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裂痕
裂痕
江南知府衙門的大牢因太子殿下的到來變得戒備森嚴,比往日多出一倍的官兵将大牢圍的如鐵桶一般,而吳永春便被關在最深處。
楊青墨看着地上那位方才還趾高氣昂兇神惡煞的吳大人,如今即便已成喪家之犬,卻依然能對着宋硯阿谀奉承讨好賣笑,如此模樣令人反胃。
“殿下,殿下,這罪我都認了,這麽些年來我給承恩侯府送去的東西我都記在了那賬冊上,還有那賣官鬻爵的事,都是承恩侯逼我做的呀,殿下您快救救我,救救江南百姓吧!”吳永春頭嗑的邦邦響,額頭那早先被楊青墨打破的地方更是鮮血直流。
宋硯擡手示意屬下将地上的人扶起,面色和善:“孤知道,沒有承恩侯你也沒這麽大的膽子,你且詳細說說,除了送銀子之外,這賣官鬻爵至今你為貴妃和承恩侯在江南官場做了多少布局。說的詳細點,孤可以為你向聖上好好求情,饒你一命。”
“我說,我說”吳永春臉上擠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些年他們要我把江南耕地好的地方全部都安排成了自己人,每年克扣一半的糧食收成和賦稅給承恩侯府,承恩侯說這些都是給北境軍的,說......”話說到一半,他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支支吾吾不敢繼續往下說。
“說了什麽?不必驚慌,無論承恩侯說了什麽都是逼迫你的罪證,孤自會替你做主。”此刻的宋硯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薩,循循善誘着他的信徒說出事實真相。
“他說,等......等日後霖王繼位,我便有從......從龍之功,讓我加官進爵榮......耀滿門。”吳永春聲音顫抖,頭頂冒出的冷汗流進傷口裏也感覺不到疼。
“朝廷每年給北境軍的軍饷已是其他地方軍饷開支的總和,若如此還不夠北境軍吃的,怕是北境的水深得很吶。”宋硯身子向後靠在椅背上,右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上好的梨花木上敲擊着,沒有理會方才那大逆不道的言論。
“對對!承恩侯和霖王狼子野心,殿下您一定要徹查呀!”
若不是楊青墨先前知道吳永春是承恩侯府的一條狗,此刻定會相信他對東宮的忠心耿耿。
“吳大人所言孤都記下來了,那些罪證孤也都會整理好呈給聖上。吳大人戴罪立功,表現得很好。”
吳永春面露欣喜,趕忙磕頭謝恩,可接下來宋硯的話讓他的欣喜之情蕩然無存。
“那就留個全屍吧,但別讓他死得太快,否則那些命喪他手的人泉下不得安寧。”
京城
今日是貴妃省親的大日子,承恩侯府一早便忙活起來。承恩侯夫人早些年病逝,如今後院當家的是杜姨娘。
Advertisement
杜姨娘走進主院便聞見了酒氣,她皺了皺眉頭,吩咐下人把住院正屋的門打開。承恩侯懷裏的美人先被刺眼的陽光叫醒,她迷蒙着眼正對上杜姨娘冷冰冰的目光,立刻清醒過來,随意抓了件衣服将自己裸露的上身包裹起來,逃也似的離開正屋。承恩侯被懷裏的動靜吵醒,睜眼便看見了滿頭珠翠的愛妾。
“今兒這是怎麽了?打扮的如此隆重?”承恩侯揉着因宿醉而疼痛的頭,有氣無力的問到。
而此刻的杜姨娘已然換上了那副溫柔賢淑的表情,親手端了醒酒湯屈身跪在承恩侯面前,一邊喂他喝湯一邊柔聲說到:“今兒是大丫頭回府省親的日子,妾身特意來伺候老爺更衣準備迎駕。”
“哼,你也知道她是我女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我親奶奶呢!一天到晚趾高氣昂端着個貴妃的架子訓斥她老子,如今回家不主動來拜見我還要老子給女兒行禮接駕,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聽清杜姨娘的來意之後,承恩侯一巴掌打翻了杜姨娘手裏的醒酒湯。
他不滿意貴妃已經很久了,他堂堂國丈,就連皇帝見了都要禮讓三分,偏生這個女兒處處指責自己。身為國丈,他多收些錢財又如何?那是底下官員自己送上門來的,天底下哪有送上門來都不收的道理?她不去責罵那些官員反倒天天點着自己老子的鼻子罵,實在不孝!
“我就這麽坐在這,李媛秀來了讓她自己來見我!”承恩侯越想越氣,決意不去門口為貴妃迎駕。杜姨娘也見怪不怪,應了聲好便帶着仆人們退下了。
貴妃儀仗于巳時抵達承恩侯府,杜姨娘帶着庶子庶女和一種家仆跪地迎接。
貴妃向來是不把姨娘和家裏庶出的弟妹放在眼裏,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杜姨娘,開口問話,卻并沒有讓她起身:“父親呢?”
“回貴妃娘娘的話,老爺晨起身體不适,故無法出來迎接儀仗,此時正在正院廳堂等候貴妃大駕光臨。”杜姨娘回答道。
貴妃嗤笑一聲,雖說心裏對父親這點子把戲門兒清,但還是心生失望與怒火,當下便把氣撒在了杜姨娘頭上:“母親走得早,家裏都靠這杜姨娘操持,可說到你也只是父親的妾室,照顧不好父親的身子便是你的不是,你在這裏跪上半個時辰再起來,好好反省一下你的為妾之道。”
杜姨娘低頭認錯,看不出一點兒不滿的情緒。
承恩侯老遠瞧見了貴妃的身影趕忙直起身子板板正正的坐好,擺出一副威嚴的樣子。
貴妃瞧見承恩侯這副意料之中的模樣突如其來的生出了厭惡的情緒,開口便是諷刺:“杜姨娘說父親身體抱恙,我看您硬朗的很吶!難為我還因為過于擔心父親罰她在門外跪着反省呢。”
“混賬東西,再怎麽說也是你小娘,你說罰跪就罰跪,一點規矩不懂!”承恩侯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做出十足氣勢。
“我是承恩侯府嫡女,當今貴妃,我還罰不得一個妾室了?”貴妃毫不在意自己父親的态度,她直勾勾的盯着承恩侯,盯到對方有些發毛、身體瑟縮,才開口問道:“父親為何背着我派王管家去江南?”
承恩侯這才明白自己這女兒今日是來興師問罪的,剛下去的脾氣便又上來了,反過來訓斥貴妃:“你知道吳永春這麽多年為咱們侯府出了多少力做了多少事?你在宮裏那三瓜倆棗都不夠時兒塞牙縫的,若不是為父我從中周旋,你和時兒哪有今天這榮華富貴!明明我派人去吓唬一下就能解決的事你非要了吳永春的命,真是最毒婦人心啊!”
“天大的笑話”貴妃大笑兩聲,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承恩侯,高聲呵斥:“王管家死了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派王管家去獅子大開口要三十萬兩白銀,吳永春怎會反水參你一本?現在聖上派宋硯去江南差這件事,我若不殺了吳永春,咱們都得完蛋!”
“你胡說!明明是你先派人去殺吳永春失敗我才讓王管家去的,你做事不利落反倒怪在我頭上,不孝女你這個不孝女!”承恩侯聽到王管家的死訊和貴妃無中生有的指責氣的直跳腳,站起身來指着她的鼻子便罵。
“年前我收到吳永春上奏的消息故我一出年關便派去了赤影,他于半個月前到達江南,而到江南的前一天王管家就死了,你如今是怎的能怪到我的頭上?”
“吳永春臘月初就上奏了,如不是你派人去殺他,他何必魚死網破!你連他上奏的時間都說不準,還好意思來指責我辦事?”
貴妃這下徹底懵了,明明計劃好的事情怎會出如此纰漏?為什麽自己收到的消息會慢一步?為什麽吳永春的折子能順利遞到太和殿?為什麽皇帝會派宋硯去江南查辦?
宋硯,對!是宋硯!
突然間想明白一切的貴妃拿起案上的青瓷茶盞便摔在門邊:“好你個宋硯,我在宮裏這麽些年居然着了你這毛頭小子的道。若不是當年仁慈留了你一條命,你能有今天嗎?”
承恩侯聽見自己貴妃嘴裏自言自語地罵着太子,只覺得她有些失心瘋了,她是貴妃,霖王有軍權,自己又在官場經營多年,一個空有虛名的太子能成什麽氣候?
“荒唐啊荒唐,你如此沉不住氣胡思亂想怎能幫助時兒成就大業?宋硯那小子什麽都沒有,連太後都被我們逼到後宮禮佛去了,你有什麽可怕的?不成氣候,不成氣候!”承恩侯可算抓住了一次機會,口頭上狠狠教育了女兒一番。
“你懂什麽?這麽多年你收受賄賂賣官鬻爵目中無人口出狂言,你知道有多少本參你的折子是我扣下來的?你有多少對家是我解決的?多少肮髒事是我幫你善後的?你鼠目寸光做着國丈爺的春秋大夢,現在聖上已經派宋硯查我們承恩侯府了,你還不知收斂,真是烈酒喝傻了腦袋活脫脫一個蠢材!”貴妃不再顧及什麽儀态和禮節,對着承恩侯嘶吼。這麽多年幫着父親善後被家族拖累,心裏早已怨氣叢生,什麽父女親情早就被利益磨滅的一幹二淨。
“我告訴你,王管家是被吳永春殺死的,而吳永春前幾日也死在了宋硯的手裏。如今宋硯帶着證據,不出半個月陛下就會知道一切,你求多福吧!”貴妃懶得與承恩侯多說一句廢話,轉身離開了主院廳堂。
随着吳永春的死亡,太子到江南一事也人盡皆知了,宋硯親自坐鎮衙門為宣布楊青墨無罪,又為那些被吳永春殘害的家庭做了補償,人人都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勤政愛民,定會是個明君。楊青墨聽着百姓們的贊揚,作為東宮的部下亦覺得與有榮焉,她想着若是殿下再得些兵權,那麽就不用再害怕霖王的北境軍有逆反之心了。
她這麽想,也這麽和宋硯說了。
“确實如此,不過現在孤能下手的只有京畿衛,墨先生覺得孤該如何做呢?”宋硯微笑着看向楊青墨。
“聽聞京畿衛統領梁江有個妹妹,不如殿下娶梁姑娘做太子妃,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我知殿下對利用姻親來維持朝堂關系這一做法頗有微詞,可現下局勢并不明朗,我們此時贏了民心不假,可若聖上就更忌憚于你呢?若貴妃一黨再借機生事呢?殿下手中沒有牢靠的兵權光靠文臣與民心如何在這亂局之中站穩腳跟?故,請殿下慎重考慮太子妃人選,必須得利于大業呀!”楊青墨回答的很認真,盡管她覺得心裏有些異樣,可輔佐主上的責任感壓到了其他的情緒,比起往常,此刻的她更加冷靜理智,仔仔細細地與宋硯進行分析。
“你考慮過你自己嗎?孤若娶了太子妃,那你呢?你怎麽辦?”宋硯盯着她的眼睛。
楊青墨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趕緊深呼吸調整情緒,往後退了一步與宋硯隔開一些距離:“若太子妃娘娘允諾,我自然會繼續為殿下和東宮做事,若太子妃娘娘介懷,我可以回到家中從此不再出門,直到殿下讓我的身份重見天日。”
少女的聲音清脆悅耳,不卑不亢,撩撥着宋硯的心弦。
“那你的婚事呢?你在孤的東宮做了這麽久,屆時都知道你是孤東宮的人,若沒有人敢上你家裏提親,你該如何是好?”
“謝殿下關心,但我母親說了,若我不想嫁人便養我一輩子,若我有喜歡的人,她想盡一切辦法也會幫我把人搶回來當贅婿。”楊青墨說話底氣十足,但她自己知道,她在用這樣的底氣去填補內心不知為何出現的空洞。
宋硯被氣笑了,他不知道眼前這個總能讓自己心神不寧的少女到底有沒有感受到自己的心意,明明會在自己面前害羞,會在自己面前卸下僞裝,也沒有拒絕自己的懷抱,可為何此時又能義正言辭的說出讓自己與別人成婚的話?
“你又如何篤定孤能在貴妃的虎視眈眈之下娶到有權有勢的女子為太子妃?”
“只要是殿下真心想要做成的事情,總能做到,不是嗎?”楊青墨清楚對方的強大,但又看不清對方的深淺,總覺得他像一汪深潭,平靜之下許是不見低的深淵。
宋硯沒有直接回答,心裏卻認同她的說法。
我對自己想要的都志在必得,特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