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神垂死【最終章(上)】
阿吞摩斯迅速向殿階下的兩個奴隸下達了命令,指示他們将王後送回寝宮。我一直盡全力扶住娜芙蒂蒂,卻仍舊害怕她随時都有可能倒下去,因為我明顯感覺到她整個人完全脫力,面色青白,口中發出呓語一般痛苦卻無人能懂的呢喃,現在這種情形,恐怕她即刻就将面臨分娩。
我竭力不去看朝堂下已經亂作一團的混沌場面,眼睛卻下意識追随阿吞摩斯的行動。他在我們身邊蹲下,幫忙将娜芙蒂蒂轉移到那奴隸的懷中,又拉我站了起來。
“你還好吧?”他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我,而我也只能強作鎮定地說了聲沒事。
“他們會确保王後陛下安然無恙地回到寝宮,現在你必須先行一步——趕緊去請禦醫和助産師,調動你們宮中能夠調動的人手抓緊時間做事——我得先把這裏的問題處理完。”
我張了張口,一陣巨大的恐慌席卷心頭:“那瘟疫——國王——”
“我會處理好一切的,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照顧好你的女主人,好嗎?”他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肩膀,俯下身盯住我輕聲說道,“勇敢些,伊西爾索娅,你還有許多事要做,我們都需要你。”
我說不出別的來,點了點頭後便轉身飛奔離開。在王宮裏這麽多年,由于被宮廷侍女的行為準則所約束,我幾乎沒機會跑這樣快過,似乎上一回肆無忌憚地奔跑還是很小的時候在阿伊大人的府邸上,可現在我感到自己簡直是在逃亡——可死亡在無知無覺中悄然降臨,後頭已有許多條性命危在旦夕,一路上風打在我的皮膚上都讓我惡心作嘔,仿佛那風中已然夾雜着瘟疫的氣息,它們就要鑽入我的血肉中,意欲奪取我的生命,可現在我的生命并不值錢,沒有人在意,正如阿吞摩斯所言,眼下我還有許多事要做,我不能停下,連逃跑也沒有資格。
就像我深夜裏時而被迫沉湎于的那些噩夢一樣,壞的事物萌生滋長往往只在極為突兀的一瞬,無論是靈魂深處的惡念,還是籠罩世間的災難。
等我腦子裏稍微清醒一些,終于不再渾渾噩噩,這可怕的一天已經臨近尾聲。先前我按照阿吞摩斯的吩咐以最快的速度為娜芙蒂蒂準備好待産的一切——其實也算不了多快,寝宮裏的奴仆們似乎也已聽到了瘟疫擴散的消息——這不知是否謠傳的危言猶如在一瞬間炸裂了開來,而後便于風中四散出去,它傳播得如此迅疾,卻幾乎是最後才傳入應當最早聽到的人耳朵裏。
恐懼彌漫在王宮每一個角落,一路上我已經開始看到許多四散逃竄的人,他們驚慌失措的神情像老鼠一樣弱小而可鄙,根本叫不住任何一個,而回到王後宮中亦是費了好大勁才阻止那些膽小鬼抱頭奔逃——我大聲怒吼,喊得嗓子都啞了,一個一個把他們抓回來,要求他們恪守職責去找醫師、毛巾與幹淨的水——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說實在的,剎那間我也想跟他們一起離開,可是理智告訴我,擅離這座沙漠之城的後果,恐怕就将面臨一片更為可怖的人間地獄。
娜芙蒂蒂是被那兩個奴隸抱回來的,她仍處于十分危險的虛弱狀态之中,可好歹稍稍恢複了一些意識——謝天謝地,畢竟在臨盆時暈厥是最糟糕的事情。我不明白她這一次怎會這樣,畢竟她已是五個孩子的母親,沒有道理突然無法承受生産的煎熬——或許是操勞過度所致,可這是她成為王後以來慣常的狀态,偏偏就最近健康狀況開始出現問題;或許是因為她剛才受到了太多打擊,女兒的忤逆與背叛、丈夫的病危、國難當頭的噩耗接踵而至——這簡直無法想象,這些災劫似乎不應該與她發生任何聯系,畢竟她總是幸運且驕傲的活着,而這一天的遭遇猶如冥冥之中的詛咒,其中積攢了無數怨怼她的人內心深處的忌恨,就在此刻猝然降臨,勢要将她擊垮在地。
分娩開始的時候她甚至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可宮殿門外的紛鬧卻愈發嘈雜,我聽到外面有人在哭泣吶喊,于是忍無可忍地轉過頭,但透過門窗只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影,來來往往,不見和平,我知道這些人只是路過,到最後他們都會被寝宮外看守的侍衛驅趕幹淨,可這樣一來,竟仿佛是我們被關在了這座牢籠之中,是我們将被衆人抛棄。而那些喧嚣的聲響似乎也在被逐漸虛化,一切都好似放慢了行進的步伐,時空被扭曲拉長,恍惚間我驀地感覺眼前這一切好像在夢裏經歷過——好像就是在安荷森帕吞誕生的那個時候,我在沉睡中做了一個夢,夢到了現在。
但這是不可能的,無非是恐懼催生的幻覺而已。我想努力揮散腦海中愈演愈烈的惶恐不安,盡量參與到安撫娜芙蒂蒂的幫忙當中,可心裏依舊克制不住地去想——我想知道瘟疫是不是真的,國王怎麽樣了,孩子們怎麽樣了,阿瑪納之外的埃及怎麽樣了——底比斯,難道已經被死亡席卷而過了嗎。
說來奇怪,我心頭突然掠過艾賽裏斯這個名字,甚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這真不是個恰當的時機,畢竟現在還有那麽多事迫在眉睫,而我以為過去這麽些年,我早應該把他忘記了。
這段時間度過得尤其漫長,直到黃昏過去夜幕将至之時,孩子終于呱呱墜地——又是個小姑娘,可我已經毫不意外了,而且直覺告訴我,這也應當是娜芙蒂蒂最後一個孩子了。
一切終于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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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孩生得很是瘦小,她就好似嗚咽着的一小團骨肉,剛剛從血泊中沐浴而來,由幽冥的境界裏跨入這片由空氣、太陽與黃沙組成的廣袤天地,蜷縮在雪白的巾布上,猶如一只無辜的小貓。我将她抱給娜芙蒂蒂看看,她母親艱難地微微偏過頭,将一縷輕若游絲的呼吸吻在孩子的額角上。
“把她抱走吧。”她嘆了口氣。
“你不想抱抱她嗎?”
“現在我沒更多力氣照顧她了。”娜芙蒂蒂閉上眼疲憊地說道,“況且瘟疫來襲,她是生不逢時,所有人都要被隔離起來,我只能這樣保護她。”
我明白她的無可奈何:“但好歹給她起個名字。”
她沉默片刻。“塞特/普巴克。”最終如是說,“叫她塞特/普巴克-恩塔吞-拉。”
可還沒等我做出回答,她又繼續道:“我的任務完成了,把公主交給奶媽抱走——伊西爾索娅,去把阿吞摩斯叫來。”
一瞬間我下意識地張口想要說些什麽,不過理智還是叫我閉了嘴,只是簡短地點了點頭,把孩子小心翼翼地送到乳母懷抱裏,随後轉身向外面走去。
并不意外,阿吞摩斯已經在大門外等候許久,我沒有多廢話,直接示意他跟我進去。
“王後陛下和孩子都好嗎?”
“孩子還好,是個女孩,已經被抱去喂奶了。”我頓了頓,“但王後不太好。”
等我們再次進去時娜芙蒂蒂已将周圍的侍從全都屏退了個幹淨,可她現在的樣子實在狼狽不堪,頭發淩亂,渾身被汗水浸濕,面色慘白如同幽靈,全然沒有了平日裏一星半點神采。
可她似乎并不在乎這些,見到阿吞摩斯進來,直截了當便問道:“埃赫那吞怎麽樣了?”
對方一時間沒有說話,停頓了一會,開口道:“伊西爾索娅說您情況不太好。”
“我沒有不好,別聽她瞎說。”不知為何,她扯了扯手底下的被單。
“阿吞摩斯也會診斷,娜芙蒂蒂,讓他給你看一看。”我堅持道,“你不知道你臉色有多差。”
她不理會我,仍是死死盯住男子:“我現在在問你,國王怎麽樣了?”
對方閉了閉眼:“國王陛下,已經病故了。”
我看到娜芙蒂蒂愣住了,這樣一副茫然無措的神情與她不太相配,可甚至是我自己,此時此刻也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埃赫那吞死了——這個把底比斯王朝攪得天翻地覆的年輕君主,娜芙蒂蒂的丈夫,阿瑪納的締造者,阿吞神最忠實的信徒,或許就在剛才娜芙蒂蒂還正為一個新生命——為他們小女兒的誕生苦苦掙紮的時候,塞特普巴克公主的父親,卻一點一點地失去了生息。
過了好久她也沒有說出話來,幾乎是一動不動孤零零地半躺在那張狼藉一片的卧榻上,某個瞬間我還以為她就要流淚了,因為她憔悴的面孔上的的确确浮現出了無疑是悲傷的情緒——直到這一刻我才意識到,原來娜芙蒂蒂真的愛她的丈夫,可或許在此之前她自己都未曾覺察到這一點。
更何況她最終還是沒有哭出來,只是開口顯得有些艱難,似乎嘗試了好幾次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一點極輕的聲音:“……是因為瘟疫嗎?”
阿吞摩斯慢慢點了點頭,不知怎的,他仿佛也變得不太能說話了,安靜了許久才又繼續禀報道:“我已經核實過——瘟疫真的爆發了,而且就在今天,王宮裏已有其他人染上的征兆出現。”
娜芙蒂蒂突然道:“孩子們——”
“——公主和王子們都已經被分別保護起來,不用擔心。”他猶豫了一下,“包括梅利塔吞和斯門卡拉,按照您的廢黜令,我已命人将他們送回自己的宮中分開看守——這也是為了他們的安全着想。”
她顯得放心了一點,微微喘了口氣,卻又咳嗽起來。
“陛下!”我驚慌失措道。
她厲聲道:“我沒事。”
“陛下,現在情形危機,或許您确實應該允許我為您診斷一下——”
“——我說不用。”她幹脆利落地拒絕道,轉頭瞥了我一眼,“伊西爾索娅,你想離開嗎?”
我眉頭跳了一下,盯着她躊躇了片刻:“你認真的嗎?”
“沒有人想無辜送命,我能理解。”她回望着我,難得沒用那種不耐煩的語氣,“如果你害怕,我允許你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躲避一陣。”
我嘆口氣,咬了咬牙:“還是算了,我相信有您庇護,恐怕這裏已經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終究還是沒打算給我留餘地——我根本沒有可去的地方,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況且比起宮中,王宮外面才更有可能是生靈塗炭之地。
而娜芙蒂蒂只是苦笑一聲。“那就這樣吧。”她簡短地說,又轉向阿吞摩斯點了點頭,“你退下吧。”
對方似乎有些擔憂地望向她:“如果您允許,我也可以留在這裏幫助您。”
“不用了。”她輕聲說道,“這裏有伊西爾索娅在就足夠了,謝謝你,阿吞摩斯,謝謝你。”
對方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動彈,而娜芙蒂蒂最終還是率先挪開了目光,她微微低垂下眼簾,面孔偏向另一邊,那儀态幾乎呈現出一種內斂而脆弱的風韻,是她成為王後以來不曾有過的——那副模樣仿佛她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第一次為了難以預料的無常世事黯然神傷。
瘟疫徹底爆發了。
沒有人知道它是由何引致的,可現在也沒有人在乎了。這個世界上還存活着的靈魂關心的事唯有一點,那就是拼盡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但在死亡面前貧富尊卑都毫無意義,肉體凡胎皆如蝼蟻般脆弱,一旦被病魔盯上,根本無所遁形。埃及成了神明擯棄之地,阿瑪納尤是——這不奇怪,畢竟是它首先擯棄了衆多神明。
這是一場巨大的浩劫,似乎整個浩瀚蒼穹與廣闊土地之間的偌大領域都已被死亡的腐爛氣味占據,太陽的光芒被遮蔽,而且不僅是埃及,努比亞、赫梯、王國周遭一個又一個的國家都陷入了這場不見天日的苦難當中。很快我們就聽到了赫梯國王病死的消息——如果是在平時,這個消息足以引起埃及子民發自內心的狂喜,可現在這死訊反而令人愈發恐懼而絕望。連君主們都在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多少條半死不活的性命想要掙紮卻越陷越深,到處都是哭喊與祈禱,可是沒有回音——或許再也不會有了。
而在滂沱的悲傷情緒中憤怒亦在慢慢滋生,這變化本身正如瘟疫的蔓延,邪惡卻無可避免。從外界傳來各種各樣難以名狀的謠傳,它們伴随瘟疫的擴散肆意而來,有人說這瘟疫是對埃及國王與王後蔑視神明、妄圖颠覆神權的懲罰,不是神明抛棄的世人,而是這場劫難本身,即為來自神明的注視。
于是在風中、在宮裏、在人們無望的禱告間,那些被禁止了許多年的神祇的名字幾乎是自然而然地重新出現了。現在再也沒人在意在大庭廣衆之下傳頌那些名字是否會觸怒王室——國王本人已經故去,而王後誕下公主後每況愈下,這些日子一直躲在寝宮中閉門不出——這種不作為的态勢對于百姓而言幾乎與背叛無異,于是他們開始怨怼與謾罵,甚至将詛咒的對象延至阿吞神身上。
但我想娜芙蒂蒂不必知道這些,因為眼下她再沒有精力顧及這座王國的命運了——自生産以來她确實沒有像從前那樣很快振作起來,那日等阿吞摩斯離開以後,她掀開遮掩軀體的被單,我才發現她的下/身竟然還在流血,那鮮紅的細流一點一點滲染到淡黃色的亞麻上,看上去無比觸目驚心。
我即刻就想跑出去把禦醫叫回來,她卻只是将我一把拉住。
“不用,很快就會好的。”她咬咬牙道,“前兩次生産後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我不明白,似乎來了阿瑪納以後一切都不太對勁……”
我還是很擔心,但這種小事上她也一向出奇的固執,猶豫片刻我還是找來一些幹淨的紗布盡量幫她處理了一下,而最終娜芙蒂蒂仿佛已經精疲力盡,虛弱地栽倒在床榻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我輕聲問她道:“你想不想見見孩子們——見見安,或者圖坦卡吞?”
她安靜了一會,終是搖了搖頭:“不能見。現在瘟疫剛剛開始擴散,這座宮殿裏還有鮮血的氣味,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不能讓他們過來。”而後沉默半晌,驀地又開口道,“可我想去見埃赫那吞,我想去見見他。”
“你知道這更不行,太危險了。”我難過地望着她,“除非你不想再活下去。”
一時間沒有傳來答複,可她蒼白的嘴唇很明顯正在微微顫抖。“沒有這回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向死亡屈服。”最終她如是說道,“我不去了。”
她的聲音也在發抖,我跪在她的卧榻一側,伸出手覆于她冰冷的小臂上。“會好起來的,娜芙蒂蒂。”我只能這樣安慰她,“你不要害怕,不要怕。”
她點點頭。“我不會去看他了。”她這般重複了一遍,似乎是在說給自己聽。我看到她眼角慢慢滲出一點水光,又慢慢地淌落下來,但沒幫她拭去。
“願神明保佑我。”她喃喃說道。
可是我們都沒能見到事情好起來的轉機出現。
王後在她的寝宮裏已經躺了四日的時間,就在此時又有一條噩耗傳來——斯門卡拉也染上了瘟疫,就死在了昨天夜裏。
娜芙蒂蒂聽到這道死訊的時候沒有太大反應,與其說她對此事漠不關心,倒不如認為她已經沒有更多心神去承受悲傷了,顯然,她還沒有從丈夫離世的事實裏走出來,可命運的打擊不會因此就輕易饒過她。
“我曾經是想要給女兒們最好的一生。”她突然開口道,雙眼卻空洞無神地直視着前方,“但我想我這是失敗了。”
我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開始說這個,一時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接話。“現在是斯門卡拉去世了,娜芙蒂蒂。”最終我選擇這樣提醒她,“所以梅利要怎麽辦?等到瘟疫過去,你還要繼續關她禁閉嗎?”
“梅利,對了,還有梅利,親愛的……”她似乎愈發恍惚起來,“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們,我很抱歉……”
“娜芙蒂蒂?陛下?”我憂心地走到她身邊坐下,輕輕搖晃了一下她的肩膀祈求對方回神,卻發現她的皮膚滾燙得可怕,“老天,你在發高燒——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聽得到我在說什麽嗎!”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沒有對不起斯門卡拉,也沒有對不起琪雅,分明是他們的錯,是他們在陷害我,梅利,你——”
一種冰冷的感覺将我從頭到腳澆了個通透,我幾乎可以肯定她也被傳染了——在這種危機關頭,根本沒法想象病源還能來自于哪裏——娜芙蒂蒂,這個堅強的女人也要被瘟疫擊倒了。
我剛想起身去找醫師或是阿吞摩斯,她卻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伊西爾索娅,我有事要拜托你。”
“你總在這種時候有事拜托我——你就要死了,娜芙蒂蒂!”我焦急地說,“我必須去找禦醫來——”
“——我可以留給你一筆財産,我可以以你父親遺産的名義把它交給你——你知道我早已宣布埃及女人也擁有名正言順的財産繼承權,沒有人膽敢奪走屬于你的金銀。”她焦急地說道,我一時竟不知道她現在是頭腦清醒了還是仍舊在胡言亂語,“所以幫我最後一個忙,伊西,然後如果你也想走,你也可以走。”
“我沒想走!”我惱火道,“我是想救你的命,你現在到底想做什麽——”
“——去把梅利從禁閉中釋放出來,去找孩子們,每一個,然後帶着他們去找阿吞摩斯,請求他帶他們離開——”
“——為什麽要讓阿吞摩斯帶他們離開?”我不可思議道,“再說他們能跑到哪裏去?現在離開這裏才等于送死!”
“現在不走,以後他們會面臨更大的危險!”她斬釘截鐵地說,雙眼睜得老大,我清楚地看見她眼中密布的血絲,“照我說得做!”
我沒法在這種時候忤逆她,看得出來她态度很是堅決,無論瘋沒瘋,現在對我來說最正确的選擇恐怕都是抓緊時間按照她的指示行事,反正最後我也要去找阿吞摩斯,見到他後再讓他趕緊過來給娜芙蒂蒂看病,他不會不來。
可我沒想到見到的卻是梅利塔吞的屍首。
她将自己反鎖在了屋中,當侍衛好不容易破開門扉以後,我闖進去看到的卻是她軟弱無力地靠在床榻邊沿的模樣。
她沒有佩戴任何冠飾與珠寶,身上只穿了一襲普普通通的裙袍,雙足光裸着,那副光景裏好似她還是公主時玩累了打瞌睡時的模樣——除了在她唇角邊幹涸了一道暗紅色的印跡,而那尚存些許溫度的手裏握着一瓶小小的毒藥。
她還只是個小女孩,只不過幾天以前在衆人面前被母親狠狠責備一番,被剝奪了頭銜與王位繼承權,而短短幾日裏又因為一場席卷世間的災難失去了父親與丈夫——我不知道這種種理由是否足夠讓她選擇這樣一種結局,可當我顫抖着撫摸過她的頭發與逐漸變得冰冷的面頰時,震驚與悲傷的情緒翻湧不止,這痛苦告訴我,不要說是一個看着她長大的宮廷侍女,她的親生母親也絕不會想到自己的女兒會毅然決然地選擇一條絕路。
可我還是得回去面對娜芙蒂蒂。
當我氣喘籲籲地跑回王後宮中時,看到阿吞摩斯已經在那裏了,他正坐在我的女主人身邊為她診斷,而被診斷的那一方則安靜地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我飛快地走過去。“怎麽回事?”我恐懼地低聲問道,“她怎麽了?她——也染上瘟疫了嗎?”
阿吞摩斯搖了搖頭,轉過身來望向我時神色卻嚴肅得可怕。“不是瘟疫,”他道,“她中毒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