摔下。
房間裏恢複了寂靜。
不多時,頂處的燈閃爍幾秒,恢複了光明。
日光燈灑滿整間辦公室,裏邊再沒有任何活物,只剩一片狼藉。
全楚悠還沒有回來。
方銘毫無睡意。
而每當他試圖去找人時,就會被老哥強壓着躺下。
這個點已經接近淩晨。
最近避難營內舉報成風,一旦做出可疑舉動就會被彙報到領主那裏。
有幾次方銘在外多溜達了一會兒,都有巡邏員上來問詢。
夜間已經不能正常行動了。
全楚悠這麽晚沒回,他很擔心對方是否已經被全朗注意到。說要去處理事,怎麽會處理這麽久。
再看老哥,雖然是已經睡了,但守在門邊。
他要想出去,一定會驚醒對方。
方銘收回視線,手再次撫上傷口。
依然有些疼,但僅僅是皮外傷的程度。跟之前中彈時流的血相比,實在有些微不足道。
說實話,這不太正常。
按照當時情形,流了那麽多血,明顯已經傷及脾肺。但僅僅是上了些藥就好了。
雖說,老哥解釋是傷口沒有看上去那麽嚴重。
方銘微蹙了下眉。
記得曾經也發生過類似的事。
地下蟲穴,他被一大波蟲潮襲擊。
以為自己會死,結果最後還是活了過來。并且清醒以後,大部分致命傷都不治而愈。
那會兒他急着去找老哥,沒在這件事上多糾結。如今類似的事再次發生,倒是讓他回想起來。
異能者的自愈能力遠超常人。可他分明沒有覺醒異能。
方銘看向自己的手掌。
是自己身體出現了異狀?
“啪嗒。”
門旁傳來響動。
方銘循聲望去,見是老哥側了下身子。大約是靠牆的姿勢不太舒服,睡不安穩。
他頓了一下,走下床。
這回沒有穿鞋,倒是沒有吵醒人。
他靠近過去,把從床上拿下的枕頭抵靠在老哥腰後,又給人拉好毛毯。
這麽靜看了一會兒,重新回到床上。
好了。
方銘盯着天花板。
睡吧。
老哥和方銘相差六歲。
記憶裏,至少在老哥上初中以前,他一直是對方的跟屁蟲。
大概小孩子天生就喜歡跟大孩子一起玩兒。
父母唠叨幾遍也不管用的事,老哥一說他就聽。
老哥在學校裏也很受歡迎,身邊總圍了不少朋友。所以每次幼兒園放學,他都希望是哥哥來接自己。
帶着一大票大孩子,浩浩蕩蕩,在其他小孩兒羨慕的目光中被老哥抱起,去小吃攤買吃的,又或是總給他帶新的玩具。
特別酷。
據說別人家的姐姐或者哥哥,總是會壓榨弟弟妹妹,但老哥完全不同。
會帶着他一起玩兒,也不會嫌棄他小。在朋友和他之間,總會優先選擇他。
“小言,你能不能別老帶你弟一塊兒玩。他太小了,老是要照顧他。”
方銘在五歲的時候,無意間聽見哥哥朋友抱怨。
當時他雖然不大,但也從語氣裏聽出了嫌棄。
哥哥沒有回應,倒是發現他在一旁偷聽。彎下腰,笑着朝他招了下手。
“小銘。”
方銘:“……”
他沒有過去,立馬跑開了。
結果,因為這憂郁小孩兒的多愁善感,害得哥哥和他朋友找了他一下午。
方銘是躲在了平時玩的公園裏。
滑梯下一個小房子,他縮在裏邊。有人來找時,他就蜷縮着不出聲,硬是沒有一個人發現。
直到夕陽西下,他肚子差不多餓了,猶豫着要不要回去時,被哥哥找着了。
“小銘!”
哥哥氣喘籲籲,短發被汗水浸透,要把他從滑梯底下拉出去。
原本方銘是打算回去的,結果哥哥來拉,又賭氣一般不想走了。
不過小孩兒力氣究竟比不過大孩子。他被強硬拉出滑梯。
“你幹嘛亂跑!”一向溫柔的哥哥難得發了火,“爸爸媽媽差點兒報警了!”
方銘這下感到了心虛:“我沒有……跑太遠。”
“一樣的!”
方銘低下頭。
他很擔心自己回去挨打。
說不定現在,難得發火的哥哥也要打他了。
他感覺身前人蹲了下來。就在他以為自己屁股要遭殃時,忽然被一把抱住。
溫度傳遞而來,鼻間湧入哥哥的氣息。帶着些汗味兒,以及淡淡的檸檬香。
他們一家人都是用同一品牌的沐浴露。
“我們很擔心。”
方銘清晰感知到,哥哥在微不可見地顫抖,“媽媽哭了,你回去要道歉。”
方銘讷讷點頭。
“還有……我也對不起。”
身上力氣加大。
“哥哥當時應該馬上拒絕那個朋友。”
“你聽見了,對嗎。”
方銘:“……”
“以後,”他問,“你還能帶我玩兒嗎。”
身前人貌似一頓,接着松開了他。
“當然,你是我弟弟。”
聞言,方銘抿緊嘴。
哥哥看出他的态度:“小宇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一會兒也跟你道歉,好不好。”
方銘:“……”
哥哥:“小銘?”
方銘點了下頭。
他小時候實在是很別扭。
頭往前一錘,示意自己走不動道了。
“啊、我會累死的。”
哥哥雖然抱怨,但臉上總算流露笑意,把他背了起來。
那天陽光很暖,落在身上。
哥哥走得很慢,略有些颠簸。而他就在這颠簸中睡着了,睡得很沉。
回去以後。
不出預料,因為随便亂跑,他被爸爸狠揍了一頓。要不是哥哥阻攔,估計當晚得屁股開花。
他當時哇哇大哭,表示以後一定聽話。
但小孩兒都是記吃不記打。
哪怕到現在,他也完全稱不上聽話。
而幼時哥哥看上去無比高大的身影,也逐漸被他追上。
大約是瞧見老哥過于疲憊的模樣,方銘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一個關于兒時的夢。
再醒來時,察覺有人正握着他的手。
他下意識以為是老哥,剛要出聲,就與一雙沉靜的眸子對上。
方銘先是頓住,接着倏地起身。因為速度太快,險些扯動傷口。
“小銘,”全楚悠制止了他,“小心點兒。”
方銘毫不在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不久。”
全楚悠道,“你還可以再睡會兒。”
方銘已經徹底睡不着了。
環顧四周,原本靠在門旁的老哥不見了。自己放過去的墊子回到了自己枕邊。
外邊偶爾能聽見人聲。
這是早上了?
困于地下又沒有手表,已經完全分不清時間。
方銘要下床,見人還抓着自己,眼神示意。
全楚悠笑笑,松開了手。看着人穿上鞋子,套上外套。
方銘正要出門,忽然見桌上放了一張小紙條。
是老哥的字跡。
【我去換食物,很快回來】
他肩膀微松,将紙條放回遠處。朝向全楚悠:“你昨晚去哪兒了。”
“我……”
全楚悠看着他。
“去找全朗了。”
聞言,方銘愣住。
稍後,他從全楚悠口中得知了原因。
昨天帶槍上場的那個參加者,其幕後黑手就是全朗本人。
這說明全朗已經察覺到他們關系。接下來無論是方銘還是方巍言,都有被襲擊的危機。
于是全楚悠直接去找人,想要偷襲。
但方銘記得,全朗所在的二層周邊全是巡邏員,壓根接近不了。
全楚悠點頭。
“我埋伏了一晚上,想要找機會接近,但沒有成功。”
“不過他們的換崗時間我已經确定了,待會兒同步給你。”
方銘輕呼一口氣。
他無比慶幸全楚悠沒有輕舉妄動。
他可不想自己一覺醒來,就聽見了這家夥的死訊。
“下次先提前跟我說。”方銘皺眉。
全楚悠沒有答話。
方銘剛要追問,就見人移開視線:“禮尚往來。”
方銘:“……”
這是在點他擅自報名參加鬥獸賽嗎。
屋內陷入沉默。
方銘無言拉開椅子坐下,掀開杯子倒水。
水流緩緩注入杯中。
不知怎的,他忽然覺得方才對話有些好笑,眼簾微垂。
水壺把水沒抓穩,濺出來幾滴。
一只手覆上,自然而然從他手中接過把手。将杯子遞過來。
“你傷口怎麽樣了。”
方銘摸了下腹部,外套底下纏着繃帶。
他搖頭,表示沒有大礙。
這會兒他又想起之前的疑慮。
自己并非異能者。
尤其上一回,分明瀕死的狀态,卻能毫發無傷從蟲穴裏爬出來。
當時他好像看見了全楚悠。
只是跟現在的全楚悠不太一樣。藍色的瞳孔,赤着腳。立于血腥的蟲洞之間。
看起來,不太像人類。
那會兒他只以為出現了幻覺。
如今回想,總覺得有些在意。
“之前……”
方銘張開口,想要詢問。
忽然,桌上水壺搖晃了一下。
他循着看去,水壺又靜了,好像只是錯覺。
方銘:?
全楚悠:“怎麽了。”
方銘正要回話,又見水壺搖晃了一下。
這回不僅是水壺。
桌子、地面、天花板,整間屋子都天旋地轉起來。
方銘第一反應是自己受過傷,腦子不清醒了。
下一秒,水壺震顫着移位,掀翻摔在了地上。
是現實!
方銘立馬起身。
再看全楚悠,對方也總算察覺了異狀。環顧一圈四周,就要過來牽他。
忽然這時,房門被撞開。
老哥趕了回來。
許是沒想到全楚悠也在,先是愣了愣。但沒有多問,徑自過來拉人。
“小銘,快走。”
方銘一個趔趄:“地震?”
“不。”方巍言擰眉,“是異形。”
“異形出現了。”
出了後臺,大廳內更是混亂。
人們四散逃竄,天花板吊燈搖搖欲墜,燈光閃爍。
“啊啊啊啊啊啊!怪物,怪物沖進來了!”
“領主大人呢,領主大人在哪裏。”
“誰來救救我們!”
人頭攢動,地面到處是丢棄的貨物。平時最有價值的東西,這會兒沒有一個人顧及得上去撿。
地面在搖晃,不知何處刮來的狂風掀翻了數個攤位。
所有人都在吶喊,逃竄,在祈求領主的庇護。
“嘭!”
一只巨大的、形似觸手的軀體砸了過來,将整個牆面凹得粉碎。
鮮血流下,混雜着一團不明液體。
有人死了。
但此時沒有人顧及得了,生怕那異形下一個砸中自己。
直到有人無意間瞥見那屍體身上的衣物,瞳孔驟縮。
“領主……”
音量不大,但附近人足以聽得見。
越來越多人注意到那屍體的真身。
是領主大人。
是一直庇護他們的領主大人。
是唯一有可能拯救他們的領主大人。
……現在,不過是一團看不出原貌的不明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更大。
如果是之前,還有人妄想等領主出現,能夠拯救他們于危難之中,那麽這時,便再沒有人擁有這種妄想。
他們當中最強大的人都已經死了,他們還能做到什麽。
無人去顧及方才為止還不在的領主,屍體為什麽會突然出現。
人們愈發慌亂,一股腦朝出口湧去。
腳下踩過他們曾經“尊敬”的領主大人,使得那灘軀體更加不成人形。
然而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衆人所忌憚的“怪物”,原來是真的存在。
饒是見過再多血腥,方銘也不曾習慣這種對屍體本身的蹂/躏。
他移開視線,喉部深處隐隐作嘔。
這時,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擡起頭,見是全楚悠。
對比這血腥混亂的景象,對方顯得太過幹淨。
發絲漆黑,皮膚白皙,仿佛這世間唯一的純潔。
方銘:“……”
鼻間惡臭消散了一般,就連空氣也變得澄澈。
他微微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