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割裂
割裂
京城,皇宮,春和殿
太子率十萬大軍揮師北上沒幾日,張丞相便着手調查承恩侯勾結江南官員貪墨一案。
得到消息的貴妃立刻着人給承恩侯府送信,翌日,一個身形高大的宮女來到春和殿。
“荒唐至極!我是承恩侯!是金尊玉貴的侯爺!你居然要我扮成宮女到宮裏來見你,成何體統!”承恩侯一進春和殿便對着坐在塌的貴妃發起火來,他不合身的宮女衣服、豎着詭異的女子發髻,色厲內荏的樣子顯得無比滑稽。
“如今正處多事之秋,父親還以為和過去一樣能随意進出春和殿或者我随意去到侯府嗎?就你此番前來還是我上下打點之後的結果,麻煩父親收斂着點脾氣別在我這春和殿撒潑。”貴妃冷冰冰地說。
“笑話,我是國丈,是承恩侯,你是最得寵的貴妃實實在在的皇後之權,我的外孫是未來的天子,我有何畏懼?”承恩侯絲毫不在意貴妃話裏的暗示,甚至在殿中大放厥詞說着些大逆不道的話。
“吳永春死前參的你那一本你以為沒事了?太子從江南帶着吳永春那厮的賬本回來了,他給你的每一筆銀子、你們做的每一筆交易他都記錄在冊。他們還審問了他,咱們在江南官場上的那些布局陛下全都知道了,如今太子北上,陛下已将此案交給張行遠那個油鹽不進的老家夥,父親,你這會是大難臨頭了。”貴妃看着承恩侯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純模樣譏諷地笑了出來。
承恩侯本在與自己別扭的發髻作鬥争,聽到貴妃的話心下一驚,手上沒收住力一把将束發銀簪扯下,本就歪歪扭扭的女子發髻順着額頭塌了下來。但此刻,他的頭發和內心一樣淩亂。
張丞相是三朝元老,向來剛正不阿,承恩侯曾花重金購買名家書畫想要賄賂他,可當面笑呵呵的老丞相轉身便把這些字畫敬獻給了皇帝。不僅如此,還以承恩侯請自己品鑒轉達的理由,将自己摘的幹幹淨淨,沒有人會懷疑他有結黨營私之心,而自己卻還為此受了皇帝一頓冷嘲熱諷。
如今聽見所有的證據皆在張丞相手裏,承恩侯一下子便慌了神,先前嚣張的氣焰頃刻間便煙消雲散,他跌坐在地,面露苦相,聲音甚至帶上了哭腔:“這......這可如何是好啊!張行遠那老東西定會要陛下砍了我的頭,還有你哥哥的頭,你妹妹的頭,咱們全家的頭!你......對,你也會被關到冷宮裏自生自滅,時兒被貶為庶人,這可......這可怎麽辦啊!”
貴妃沒有說話,冷眼看着向來狂妄自負口無遮攔且愚蠢的父親,表情透露出了十足的厭惡。
“對......沒關系!你是貴妃,你是宋栉不顧你長嫂身份、不顧萬人唾罵也要搶來的貴妃,你有他的寵愛,咱們怕什麽”承恩侯的表情從悲苦猛然間變成了欣喜,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站到貴妃面前,笑容猙獰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女兒好想再看一件價值連城的商品,并說道:“我的女兒是貴妃,是最尊貴的女人,你一定能把這事給了咯!”
貴妃見自己父親癡心妄想的模樣心裏泛起一陣惡心,她往後退一步,一旁的凜夏立馬上前攙扶。
承恩侯見貴妃并未搭理自己,便又端起了嚴父的架子,指着她的鼻子喝道:“你是李家的女兒,自當為了整個家族鞠躬盡瘁,你必須把這個事情圓圓滿滿的處理好,否則你就是我們李家的千古罪人!”
聽到這句話的貴妃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原本還抱着的一絲不切實際的期待徹底被扯斷。她忍不住放聲大笑,笑地淚流滿面,笑地整個春和殿的人都感到心生悲切卻又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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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李家的千古罪人”貴妃一步步逼近自己的父親,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為了李家攀龍附鳳,背棄了與宋栉青梅竹馬的情誼嫁給天德太子為妃,又為了李家的榮華富貴,頂着天下人的罵名成為了那個叫我嫂子的人的貴妃。我為了李家,抹掉了你和哥哥手上的多少條人命,填補了你和哥哥的多少虧空,就連你們那些莺莺燕燕的醜事都要我來給你們遮掩!我為了李家生、不由己,死、亦不由己,到如今你犯了殺頭大罪,你自己不是李家的罪人,反倒指責起我來?你,你李振東的承恩侯承的是我李媛秀的恩!是我李媛秀不忠不潔被人唾罵的恩!你有什麽臉說我是罪人?”
承恩侯被這一番話逼得步步後退,最終跌坐在椅子上,渾身顫抖,張開嘴想要叫罵去好似失了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急地冷汗直流。
貴妃見到那個曾将自己母親活活氣死、總在自己面前大呼小叫的父親此刻如落水狗一般窩囊的樣子,心裏一陣暢快。
為李家犧牲的從來只有她一個,她曾與當今聖上兩小無猜,卻因為哥哥仕途沒有出息,而逼着她嫁給天德太子。天德太子仁善溫和,當她漸漸敞開心扉與夫君兩情相悅的時候,一場宮變結束了這一切,她曾無數次想要與天德太子一同去了,卻被父親與哥哥連哄帶騙将她送進皇宮,成了貴妃。或許,複仇的種子從那一刻便已經種下。
“李家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別說你賣官鬻爵,這麽查下去連哥哥參與前些年科考舞弊案都能翻出來。為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能夠保住李家人的性命”貴妃居高臨下地看着承恩侯,緩緩開口:“李家所犯下的所有罪狀,皆因你承恩侯和承恩侯世子私下裏動了不臣之心,與貴妃與霖王毫無幹系,我母子二人一直以來都是受你蒙騙,你可明白?”
“你!你這是要過河拆橋,卸磨殺驢!”承恩侯聽罷,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若應承,我便有法子保住你的性命。若你不應,就算閻王讓你五更才走,我都會讓你三更就踏上黃泉路!”貴妃猶如地獄裏爬出的惡鬼,吓得承恩侯瑟瑟發抖。
送走承恩侯之後,貴妃伸手拔掉了自己頭發上的發釵,又将其他頭飾全部統統拔下扔在地上,轉身到妝奁裏拿出一個銀質蝴蝶篦子輕輕插在頭上。
“凜夏,随我去太和殿門口,脫簪請罪。”
北境軍大營
從北境開始受到朝廷保護以來,北境軍大營工事便不斷修建完善,到如今,大部分将士都已經住上了能夠抵禦寒風的營房。宋硯所居住的營房裏點起了好幾個炭盆,他坐在床邊握着昏迷不醒的少女的收,雙眼通紅。
方才醫女來幫她清理傷口的時候,發現那處已經潰爛化膿,凝固的血塊與烏黑的藥草混合着膿液,在楊青墨如白玉一般光潔的肩膀上留下難看的污跡。她人雖然還在昏迷中,但當燒熱的刀子切割腐肉和白酒清洗傷口的時候,疼痛讓少女的身子不停顫栗。
宋硯恨不得那刀子剜在自己身上,他總是記得少時在太傅府中見到的那個腳踢到門檻都會紅眼睛的小姑娘,如今這般痛楚她怎能受得住?
他有滿腔怒火,想着等她醒來之後定要質問她為何私自北上,為何遣綠柳回京一個人到這苦寒之地,是否不信任自己為她鋪好的路?承恩侯已經抄家流放,貴妃也被禁足宮中,雖然貴妃将一切罪責都推到了承恩侯身上,但勢力也已大不如前,他有足夠的把握為她安排好一切,為何她偏偏要走這一遭差點命喪雪嶺。
可是看着她憔悴的面龐和駭人的傷疤,又發不起來一點脾氣,她如今這番模樣,若是自己在身邊陪伴怎會如此?于是乎,他由生楊青墨的氣變成了生自己的氣。
楊青墨一睜眼,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宋硯那張氣鼓鼓的臉,帶着些委屈帶着些自責,讓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可她實在沒有一點力氣,擡起胳膊便驚動了守在床邊的太子殿下。
“你醒啦!”宋硯的聲音有些沙啞,但語調中卻帶着欣喜:“你身上還痛嗎?要不要喝點水?你餓不餓呀?孤讓人煮了了粥一直溫着在,要不要用一些?”
一連串的提問讓楊青墨有些反應不過來,恍惚間她好像看見宋硯身後有一條漂亮的尾巴,高高翹起,打着圈兒搖擺着。
“哎呀呀,是孤的不對,你剛醒,不該問你這麽多問題。先讓醫女來給你瞧瞧吧。”見楊青墨沒有回應,宋硯有些手足無措,便轉身傳喚了醫女。
“多謝殿下,我感覺還好,并沒有那麽虛弱。殿下可有我哥哥的消息?”楊青墨更為關心楊青茗。
“孤到北境軍大營的時候,便接到了你失蹤、你哥哥受傷昏迷的消息,不過他昨日已經醒了,還來看過你,他身子比你好,莫擔心他。”
“謝殿下。那救了我的石松石将軍呢?他可也回到大營了?我得親自去和他道個謝。”
石将軍?這北境軍力根本沒有姓石的将軍,宋硯一聽便明白這是宋時的把戲。幼時他二人曾偷溜出皇宮去看燈會猜燈謎,說好了若有人問起姓名,自己叫顏頌,他便叫石松。
什麽石将軍?居然欺騙一個女孩子,宋硯心裏對宋時的做法嗤之以鼻。
“沒有什麽石松将軍,救你的人就是霖王。”宋硯無情地戳穿。
“我就說!他能一眼認出東宮的玉牌,有能號令将士的北境鐵領,武藝高強,十分熟悉地形,就連古丹大夫都對他恭敬有加,古丹大夫的孫女見到他便臉紅!坑定不是什麽無名小卒!居然騙我,當真過分!”楊青墨聽到宋硯的話,根本沒有分辨真僞的想法,只有對自己被騙到的氣憤和後怕,還好這幾日沒有說霖王的壞話。
宋硯看見少女義憤填膺的揮舞着小拳頭砸被子的模樣,不由得笑了出來。
她對宋時印象不好這一點,是宋硯今日除了她醒來之外,第二件開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