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喜歡你的歌
我不喜歡你的歌
沒有黃铮說的獨家指導,也沒有自己臆想中的嘲諷與失望,陳泫聽好像真的是送他回家,在問完地址後就沒有在說一句話。
雨還是在雷聲歇了後落了下來,沒有想象中那麽大,但是需要傘。
駱谙看着車窗上一點一點連成線再劃下的雨珠,思忖着這首歌将會在哪位天王巨星的新專輯中面世。
他沒有足夠的能力去駕馭這首并不是适合他的歌,也沒有足夠的熱情去喜愛他并不喜歡的古典樂與苦情歌。少年人連淋雨都喜歡不着章法的暴雨如注,潤物無聲的春夜喜雨只是歲月的無病呻吟。
陳泫聽在駱谙下車的時候把自己家的住址說給了他,表示對于這首歌有什麽需要指導的地方可以随時登門拜訪。
如果這樣的話語被有心人錄音,也許陳泫聽磊落的語調會成為釣系指南最新的招數。
可惜下雨的深夜沒有閑情逸致雨夜漫步的行人,自然也就少了如日中天之人烈火澆油的緋聞。
駱谙想不明白陳泫聽為什麽沒有放棄他,一如他不理解陳泫聽為什麽會背着罵名讓他進自己的工作室。他只知道,這首歌他需要唱好。
隔天,駱谙真的去找了陳泫聽。
市中心的高級公寓被打掃的一塵不染,極簡卻又在細節處別出心裁的風格和陳泫聽本人很像。巨大的三角鋼琴被放置在絕佳觀景位置的落地窗前,白天的車水馬龍與夜晚的燈紅酒綠都會被流淌出的鋼琴聲澆灌成生命中的繁花似錦。
陳泫聽就在鋼琴旁陪駱谙一遍又一遍地磨着曲子也磨着時光,從朝雲翻湧磨到暮霞緋紅,陌生疏離恐懼都被研磨成粉随陳泫聽手磨的咖啡豆一同沖成不加奶的美式,被駱谙品嘗殆盡。
駱谙說不上來自己每天不厭其煩地趕來練習到底是為了錢、名、事業還是陳泫聽。
每天精心準備的花從來不會在第二天的陳泫聽家中見到,但是駱谙還是會堅持每天帶來一束他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花。
陳泫聽每次都是淡淡地笑一下,然後随手把花放到玄關處,等到着月明星稀還是星光滿天的結局成了定局時,在把已經卷了邊的花當成最美的祭奠,随手丢到垃圾桶。
陳泫聽稱得上是一個耐心負責的好老師,偶爾兩句怼人的嘲諷也會被之後遞上來的各式各樣保護嗓子的飲品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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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來的算是突然,當駱谙買不到新開的向日葵的時候,九月就到了。
駱谙和陳泫聽說過自己可能并不是那麽适合這首歌,陳泫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彈完鋼琴版,用一句“還行吧”就開啓了下一遍的練習。駱谙不知道陳泫聽這樣的回答是為了他,還是只是為了這首歌,他沒有拒絕陳泫聽的權利,無論是地位還是心。
歌曲的制作一拖再拖,金九銀十的封面大戰都已經落下了帷幕。
娛樂圈的更新換代和秋風掃落葉的速度是相似,每一個新的熱搜都會卷走幾片早就沒了根的葉子,點擊量永遠是點擊量,它永遠如日中天,會經歷寒冬的也只是那些落下了的葉子。
駱谙沒有登上五大刊,陳泫聽也不會登上五大刊。陳泫聽就像是生長在亞熱帶的常綠喬木,不會落葉也就沒有了對冬天的恐懼,卻也失去了快速生長的欲望,被拉長的生命年限反而是推遲的完全風花期。駱谙不是,他需要在北方短暫的春天裏完成冬天到來時的儲備。
秋風沒有完全帶走酷暑難耐,反而給駱谙帶來了換季感冒。他不想把感冒傳染給陳泫聽,便一個人在家裏練歌養病,沒想到卻等來了陳泫聽的敲門。手中提着各式各樣的感冒藥和一個簡單的飯盒。
生滾粥、荞麥面、清炒鳳尾、軟炸蝦仁,在已經泛上來寒意的傍晚一頓冒着熱氣的飯确實是生活的良藥。駱谙草草吃了兩口,便表示可以練歌。陳泫聽聳聳肩沒有拒絕。
略帶沙啞的聲音,确實正好契合了那首來自遠方的悠長曲子。
陳泫聽直接帶駱谙去了錄音室。
“感冒就歇着呗,這樣毀嗓子”,方憶被陳泫聽一個電話從家裏扽出來,到了棚裏一看駱谙擤鼻涕的紙都堆了個小山。
“沒事沒事,這樣的聲音正好适合,還帶着點鼻音,錄吧錄吧”,駱谙說着就帶上了耳返。
“你确定昂”,是在問駱谙也是在問陳泫聽。
“确定确定,來吧”/“嗯”
方憶沒有再說話,确保自己的工作完美在現在的情況下才是對于駱谙嗓子最好的保護。
的确,半啞的聲音最适合訴說逝去的美好,那首遲遲唱不出的歌,這次僅僅一個小時就錄完了。
“完事了,回去好好養病吧”,方憶點下保存,沖着駱谙比了個OK,“你駱老師再壓榨你,你就找我告狀”。
“謝謝方老師,辛苦了辛苦了”,駱谙吸了下鼻子,因為生病更加蒼白的臉上的笑反而有些無奈的意味。
“走吧,回去我重新給你做飯”,陳泫聽輕輕拍了拍駱谙先出了門。
“他挺好的”方憶沒頭沒尾的話駱谙聽得明明白白,回了一句“嗯”,便像第一次一樣追了出去。
不出意料的大爆、合乎常理的提名、衆望所歸的獲獎。
當駱谙西裝革履站在臺上說着最佳新人獎的獲獎感言的時候,腦子中卻始終是陳泫聽今天晚上會不會來參加的慶功宴。
這首歌的完成于他而言是一個意外,就想突然出現在他生命中的陳泫聽一樣,他看不到命運在天平的另一邊放下了怎樣的籌碼,只是看見的這一邊豐厚的讓他無法放下。
還是那樣的川流不息,車窗外的高樓大廈、霓虹白熾被車速塗抹成斑斓的色帶,粗細不一、無頭無尾卻帶着京腔的打趣在時間裏穿梭。
駱谙和陳泫聽都沒有參加慶功宴。
“泫哥”,駱谙在下車的時候第一次有勇氣直視陳泫聽的眼睛,“我們上去喝一杯”。
“嗯?”陳泫聽皺了下眉,卻又啓動了發動機。
“就,能獲獎,我挺開心的”,駱谙低頭轉了轉手上的戒指。
“嗯”,陳泫聽找到車位停好了車。
入了冬的北京沒有下雪,還沒有回到那些叫北平的日子。幹燥而泠冽的寒風在城市雕刻着不知何時凍上的冰,北海公園、潭柘寺、景山、龍潭……整個城的水都在厚厚的冰面下得以冬眠。
冬天的日子該是在愛人懷裏捧着熱紅酒度過的。
駱谙早就注意到陳泫聽怕冷,所以連将人扣着腰壓在巨大的穿衣鏡上時,都用胳膊隔出一段緩沖的距離。
一點一點的接近,讓陳泫聽像是走向湖中心的自溺之人,步步猶豫又步步堅定。最終在水漫過頭頂時,見到了白光漫散的極樂世界。
駱谙吻上陳泫聽有些失神的漂亮眼睛,舌尖一轉便将不知道何時溢出的淚水卷進口中。
發梢的汗滴在陳泫聽□□的皮膚上,不知道是太過滾燙還是有些冰涼,陳泫聽下意識的一抖,伸手圈住了駱谙的脖子。
那些被駱谙吻開的玫瑰在陳泫聽白得像無人雪境的皮膚上肆意綻放。那些沒有送出的紅玫瑰,現在被系數送出。
駱谙抱着陳泫聽睡去的時候還在感嘆陳泫聽□□時那樣好聽的聲音只能由自己聽到了。
餍滿意足。
之後的故事又是俗套的冬日戀歌。
窩在家裏看着不知名的文藝片、冒着寒風在小區裏遛彎、為西紅柿炒雞蛋該先放西紅柿還是先放雞蛋而拌嘴、以冬天太冷的名義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去趟游樂場、排半天隊就在摩天輪上待5分鐘……
愛從來都是心花怒放地浪費時間。
駱谙借着陳泫聽的東風扶搖直上,卻總是缺了那麽一點運氣,獎項遲遲落不到手。他距離被歌壇認可也是咫尺天涯。
有記者問過駱谙當了這麽多年的“準超一線”是什麽感受。
駱谙也只能無奈一笑自嘲到:“就感覺自己突然有了皇室血統,查爾斯王子似的。沒辦法,駱老師只寫自己喜歡的歌”。
一時媒體的臆測層出不窮,但結果無外乎都是:駱谙不喜歡陳泫聽的歌。
其實只是沒那麽适合。
駱谙說自己獲不了獎是因為遇到陳泫聽就花光了他所有運氣。
陳泫聽也笑着說,合着自己還得為他那倒黴的後半生負責呗。
駱谙說,昂,可不嘛。
陳泫聽也就答應了,說那以後我也罩着你。
可是啊,僅僅遇見就花光了所有運氣,又該拿什麽去渡過餘生的千難萬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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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泫聽下飛機打開手機收到的第一條新聞推送就是:「駱谙獲獎歸國第一句即稱“陳泫聽永遠是自己的恩師”」。
糾纏了将近7年的感情還是沒有扯開雜亂的線,如今卻終于要蓋棺定論。
恩師是個好頭銜,比起那些年模糊不清的解釋确實要來的坦蕩磊落。
陳泫聽苦笑了一下,那些快要被遺忘的故事又要重新被翻出來了。
沒有人會問他願不願意,那些主角是他卻與他無關的讨論他也沒有辦法關掉現實裏的評論功能。
他不喜歡,所以他只能視而不見。
多倫多的冬天是被雪帶來的。
陳泫聽直接自己開車去了Limehouse,安省最後的原始森林。
巴赫的平均律最适合在獨自驅車行于落滿雪的公路上聽。幾個人才能抱住的雪松、巨大的冰河期裂痕、到腰的積雪、暖風開滿的車內和宛若數學公式般精确的曲子,陳泫聽為當年駱谙差一點就可以看到的浩瀚無垠而感到惋惜。
他們的離別來的太早了。
陳泫聽時至今日也不知道他們的破裂是如何悄無聲息到來的。他只記得,在離CN塔極近的高檔酒店抵死纏綿了幾個夜晚。駱谙突然在黎明将至時問他,他給他的第一首歌其實是寫給自己初戀的對嗎?陳泫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或者說他覺得這樣的問題不需要回答。
猜忌就像是莬絲子的種子,紮了根就會順着愛意野蠻生長,除不盡也燒不死,直到把愛的信任、耗盡将愛絞殺,才會瓜熟蒂落變成苦果。
陳泫聽讨厭絞殺植物。
那首歌的确是他青春的祭奠,但也僅此而已。
好聚好散的初戀沒有意難平的戀戀不舍,略帶哀傷的調子比起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的無奈,可能更像是秋天午後在意大利的街角同街頭唱jazz的老人喝杯咖啡聊人生後,興盡而歸的釋然。
他筆下的愛的從來都只是愛本身。
“嗯”,陳泫聽拖着啞而疲憊的鼻音往駱谙懷裏鑽了鑽。
“泫哥,我不喜歡苦情歌的”,駱谙同樣啞了的聲音已經帶上了顫音。
陳泫聽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好像是睡着了,駱谙輕輕撫上陳泫聽的背,順着他吻過的痕跡一路向下,最後停到被他掐的有些青的腰部,把人往懷裏圈了圈,又把頭埋到陳泫聽還沒有幹盡的頭發中,輕聲說了句:“睡吧”。
“我想去Limehouse”,這是陳泫聽唯一的解釋。
“嗯”。
陳泫聽睡時沒有幹的頭發,到第二天早上也沒有幹,就想那晚沒有聊完的天到今天也沒有聊完。
駱谙何時離開的陳泫聽一清二楚,就像其實駱谙對陳泫聽沒有睡熟其實心知肚明,被淚水浸濕的頭發最終還被改簽後飛機的暖風吹幹了。
之後的駱谙逐漸有了屬于他自己的風格,R&B與RAP融合的天衣無縫,張揚的曲風最是契合勢如破竹的爆紅與奪獎趨勢。
陳泫聽給他寫的曲子逐漸從主打成了副主打,又從副主打成了專輯中沒有名分的收錄,後來的後來,專輯EP中見不到陳泫聽的名字都不會有人在意。
最後駱谙成了天才的唱作人,陳泫聽成了他永遠的恩師。
他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喜歡過陳泫聽的曲子,就像陳泫聽好像從來沒有真正的愛過他一樣。
陳泫聽到Limehouse的時候,已經是夜半時分,巴赫的平均律都循環了三四遍。
多倫多再次開始下雪,像是在補償千裏之外尚未落雪的北京,紛紛揚揚的大雪落了滿山仍不停息。
雪的落下時是有聲音的,很像是林間的風鈴被天未亮時最輕柔的風撥弄發出的聲響。一片一片落在北京鼓樓被風蝕過的青磚上,落在通惠河凍出的裂紋上,落在多倫多的寒風中,落在Limehouse的星星上,落在了陳泫聽與駱谙走過的春天夏天秋天,落在被愛書寫過的每一寸角落,白茫茫的一片終于不見來路的痕跡,也尋不得相愛的印記。
好整以暇、寂靜無聲,只有來自光年外星星閃爍的聲音。
陳泫聽在那晚看到了流星。他自認為是一個有點迷信的人,所以他也向匆匆路過地球的星星許了願,他說:“我希望駱谙能夠一直唱他喜歡的歌,過他喜歡的人生”。
當愛已經成了習慣,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對于駱谙到底是什麽感情了。他在也好,不在也罷,他總是會下意識的愛他。
真可惜,他看不到今晚漂亮的流星雨了。
真幸運,他不用許願只需要接受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