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和離
和離
往後幾日,行宮一派死氣沉沉。
江晚凝走在宮門口,見密密麻麻的鐵騎鎮在各個出入口,外層還有一圈銅牆鐵壁似的百彙樓幫衆。
江晚凝不知枕畔男人的權勢已如此錯綜,更不知他背後操持着如此多的暗線。遙想他前幾日在荟萃樓中親手刺死蕭九寰、恐吓趙柔、陳情于霍菀玉時,那一副冷酷無情的樣子,女人不由得生出幾分驚懼。
而近日,男人也不曾與自己同榻而眠了。一連數日蝸居在北苑書房中,與中樞近臣商讨國事。
作為一介臣婦,她不敢妄議插手朝政。但不得不害怕,如此兇狠暴戾的蕭九安,有一天不會把刀刃對着自己。
畢竟,她身上流着前朝的血。料理完蕭九寰,再料理一個前朝孤女,顯然要輕松得多。
女人思來想去,終覺事已至此,也該向他挑明那件事了。當日章華門上,她告訴蕭九安,如若有天,他大計得逞,自己也報了江氏之仇,自會功成身退,自覺奉上一紙和離,求賜離去。
皇婦不皇婦的早已無所謂了,只要能讓自己還能多活幾年,何嘗不是一種慶幸?
如此想着,江晚凝徹夜未眠,鋪紙研磨,洋洋灑灑,極盡赤誠書成一封離鴛之書。次日不到晨醒,她獨上北苑,推門而入時,堂前梨花凋零。
好一個豔陽高照的金秋,女人撫門暗嘆,只是不知這樣好的天氣,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了。
江晚凝入苑時,男人披衣正坐在案前。連日的奏疏堆壘成山,他雖揚言無心稱帝,可如今旁人都懂,放眼偌大宮闱,主事之人還是歸他蕭九安莫屬。
唐元淮靜立一側,陪他一道一道過着奏折。見到江晚凝進殿,他自覺放下折子,道了聲禮,便掩門而退。
蕭九安放下脂批好的文書,凜凜道:“夫人昨夜睡得可還安穩嗎?”
江晚凝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提前備好的食盒呈上前去,繼而跪身行禮,伏地道:“如今二殿下大計已成,名垂千古,臣婦約照舊日諾言,特來請求和離,往殿下恩準。”
男人眉也不擡,自顧自看着奏折,喃喃地說:“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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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輕輕一笑,從袖中拿出寫好的離鴛書,清秀小楷映着一枚梅花形的紅印,使人難得不想起當日初見,飛雪迎空,她與唐元淮在皇塾門前探讨梅花的場景。
為此,男人接連吃了好些日子的醋,連帶着沈嬰也為此事忿忿不平許久。
那時......自己沒想過要跟他永遠過下去。
也從沒想過,男人真的會替自己報仇雪恨,圓她親手了結蕭九寰的夢。
殿外落花綽綽,滿庭芬芳燦如豔霞。只是眼下任憑有着再好的風景,殿中二人也無暇欣賞,任它風吹日曬而去,如世事昭昭,轉瞬隐沒。
蕭九安放下折子,看了女人一眼,說:“如今為夫說到做到,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你說,我改就是。”
“二殿下膽識過人,雷厲風行,臣婦沒有什麽不滿意的。”江晚凝虔誠叩首,字字真誠:“還請二殿下許臣婦一個安穩餘生,放臣婦出宮,臣婦心中已有盤算,歷經宮闱厮殺,臣婦身心俱疲,唯願餘生寄情山水,歸甲田園,做一個隐世深山的逍遙散人,如此便知足了。”
“一定要這樣?”男人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眼前女子。
如此的溫良謙遜、識得大體,他想要的不就是這樣的江晚凝嗎?
可為什麽,女人明明做到了,他反而心有戚戚,總覺得心中空蕩,差了些什麽。
江晚凝不再說話,夫妻二人望了許久,最終還是男人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示意她站起。
不想女人紋絲不動,跪姿越發勤謹,也越發讓男人挑不出錯。
越是如此,蕭九安這心中越是發寒。
“你先起來,有話你我好好說。”蕭九安并不着急将手探回,就這樣懸在空中,至始至終等待女人去扶。
眼前人道:“二殿下若不答應臣婦,臣婦便一直跪着,跪到你答應我為止。”
“你為何鐵了心要同我和離?”男人略有些愠了,他不明白,自己精心謀劃這所有的一切,縱然摻了些許私心,可到底也是替她了結了家仇。
如今滿宮之人都忌憚他兇殘暴戾、不擇手段,誰人不敢捧着真心前來叩拜?可是他最想要的,從來就只有眼前人的這一顆啊。
但依如今所見,縱得一身罵名,受盡後世唾棄,江晚凝仍不肯托付于己。
他逐漸有些不懂,不懂自己到底在忙碌些什麽。庸庸碌碌一場,到頭仍是兩手空空。
日照斜陽,暮色透過镂空的石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女人拿着一張素紙,姍姍走在阆中。
不遠處的唐元淮與沈嬰見着女人上前,忙嬉笑道:“晚姐姐這是去哪裏了?嬰嬰新得了一籃子鮮花,正想送給晚姐姐做玫瑰餅。”
江晚凝頭也不擡,視若無人般地從二人身邊走過,一臉凝重。
習習晚風吹過,将那張素紙從指尖吻落。紙張在空中打了兩個轉兒,晃晃悠悠地飄到了唐元淮面前,他俯身拾起,只見頂頭橫着兩字:和離。
而紙末,完好印着蕭九安的鶴印。
女人是夜半離開行宮的。
聽管事的人說,她出行宮時只帶了一身簡裝。一應的珠寶華服、錢財銀兩,全都完好存放在大內。
她走時安安靜靜,正如當初嫁與蕭二時那般,來去無痕。
聽說她走時唯一帶走的就是她身邊的丫頭,那個愛穿綠色衣裳的姑娘。
沒人知道她該往何去,落身何處,只知道她姓江,名晚凝。在從前的從前,她還有一個好聽的封號,叫上陽。
人們将她的故事寫成話本,傳于市井,但故事的男主角,卻漠然隐去。
有人說是那位昏庸的新帝,上位不到一年,便橫死行宮。
也有人說是那位位及人臣的蕭首輔-------是的了,往後的蕭九安沒有親臨帝位,而是将新出生的小侄兒捧上了王座。
他的母親北境趙氏,賢良柔善,端莊淑慎,有人常見她與一位将軍并肩走在宮中說笑。
沈國相的府中喜迎麟兒,唐元淮廣請諸朋,滿月宴時,京都撒滿花瓣彩紙。而他身邊的妻子,早已稚氣不在,眼角眉梢皆是初為人母的溫慈。
唯一難過的,是皇後霍氏。
或許......該改口叫先後。
她是在一個早冬的夜晚被發現死去的。
一個因家中父母換上急病的宮女,躲在牆角哭泣,被女人聽到。她告訴女孩,子時半刻,來她殿中,她必将給她一筆足以安頓好家人的錢財,準她出宮。
宮女歡喜前去,卻發現,女人躺在案邊,腕間鮮血染滿簾紗。半只手沒入銅盆裏,盆中血煞揮之不去。
她的身上穿着不合年齡的少女襦裙。天水碧的裙擺上,點綴着流光溢彩的北境特産的細紗。腰間長絲帶上,挂着一枚玉佩。
是一對笑顏燦爛的童男童女。
案頭放着幾塊元寶,底下壓着一張紙,是那宮女的身契。霍菀玉就這樣死在了寧和的夜裏,死在了一場無窮的牽挂裏。
盛元十二年冬,皇後霍氏與世長去。
內閣衆宰輔感念霍皇後賢德,追封其為淑敏皇太後,與昭德皇後同遷鳳陵,享一等殡容。
據說出殡那日,合宮後妃齊聚章華門不散,哀號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
恪妃複又拾起了刀槍,京都如雨後春筍般冒出許多大大小小的武坊。
人人都說,坊主是個愛舞刀弄槍的女子,她從前是宮裏的某位妃子,應先帝駕崩,主動脫簪請辭,她的父親,是大周國名震八方的薛老将軍。
至于那位癡癡傻傻的二皇子.......
沒人清楚他去了哪裏,只知道,朝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位霁月風光的首輔新貴,與從前呆頭呆腦的二殿下長得極其相似。
他多年孤身,京都大小高門,争相進獻待嫁貴女,卻從不得他相看哪怕一眼。
又過了許久,有人聽說,他已不在京中許久。大內挂着首輔的職銜,人卻已駕着快馬,執一柄長笛,游山玩水去了。
且說這日,細雪蒙蒙,恰如年少那日,少年強闖入宮,第一回見到女孩時的光景。
男人牽馬走在渝州官道上,曲街兩道的店門客棧一一大門緊閉。
今年的冬天實在太冷了,他所帶的衣物,并不足以支撐他捱過這個冬天。
男人緩緩前行,朝遠處的暖光走去。接天連地的雪色裏,只此一家小店孤零零開着,男人摘下鬥笠,将最後一塊玫瑰餅喂給了馬兒。
“哎呦,客官,趕緊進來,小心着涼。”
迎客的小二滿面紅光,替男人拍打着身上的雪屑。男人悶哼一聲,提擺上桌,旋即幾道簡單酒菜呈上了桌。
“春秋亭外風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隔簾只見一花轎,想必是新婚渡鵲橋。吉日良辰當歡笑,為什麽鲛珠化淚抛?”
“這才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種福富得福如此報,愧我當初贈木桃......”
堂中搭起小臺上,《鎖麟囊》的唱詞婷婷袅袅。
男人碰杯迷醉,颔首凝視向窗外,若有所思。
一曲終畢,堂中又換了新詞。木門被風推開,走進兩位女子。
領頭一位,頭頂白紗,一身月梨白的輕紗素衣,纖塵不着。而她身邊那位,翠衫欲滴,笑靥如花,引來周圍食客紛紛側目。
“掌櫃,兩間上房。”女人微微示意,身旁少女自覺捧上幾吊銀錢。
掌櫃憨憨一笑,執筆笑道:“看兩位姑娘姿容不凡,從前從未見過,不知是哪位高門府邸的貴家小姐?”
“涿郡,江晚凝。”
身後男人默默擡杯,續酒,一口澆喉。
“碰巧了,今天也有位客人來自涿郡,沒準你們還是老鄉呢!”掌櫃指了指角落裏的男人,他背對着諸人,正舉着杯,只留給外人小半邊側臉。
女人頭也不擡,婉而笑道:“天大地大,相逢即是有緣。”
“說得好啊,好一個天大地大,相逢即是有緣。”男人哈哈一笑,擡起雙眸,似有非有地望了堂中一眼。
身旁的綠杉少女微微一怔,龃龉道:“小姐......”
女人盈盈一笑,摘下頭紗,一雙美目豔光四起。
“敢問姑娘從哪兒來,要到哪裏去?”男人正對上她的眼睛,幽幽燭光裏,柔緒紛揚。
“從關中京都而來,一路四海為家。”女人拂袖坐在對面,面目一如從前,清冷自持。
男人舉杯嘆道:“同是天涯飄零人,姑娘可曾介意,同行再走上一段路?”
女人面色稍緩,即道:“薄柳之姿,正不堪冷風挫折。如若公子有心,山山水水,能陪護一段也是好的。”
男人漾起微笑,仰頭一杯,烈酒消愁。
“只是公子與我一位故人極像,”女人輕搖了搖頭,不可置信道:“罷了,不提也罷。”
男人微微一怔。
女子又問:“鬥膽問一句,公子大名?”
“蕭榆。”男子幽幽吐出二字,又道:“他從前也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九安。他還有個名字很好聽的妻子,現在應該叫前妻,碰巧,與姑娘同名。”
“她不喜甜食,好酒,也好茶。她晨起時勢必要漱口,入睡前習慣抄經。往日裏,她的話不多,看着不愛與人親近的樣子,可她偶爾也會在睡夢中呼喚我的名字,很少,但每一次我都記得很清。哦對了,她最喜歡梅花,總有千般道理,說梅花如何如何地好。姑娘,你可曾見過她?”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女人莞爾一笑,遞上一枝新采的青梅,“如今春還未至,我趕路匆忙,未曾準備什麽見面禮。既聽公子心中的她喜歡梅花,便将這枝青梅贈與公子。權當無所有,聊贈一枝梅。”
“如此便好。”男人眼圈漸紅,“如此便好。”
翌日風清,風雪愈止。女人梳妝完畢,正欲離店時,男人已抱劍候在門外。
她挽着身旁少女,一步一雪印走在前面。男子緊跟其後,越走越近,最後,終與女子肩并肩走在了一起。
三人行至城外無人處,男人看準時機,一把牽起女人的手。
這一回,江晚凝沒躲。
男子問:“不走了?”
女人颔首,“風大雪大,這回你可要抓緊了。”
“不怕。”男人漸加重了幾分力,牢牢握住女人的手,眼神堅定,“這次風再大,雪再大,也不會再讓你被吹跑了。”
話音剛落,男人湊身迎上,赫然吻住女人雙唇。
江晚凝微撇了撇嘴,“有人……”
綠荷忙将頭轉到別處,假裝不曾在看他們。
密林深處,嘶出一聲馬蹄。馬上男子玄甲加身,威風凜凜,引得地面都隐隐晃動起來。
“說好的與殿下在渝州客棧會和,卻不想你先走一步,半天找不到人,原來跑到這裏偷親美人來了。”
男人爽朗一笑,翻身下馬,似是不悅地走上前來。
“你害羞什麽?”蕭九安看着身旁少女,揶揄道:“如今他來了,你也可以有的親了,不必羨慕你主子。”
“小姐……”少女一臉羞臊地望了江晚凝一眼,支支吾吾地說,“你看他這張嘴,壞死了……”
常龍摸頭上前,從懷中掏出兩個饅頭,遞給少女,“綠姑娘……我請你吃馍。”
“我不姓綠。”綠荷面頰一紅,低頭難掩嬌怯。
“那叫你什麽?”常龍望着她紅撲撲的臉,認真想了想,“不然叫夫人……還是……媳婦?”
“你!!!”女孩氣得小腳直跺,眼角卻又帶着自相矛盾的笑,“你再這樣說些沒有分寸的話,我……我就不理你了!”
說罷捂住羞臉,噠噠跑開。
“綠姑娘……別跑啊,姑娘!”男人舉着饅頭,追上前去,兩人笑聲漸遠。
“真好。”
女人悄而勾住男人的手,凍僵的臉上,終于擠出一絲難得的笑。
“我們繼續。”
男人翩翩回身,支起女人的下巴,目光如水。
“繼續什麽?”
這次輪到女人賣起關子來了。
“繼續親嘴。”蕭九安将唇撅起,嘟臉向前,乖覺道:“我還沒親夠。”
“那要親多久?”女人問,與過去的那張臉重疊在一處。
“永永遠遠吧。”男人将她擁入懷中,聲音沙啞又蠱惑,“永永遠遠的,阿凝,少一天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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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燈宴時,當朝公主李玉一眼看中新科探花郎裴卓清,她一腔癡心告白,卻慘遭拒絕。
李玉心有戚戚之餘,只嘆姻緣無常。很快,她承父皇旨意,嫁給了聲名顯赫的戚家小将軍。
怎知命運捉弄,才過門不到三月,戚家郎君就受命北上,橫死沙場。外人都嘆這位公主好生可憐,年紀輕輕便守了活寡,家門凋零。
卻不知她夜夜貪歡,縱情于奶狗的溫柔鄉裏,對她身下的男人說,“清清乖,張嘴,姐姐喂你糖吃。”
作為新科探花,裴卓清本擁有一片光明前途。但一夜驚變,裴家滿門被斬,他深陷囹圄,幾度奔走,卻無力回天。
無奈下,他想起那個曾被自己拒絕過的女人,只有她能幫助自己洗脫冤孽。一番掙紮後,他爬上了公主李玉的床。
不想一夜承歡後,李玉的态度急轉直下。雖留給自己一個驸馬頭銜,卻極少與他親近。
白天裏,他是風光無限的驸馬爺,夜晚裏,卻如敗犬般匍匐在李玉腳下,親吻她的腳踝。
終于有一天,男人無法忍受,提出和離。女人信手一揮,欣然應允,連夜讓他打包滾出了公主府。
若幹年後,朝中多了位風采絕然的內閣首輔,人人都知他多年不娶,卻不清楚,他早已有過一段姻緣。
又到一年上元燈宴,故人重逢,他見公主李玉身邊,挽着位與自己極其相似的年輕男子。
于是心中□□愈發旺盛,寂寞的夜,他将她勾在懷中,百般造作地說:“姐姐是不要我了嗎?”
女人細拂過男人清俊的容顏,柔柔道:“弟弟乖,大不了,本公主再讓你做一次驸馬。”
美貌權高長公主vs忠犬狗勾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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