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帶着暖意的微風徐徐拂入窗內。窗簾鼓起,後又癟下。
剛放學不久,班上幾乎已經沒人了。只剩成堆的書本堆在桌上。
方銘是唯二留在班裏的。
他坐在書桌後邊,耳裏塞着耳機。視線卻不時瞥向旁處——那個坐在窗戶旁邊的人。
已經一周沒有說話了。
這很少見。
至少在一周之前,對方還一直纏着他,甚至于到過于黏膩的程度。
這讓方銘有些不适應。
行吧,自己偶爾也該主動一下。
這麽想着,方銘站起身。椅腳劃過地板,發出刺啦一聲響。而坐在窗邊的男生依舊沒有反應。
方銘抿嘴,擡腳朝前方走去。
那人終于有了動靜,擡眼朝這邊望來。
黑發外緣籠罩一層光暈。大約是背光的緣故,看不太清表情。
方銘摘下耳機,張開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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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出“我”的口型,卻未能發出一個音節。
心髒突然沉沉跳了一下。
這場景令他感到些許違和。
然後,他又做出“你”的口型。依然沒能發出聲音。
對面人一動不動,就這麽靜靜望着他。
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唯獨能感知到那雙安靜的眸子。
漆黑如夜,沉靜似水。
宛如最幽深的潭水,望不見底。一旦沉入其中,便再也無法掙脫。
方銘喉結微動。
“……銘。”
這時,耳旁傳來呼喚。并非來自身前人,反倒像是天際另一側。
方銘下意識擡頭去看。
就這一剎那的工夫,那坐在窗邊的男生好像浸了水一般,身影逐漸淡化。
方銘心頭一緊,想要繼續向前,卻再一次被喚住。
“小銘?”
“醒醒。”
這回,方銘終于意識到叫他的人是誰。
然後,他也終于睜開了眼。
……
……
……
映入眼簾簡陋的頂棚。一旁白蠟點了火,搖曳虛無缥缈的光。
依舊很暗。
“怎麽了,做噩夢了嗎。”
耳邊聽見問話。
方銘看過去。見老哥坐在他旁邊,神色帶着關切。
他沉默片刻,半坐起身。
方巍言:“你出汗了。”
聞言,方銘摸了下額頭,的确有些濕。
“擦擦。”
手裏被塞進一條毛巾,方銘順手抹了把臉。
這裏是避難營出租的帳篷,提供給臨時過路的旅人。裏邊除了一張灰撲撲的床墊和短了半截的蠟燭,空無一物。
他們昨晚才趕到這兒,草草收拾後就睡了。
如今白光從帳篷外滲透進來,天已經亮了。
方銘環顧一圈四周:“那人呢。”
“那人?喔,你說小柳?”方巍言接回毛巾,“他早一會兒醒,去換食物了。”
“不過這也快二十分鐘了,”他蹙了下眉,“怎麽還沒回來。”
方銘站起了身,拉上沖鋒衣拉鏈,只堪堪露出上半張臉。
見狀,方巍言道:“你去找他?”
方銘點頭。
“他以前沒在外邊生活,可能不太熟悉這地方的規矩。”方巍言道,“你去找找也好,千萬別起沖突。”
方銘應了聲,撩開帳篷布簾。
迎面而來刺眼的白光。冷空氣刺激着皮膚,哪怕隔着衣領也能感受到皮膚幹疼。
帳篷裏邊冷冰冰如冰窖一般,外邊氣溫更是低了好幾度。天空一如既往沒有太陽。厚雲層沉甸甸壓下,地面凝結了雪霜。
方銘關好帳篷,朝前走去。
避難營人群來來往往。大多都灰頭土臉,雙臂環抱與人保持距離。
這裏是末日以後人類自發建立的聚集地,一般由異能者掌管。每座城市都會有那麽幾處。
環境稱不上好,但有專人巡邏,能最低限度保障安全。
因此即便要花錢,也有不少人會來這裏租帳篷。
在和柳寧清認識以前,他跟老哥兩人很長一段時間都在避難營住着。
他們沒有覺醒異能。身為普通人,長時間在外邊獨行并非明智之舉。
他原以為,自己這一生都将在東躲西藏中度過。
直到一個月以前,他們從喪屍群裏救出一個陌生人。而那個人,就是柳寧清。
柳寧清自稱是安全區的研究人員,因為意外和同伴們走散。由于沒有自保能力,所以央求方銘能帶上他一起走。
方銘自然沒有帶上累贅的打算,本不打算理睬,卻被老哥制止了。
而這時,他才從老哥口中得知了安全區的存在。
所謂安全區,不同于設施簡陋的避難營,整個社會運作都更加全面且秩序井然。
數名異能者坐鎮,安全性得到足夠的保障;居住裏邊的人們不僅僅滿足于溫飽。工作、學習、玩樂。一切都跟末日來臨前一般,井然有序。
不擅戰鬥的人不用勉強去跟怪物戰鬥,可以在安全區發揮自己的餘熱。
出生的孩子也不會因為營養不良或者意外死去,會在醫護人士的照料下好好成長。
成立以來五年,已經有了不少新生兒。
安全區成為末日盡頭所有人最向往的地方。方銘哪怕日常裏能跟旁人有更多一點兒交流,大概也不會這麽一問三不知。
只是安全區內資源有限,并非能接納所有人。但柳寧清身為研究人員,大概是有那個資格多帶進人的。
只要進了安全區,就不用再每天風餐露宿跟異性打交道了。
于是交易就這麽成立了。
之後一個月,柳寧清負責指路,他們則負責開車和搜刮物資。
大概是在安逸的地方待久了,方銘發現柳寧清完全不像在末世待過,行為處事都十分幼稚。或者說……過于理想。
他一開始覺得不耐,幾次都想要把這家夥給丢下,又為了老哥忍了。可日子久了,心境卻逐漸發生了變化。
畢竟這過于沉悶陰暗的日子,柳寧清像是不該存在于這裏的人。與這人待在一起甚至會生出幾分錯覺,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尚且和平安寧的年代。
……能得到幾分喘息。
方銘輕輕呼出一口氣,熱氣很快凝結成了白霧,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穿過重重人群,直到鬧市區,他瞧見了人。
柳寧清站在一攤販面前。大約是在與人争論什麽,面紅耳赤。
【“千萬別起沖突。”】
回想起老哥的叮囑,方銘腳步微頓。
“……可是,怎麽能這樣呢。”
柳寧清咬着唇。
“剛才說好是十幣換一盒罐頭,我錢都給你了,現在又突然說翻倍。”
“行情就這樣,愛要不要。”
攤販粗着嗓子,牙口焦黃。
“不買的話趕緊滾,別打擾老子做生意。”
“你、你——”
柳寧清完全辯駁不過,又覺得自己連食物都換不回去很丢臉。就這麽僵持許久。
這番争論在避難營大約是見怪不怪了,此時別說幫忙、連個看熱鬧的都沒有。
柳寧清只覺孤立無援。
這時,他餘光瞥見不遠處一道人影經過。如果沒記錯,正是昨晚領他們進來的巡邏員。
他埋頭就要沖過去,途中卻被人攔下。
“方銘?”
柳寧清看清來人。
“你怎麽來了?”
方銘看了人一眼,沒有回話。
“他們太不講道理了,”柳寧清捉住方銘的手,“我現在去找巡邏員……”
方銘沒讓人把話繼續說下去,一提衣領把人拎去身後,徑自朝前。
大約是方銘看上去要不好惹許多。看見來人,攤販完全沒了方才的吊兒郎當,擠出黃燦燦的笑。
“您買東西啊。”
在這種地方,見人下菜、坐地起價本就不是什麽稀罕事兒。
大概是柳寧清瞧着好欺負,才想要趁機宰上一筆。
方銘看着人。
老哥經常告誡他,能活到現在的都是亡命之徒,千萬不要輕易與人結怨。尤其是像他們這種普通人。
——但反正,老哥不在。
“嘭!”
看着身前客人抽出一把銀燦燦的砍刀插入案桌,攤販嘴角抽搐了一下。
“哎喲客人,您這是幹什麽呀。”
方銘面無表情:“買東西。”
攤販:“您、您要什麽您就說,不至于拿這玩意兒出來啊。”
方銘餘光瞥向柳寧清,柳寧清總算聰明了一回,壯着膽子道:“我們就是來買東西的。錢都給你了,誰叫你一直不把東西給我們。”
攤販嘴角抽抽半天,終于沒敢再提漲價的事,蹲身去找。
“罐頭是吧?這就給,這就給。”
于是柳寧清糾纏了十分鐘,方銘十秒鐘就搞定了。
回程路上,柳寧清抱着東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方銘早就看出來了,但他也沒主動問。直到臨近帳篷前,柳寧清終于沒忍住開口。
“難道現在不耍狠,就不能正常生活嗎。”
方銘看過去。
柳寧清:“避難營管理比不上安全區,但也不至于這樣吧。其實我剛才可以去找巡邏員……”
“沒用。”方銘打斷了話。
柳寧清一愣。
方銘:“他們知道。”
柳寧清嘴張大半天,後又合上。半晌,喃喃道:“現在生存環境這麽艱難,咱們不是更該互幫互助嗎。”
方銘沒有回話,片刻後開口:“以後再遇見這種事,你直接給錢。”
柳寧清:“咦?”
“還有,別對我哥多嘴。”
落下這句,方銘徑自掀開布簾進了帳篷。
“诶?等等!”
愣了一會兒,柳寧清連忙去追。
帳篷內光線一下子黯淡許多,微弱的火光靜靜燃燒。
方巍言靠坐在地上,見兩人走進來:“怎麽這麽慢,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
方銘走上前,蹲身去察看老哥的右腿。剛想要觸碰,就被不着聲色地避開。
“小柳,你說。”方巍言問後邊人,“遇見什麽了?”
柳寧清剛要回話,忽覺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身上。
循着望去,見方銘面無表情盯着自己。
他想起進來前對方的那句警告,匆匆改了口:“沒什麽。就是今天人多,排了很久隊。”
方巍言狐疑:“真的?”
柳寧清緊張到咽唾沫,一個勁兒點頭。好在對方沒再追問,只是讓先吃飯。
三人分食完罐頭,草草結束早飯。方巍言準備起身:“趁天還亮着,早點兒出發吧。”
這時身旁伸來一只手,是方銘的。方巍言扯了下嘴角:“臭小子。”
話雖如此倒也沒拒絕弟弟的好意,被扶了起來。
他身形高大,坐着時不顯,但往前走動時總覺不太流暢。
方銘跟在身後,無言注視老哥略顯空蕩的右褲腿。
“放心吧。”
身後傳來細微男聲。
“能治好的。”
方銘回頭,就見柳寧清遞來了防風護目鏡。
外邊天氣極端變化,不時就會刮起暴雪。護目鏡幾乎成了出行必備。
方銘沉默接過。
前往安全區,除了那裏有穩定的生活,更因為那裏有治愈系的異能者。
一年前,老哥失去了右腿。
而現在,治好老哥的腿是他最大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