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弑君
弑君
“來.....來人!有刺客!”
柳德福一聲驚呼,荟萃樓內塵嚣四起。
江晚凝還未反應過來,身旁的蕭九安便縱深一倒,半個身子掀翻在案,滾到堂中。
四下衆人混亂,似無頭蒼蠅般四處逃竄。女人正要起座離身,卻見男人抱頭躲在人群之中,眼色極盡惶恐。
“來人!護駕!護駕!”
柳德福極力穩定着秩序,這時卻不知為何,劉頌等人沒了回應。
堂外有人傳報,說不知為何,禦林軍一幹人等接挂了恭牌,不知往何處去了。如今樓中僅有兩列散人侍衛,任得那舞姬輕易得手,不費吹灰之力就将蕭九寰刺了個重傷。
皇帝嗚呼倒地,強捂住胸口,懷中美人早已吓得魂飛魄散。衆臣子裏,哪有人顧得上他,一個個作鳥獸狀四相逃散,卻在外圍忽現一道亮汪汪的火把,将行宮晚夜照得形同晝日。
江晚凝趁着無人注意,屈身向前,試着将男人拉回到角落。怎知蕭九安反手一挑,狠狠将女人的手打開,側身時鶴袍微敞,女人猛地定住。
是狼首.......
蕭九安.......
蕭九安竟是百彙樓的人?!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原來行宮路上遭受刺殺前他對自己說的那句“夫人受驚了”是何用意?原來從一開始,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布下的局!
江晚凝受驚似的撇開男人的目光,獨自跄踉向外跑去。只見樓外火光通明,那日驿站中的匪首獨立當前,手中提着的,竟已是劉頌的首級。
群臣驚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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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九寰受恪妃扶着,血流如注。事發突然,行宮的禦醫一應措手不及,被扣押在房。幸而恪妃早年同父行軍,尚有些包紮功夫在身上,向皇後接了些手帕絲絹,先替男人簡單止住了血,不至于讓他流血過多而亡。
江晚凝屈身在衆後妃人群中,見那匪首手裏拽着的人頭,血淋淋一坨,甚是駭人。
禦林軍首劉頌已受刑,連帶着底下軍衛不知所蹤。行宮又毗鄰荒郊,四下空寂,更是來不及向大內告救。
蕭九安這是封死了各種外援的可能性,勢必要在秋獵宴上來一場四面楚歌的大戲。女人驟然回身,堂中男子已不害怕了。
當着群臣,他第一次,光明磊落地挺直了身子,眼中精光迸濺,并無一絲癡相。
柳德福與霍菀玉遙遙相看一眼,彼此無聲勝有聲。
蕭九寰看着身後驚豁起身的二皇弟,忙忍聲道:“你!你.......!”
“我?”男人鋪開扇面,風輕雲淡地搖了一搖,笑眯眯道:“我怎麽了?”
“你.......”蕭九寰一時急火攻心,一口悶血湧上喉口,氣急敗壞道:“你騙朕.......”
“愚不可及。”男人居高臨下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大哥,合上扇子,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和你的母親一樣,一樣的卑鄙下賤,罪不可恕。”
蕭九寰受了匕傷,又遭受此番激挑,卻什麽也做不了。一幹人等縮在後頭,一語不發,顯然其中大部分人似乎都已料到今日之事,只有他蕭九寰被蒙在鼓中,毫不知情。
“皇兄,我等這一刻,等了很久了。”
男人拔出長劍,徐徐走到他面前。
衆臣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向後退去,後頭匪群各個惡煞兇神,刀光铮亮,惹得諸人亦不敢過于靠近。
蕭九寰扶着搖搖欲墜的龍冠,驚呼道:“徐澤長川!護駕!護駕!”
但見人群裏的男子一臉堅毅,手持鋼刀,一動不動,仿佛一樽泥塑。
蕭九寰驚厥道:“朕賜你護國大将軍之號,就是要你忠君愛國!如今逆臣叛亂,危在旦夕,你為何不護朕!!!”
“為何?”男人冷冷一笑,提刀出列,指向蒼天,“為着你生前那般虐待我阿妹,我如今為何還要護着你?!”
“虐待?朕何時虐待過阿柔?”蕭九寰後知後覺,不斷向殿角縮去,勢單力薄,先成了千夫所指的那個。
他随手拿起一塊蒲團,擋在臉前,渾然發抖道:“朕......朕從未虐待過她,是她先對不起朕!是她!”
“昏君一個,還有臉在這裏狡辯!”徐澤長川“噌”地一聲拔出鋼刀,指向高座上惴惴不安的男子,滿目怆然:“你虐待她還不夠,就連她身邊的侍女也不放過。如今那玉鎖就養在将軍府中,滿身刀傷,又算在誰的頭上!”
“滿身刀傷?”蕭九寰一臉始料不及,極力争辯道:“朕不知道這回事,誰敢傷先皇後的替身侍女,誰?”
“沒有你的授命,沒有人敢動先皇後身邊的人。”蕭九安兀自接過話頭,音色冷厲,“皇兄怕是酒吃多了,腦子也越發不好使了。您忘了嗎?是您在先皇後生前對她千般厭萬般嫌,是您不顧群臣反對也要拆除芷晴宮,大興土木,改建松園。是您一位接一位納着後妃,将徐皇後打入冷宮,斷她藥食。正是你,害得她孤死冷宮,泣血而亡,這一切的罪過都是你,都是你,蕭九寰!”
“我沒有!”
男人摘下龍冠,行跡瘋迷。
豆大的淚珠從眼眶中掉落,如此狼狽,早已無半分君王該有的模樣。
江晚凝冷嘆一口氣,見身旁的恪妃向外邁出一步。她趕忙拉住,搖了搖頭,女人便也不再出聲。
高臺上蕭九寰低頭狂泣道:“朕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告訴世人,朕心裏只有她一人。不管你們信不信,朕心裏只有她一人!”
凄冷的殿中吹進幾道涼風,将火把梢上的殷焰拉扯得更加歡快。男人于焰光中止住淚水,惘然道:“你們不會懂的.......你們不會懂的。”
“我們沒有人想懂你。”蕭九安執劍上前,場中驚呼不斷。
“蕭九安!”向來沉默的霍菀玉突然出列,沖高臺上的男人道,“你答應過我的,不會把他怎麽樣的........”
江晚凝抛去一眼,她未曾料到,原來霍菀玉也在蕭九安的計劃之中。
“他畢竟是你的皇兄,身上流着與你一半相同的血。”霍皇後揚了揚袍,解下鳳釵,一并扔在地上,披頭散發道:“你要榮華權位,你要蓋世榮光,這些......這些都沒關系......哪怕你想要推江家女登鳳位,掌後權,我也沒有一絲異議。只是你答應過我的......蕭九安,你答應過我絕不會傷害他......他于你沒有半分威脅,你不必事事做絕啊......”
“不必事事做絕?”江晚凝忍不住了,胸腔內悶了許久的烈火,終于再度燃起,“現在你為他求情,求我們不要事事做絕。當日他血洗宮闱,屠我江氏滿門的時候,可曾想過不要事事做絕?!”
女人眉頭一垮,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似腹背中了一箭般,頃刻沒了底氣。
“你早就知道了?”人群中有人發問,江晚凝并不認識對方,只聽那人說:“你早就知道你夫君裝瘋扮傻,瞞天過海,就為了等到今天真龍易主的這一刻?”
江晚凝拎刀回身,眼神中霜花飛濺,寒意逼人。
“沒錯,我早就知道了。”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她已被視作同蕭九安同流合污的逆黨,她索性順水推舟,懶得再裝什麽忠臣良相。
女人一步一停,踏上高臺。劍刃滑落在大理石面上,刃尖嗤啦出耀眼的青光。
蕭九寰面色漸白,略往後縮去。身後即是一堵高牆,退無可退。
“阿凝,”男人幽而開嗓,徐徐轉過頭來,漾出一臉柔笑,“你過來。”
見女人無動于衷,蕭九安主動上前,将長劍遞到女人手上,從後将她抱住,握住她的手,而女人手中,恰握着那把劍。
“喜歡嗎?”男人猛地湊近,恍恍一吻,唇輕輕印在她耳畔,餘音不絕,“這是夫君送你的新婚禮,如今這禮,可還讨得夫人歡心?”
劍刃下的男人抱成一團,仿佛一只棄犬。臺下衆臣鴉雀無聲,怯的怯,憂的憂,無人敢貿然上前。
“別殺我......”蕭九寰捂住刀傷,極盡哀求,“別殺我......”
江晚凝被蕭九安推着,一寸寸挪近劍身,朝蕭九寰靠近。
“別殺我.....”男人丢開龍冠,淚如泉湧,“這皇帝......我不做也罷......我讓給你,蕭九安,我讓給你.......”
蕭九安不受分毫所動,握着女人的手,将劍高高舉起。
胸前的女人一臉凜色,眼中只有和身後人一樣,熊熊燃燒的殺欲。
衆人只聽聞紮紮實實的“噗嗤”一聲,鮮血濺落,淋熄一排紅燭。
女人緊閉上眼,只覺臉上一道灼熱飙射在眉間。再睜眼時,蕭九寰已癱倒在地,懷中正插着那柄青鶴追雲的鑲珠寶劍。
男人輕輕松開臂彎,扶住軟軟跌下的女人,拈起一塊絲帕,覆在手背上。
“今日之事,實為宮闱密談。百彙樓罪孽深重,派出精銳舞姬,刺殺天子。二皇子亦身負重傷,護駕有功,你們可都聽清楚了?”
柳德福甩了甩拂塵,笑眯眯地迎到蕭二夫婦身邊。
霍菀玉與一幹後妃依依行禮,應聲道:“臣妾知道了。”
衆臣面面相觑,不敢表态。
蕭九安又道,“皇兄慘遭奸人所害,身為皇弟,我心痛難忍。自今日起,前朝所有政事移交內閣三公主理,唐元淮為輔。六部各司其職,聽從內閣調遣。”
男人擦着手上的血,眉眼清冷,并未覺着有多高興。
望着臺下茫茫衆人,他只淡淡道:“在沒有找到新帝人選前,暫不可将今日之事往外洩露。若是有誰多舌,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