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放學了。
在方銘第一百零八次想要逃走時,第一百零九次被全楚悠強壓着扣下。
他生無可戀,身子往後一倒,無神望着窗外風景。
這個時段同學們要麽去操場打籃球,要麽去食堂吃飯,只有他被強扣在教室補課。
這是老師的要求。
他從來都是低分擦過及格線,好歹沒有拖過班級後腿,偏偏上回模拟考滑鐵盧。
再加之經常在課上睡覺,老師忍無可忍,要求班上的好學生全楚悠好好“幫助”他,在下回模拟考前把成績補回來。
于是,就成了這麽一個情況。
“看下一題吧。”
全楚悠坐在他旁邊,點了下題眼。
方銘不想看,依然望着窗外。
“小銘。”
身旁人喚了一聲。
方銘手撐下巴,把抗拒的态度明示到底。
這時,聽見身後若有似無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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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下回還不及格,補課時間還得延長。”
方銘面無表情回頭:“你之前說我考不好也沒關系。”
全楚悠笑:“至少,我希望你能考上首都的大學。”
方銘:“為什麽。”
全楚悠:“我不想和你分開太遠。”
沉重。
方銘逃避收回了視線。
下一秒卻覺肩膀一沉。全楚悠挨近了一些,強硬讓他回看過來。
“先看這道題。”
方銘不得已,只能去看那些文字。
雖然進入狀态很艱難,但一旦把心思放上去,很快就能專注了。
全楚悠聲音好聽,語速不疾不徐,倒是要比老師那毫無起伏的講解好聽不少。
當等方銘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講完了一整面的試卷。
他以為終于可以停下休息會兒,又見全楚悠把試卷翻了個面。
方銘:!
他看過去,眼神裏帶着質控。
然而身旁人并未察覺,低眼看着試卷上的文字,筆在紙面劃過漂亮的文字。
夏天暗得晚。剛下課的時候外邊還很亮堂,蟬鳴聒噪。
到了這會兒,天色卻一下子暗了下去。
夕陽餘晖落入,将全楚悠發色籠上一層淺淺的光。
仿佛睫毛也沾了光暈。鼻梁高挺,皮膚白皙,如同最漂亮的螢石。
方銘早知道全楚悠長得好看,看了這麽多年,也差不多習慣了。
可偶爾光線變換,依然會覺得驚鴻一瞥。
“……這樣,懂了嗎。”
這回沒有聽見回應,全楚悠擡眼,才發現身旁人正盯着自己。
視線撞上。身旁人一頓,接着飛快扭回頭。
全楚悠:“……”
他彎了下眼:“在看什麽。”
方銘若無其事:“沒什麽。”
衣料摩挲,身旁人又靠近了一些。
“告訴我,今天補課就到此為止。”
方銘側肩已經抵住了牆。
他一瞥眼,便跟人視線撞上,又倏地收回。
“我沒看你。”
身旁人像是笑了:“我也沒這麽說。”
方銘:“……”
自己好像總是贏不了這人。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補課。”
全楚悠拉遠了些距離。
“還剩最後幾道,繼續吧。”
方銘并不想繼續。
“不是到此為止了?”
全楚悠無辜:“可你沒告訴我真話。”
方銘一梗:“你明明知道……”
全楚悠:“知道什麽。”
方銘憋回了話,接着拿起筆在草稿紙上亂畫。
“小銘。”
全楚悠修長的五指握住了筆杆上半截,制止了他賭氣般的行為。
“不止是現在,我希望以後能一直和你在一起。”
“所以忍一下,好嗎。”
方銘筆動不了了,側目看去。
全楚悠看着他,眼瞳在夕陽餘晖下映出幾分暖色,透着溫柔。
“別擔心,我會陪着你。”
方銘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黑黢黢的天花板。
腹部周圍傳來疼痛。他手撫上去,上邊纏了繃帶。
……發生了什麽?
由于意識剛清醒,大腦還有些遲鈍。
“小銘,你醒了?”
耳旁傳來一道急促的呼喊。
方銘側目看去,見是老哥。
對方不知為何神情緊張。
方銘張了張口:“哥……”
而等出聲,才發現自己聲音虛弱。
“太好了,沒出什麽大事。”
方巍言像是松了口氣,眉間卻緊緊蹙着。
“我去給你倒水。”
說罷,便拖着腿走去桌旁。
方銘望着老哥背影,才發現這裏是他們住宿的房間。
行李和汽油堆在角落。沾血的匕首套上刀鞘,暫且放在了桌上。
當目睹匕首的那一刻,混沌的大腦驟然變得清晰。
方銘回想起了一切。
鬥獸賽,擂主,喧嘩的觀衆,刺眼的舞臺燈。
以及最後,那一道震耳欲聾的槍響。
他撐身坐起。
“比賽呢,”嗓音略顯沙啞,“比賽怎麽樣了。”
倒水的聲音停住,老哥把暖瓶放了回去。
“中止了。”
方銘:“中止?”
“有人犯規,現場太混亂,他們只好暫時中止比賽。”
方巍言端着水杯來到床旁。
“別想了。”
方銘沉默,緊緊注視着身前:“我的資格,還能保留嗎。”
方巍言一頓,音量難得大了一些。
“到此為止了小銘。”
“就算保留,我也不可能再同意你出場。”
方銘:“哥……”
“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
方巍言水杯塞進人手裏,沉聲道,“我差點兒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方銘還想說些什麽,卻注意到身前人眼底布了紅血絲。
他喉結微動,最終把話咽了回去,接過水杯。
方巍言注視着弟弟的一舉一動。
四個小時前。
當目睹弟弟被槍擊的那一刻,他立馬沖上了臺。
弟弟倒在地上,無論怎麽呼喚都沒有半分反應。腹部鮮血汩汩流出,壓根止不住。
那一刻,他簡直想立馬殺了對面那個混蛋。
不過究竟是理智占了上風,明白弟弟需要立即治療,将人抱離現場。
現場毫無秩序。
這種出格的比賽,死人并不算少見,但問題在于出現了不該帶上臺的武器。
巡邏員立馬壓制了那名男子,男人嗷嗷大叫,稱這一切是領主允許的,他沒有犯規。
方巍言當時急着帶弟弟離開,沒有留心後邊的話。和全楚悠撤離後,率先處理弟弟的傷勢。
所幸有驚無險。
子彈并不算深,取出來後上了藥,總算止住了血。
他們醫療手段有限。其他做不了更多,只能祈禱。
方銘聽老哥簡要描述了一切。
暖瓶裏的水大概放了很久,已經有些涼了。
方巍言注意到這點,說要給他重新換一杯。
方銘搖頭,一口氣将水咽了下去。由于喝太快,不小心嗆得直咳嗽,連帶着傷口也開始發疼。
他眉頭皺緊。
“慢點兒。”
老哥輕拍他背,從他手中接過空下的水杯。
方銘抹掉嘴角水漬:“全楚悠呢。”
“他……”
方巍言不知想到什麽,蹙了下眉。
“他一直守着你。後來看你情況穩定,說要處理點兒事,就走了。”
處理事?
方銘掀開蓋在身上的毛毯,就要下床。
但老哥又把給他摁了回去。
方銘:“我得去找他。”
方巍言不贊同:“你受着傷,還想去哪兒。”
方銘:“我怕他——”
“小銘。”
方巍言打斷話,“他不是一個沖動的人,不用擔心。”
方銘:“……”
全楚悠跟他不同,無論何時都保持冷靜。
哪怕是面對曾對自己下手的親生父親,也看不出任何恨意。
所以,絕對不會去做危險的事。
“好好休息吧。”
老哥重新給他蓋上毛毯,動作輕柔。
“等睡一覺起來,一切都會好。”
避難營內依舊混亂。
原本從封鎖那一天起,營內就總有些蠢蠢欲動。如今違規槍擊事件一出,更是氣氛浮躁,人聲嘈雜。
“最近到底怎麽了,出那麽多幺蛾子?”
“媽的,好不容易湊夠錢下注,結果比賽中止。誰把錢給老子吐出來!”
“所以到底怎麽回事,那人怎麽帶上的槍,檢查員被收買了?”
封閉的營區本就無聊。
這會兒唯一的樂趣沒了,衆人只好湊在角落裏閑聊。又怕被巡邏員發現,竊竊私語。
“我當時離得近,不知道你們聽見沒有。那男的一直在吼自己沒有違規,應該繼續比賽。”
當時現場太過嘈雜,擂主倒下後幾個巡邏員立馬沖上去,壓制住了犯規的選手。那人吼了什麽,大部分人倒是沒聽見。
這會兒得知,只覺得可笑:“怕不是嗑藥磕傻了,連規則都弄不明白了?”
“不。”講話人搖頭,音量壓低幾分。
“那個人說,是領主大人同意他帶槍的。”
話音落下,四周短暫沉默了一瞬。
“……啧,別開玩笑。領主大人怎麽可能同意作弊。”
“就是,肯定是想推卸責任。”
衆人并沒把這句話往心裏去。
事實上,講話人也覺得不太可能。本來那個開槍的看着就神神叨叨的,肯定只是想污蔑領主。
他怕被人舉報自己說領主壞話,連忙讪笑着表示同意:“我也覺得不可能,你們可別亂說啊。”
聊了一會兒,衆人不再繼續這一話題。
至于那名受傷的擂主,或是開槍者之後怎麽處理,就不在他們關心範圍之內了。
只想盡快重啓鬥獸賽,能夠繼續完成賭局。
這些人的心理,全都在全朗把控範圍內。
這裏沒有人會關心別人,只會在意自己的利益。
所以面對違規,他們頂多會義憤填膺比賽被打擾、或者關心自己投進的錢究竟能不能回來。
至于真相、對于違規的處罰之類,這些人根本無所謂。
稍後給一點兒蠅頭小利,這件事很快就會過去。
不會有人相信那個男人所說的話。
——哪怕真是他從中動手腳,同意那人帶槍上場。
由于比賽中止,鬥獸場的人都已經散了。
全朗立在二樓,負手遙望下面的一切。
全場靜悄悄,血跡也已處理幹淨。
包括那個男人,因為實在太過糾纏不休,所以吩咐屬下直接宰了——以污蔑領主名譽的罪名。
“……就是這些。”
身後手下畢恭畢敬做完彙報。
“我們做過問詢和調查,還是沒有發現那人怎麽帶的槍。關于此人的死訊我們會事後公布,防止再出現這種情況。”
“按照您的指示,鬥獸賽明天會洗牌重開,并且給予下注對象補償。”
全朗點頭。
這件事這麽處理差不多,也可以到此為止了。
他揮揮手要讓手下下去,又聽人遲疑:“只是,擂主該怎麽處理呢。”
全朗:“擂主?”
“是。他畢竟擊敗了将近一半的選手,如果要繼續參加鬥獸,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允許……”
全朗冷笑:“如果他願意,當然可以繼續。鬥獸賽對所有人平等。”
雖然沒挑明,但手下大概明白了領主意思。
不會對擂主特殊照顧。
而觀衆拿到了補償的錢,也不會對這種事太過糾結。
“是,我明白了。”
手下離開。
房門合上,辦公室只剩全朗一人。
他依然負手立于窗前,俯視底下的一切。
避難營。
這裏是屬于他的地方,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原本,他并未注意那個叫方銘的家夥。但這人在場上實在太過出彩。
這麽厲害,他不可能沒印象。
叫來手下一問,才得知這家夥就是四天前來避難營的新人,是那三人組的其中之一。
也就是說,對方是全楚悠的同伴。
全朗此前全被死而複生的“兒子”吸引去了注意力,因此沒有在意。
現在想想,這人既然跟怪物同行,要麽同樣異變了,要麽早就被洗腦。
參加鬥獸,一定是沖着他來的。
他怎麽可能讓這種人拿下第一。
現在計劃被擾亂,對面人也一定慌了。說不定會露出破綻。
接下來,該輪到他主動出擊了。
全朗灰色的眸子暗了暗,轉過身。
忽然這時,辦公室裏的燈閃爍幾下。
由于電壓不穩,倒是經常出現這種情況。
全朗沒有在意,拉開老板椅要坐。
下一秒,頭頂燈光啪地一下直接熄滅,房間陷入昏暗。
全朗愣住。
環顧四周。除此之外,并沒發現什麽異常。
是保險絲壞了?
全朗朝門邊走去,打算再試試開關。
開關在門框右手邊位置。
他手剛要覆上去,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吱呀聲。
是椅子轉動。
位于地下封閉的空間,不可能有風。
全朗倏地回頭。
沒有人。
椅子擺在辦公桌後,保持他起身後的狀态。
兩側牆壁,一邊是保險箱,一邊是酒櫃。櫃子透明,裏邊鱗次栉比擺了形狀不一的酒瓶。
全朗輕呼一口氣。
這裏是他的地盤,怎麽可能會有人在。
是自己這幾天太過在意那只怪物,所以變得疑神疑鬼了?
他揉了揉眉心,要再摁下開關。
嘭——!!!
忽地一聲巨響。
玻璃震碎,身後憑空襲來飓風。碎片四濺,灑滿了整個辦公室。
全朗後頸發涼。
玻璃碎片甚至濺至身前,險些割傷他的脖子。
周身微亮,防護罩自動豎起。
然而,這并未讓他生出安全感。
這裏是他的辦公室。
尤其在注意到怪物的企圖後,更是在這附近都設下了防護壁。
怎麽會被這麽輕而易舉的打碎?
風依然在吹。
全朗身體僵直,一寸寸轉回了頭。
落地窗裂開一個大口。殘留原地的玻璃鋒銳,勾勒出不規則的形狀。
一道人影懸浮窗外。
身形颀長,腳下踩着一巨大的黑影。伴随擡腳,黑影也随之往前移動。
直到最後一步,青年踏進屋內,鞋底踩碎落在地面的玻璃。
“嘩啦。”
發出聲響。
青年望着他,眼瞳仿佛微光閃爍,是無比明亮的藍。
身後黑影浮現,同腳下踩的如出一轍。張牙舞爪,猶如張開的觸手。
冰冷,龐大,不可直視。
全朗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青年與他對視,眼底分明毫無情緒,卻偏偏笑了一下。
這矛盾的表情更令全朗感到恐懼。
“晚上好。”
“怪物”彎着眼,俊美的臉龐隐在陰影中,身後黑影愈發龐大。
“我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