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江南
下江南
北境軍班師回朝的前五日,永安巷戶部尚書府挂起了白绫,傳聞是戶部尚書的嫡女游湖時不慎落水身亡,京兆府派人打撈了三日才将屍體撈上來,早已被泡的面目全非,若非有着當日的衣着玉佩和仵作驗明的少女身份,楊大人與夫人根本認不出來這是自己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嫡女。事發之後,戶部的官員就沒有再見到過他們的尚書大人,直到北境軍進京的那一前天,楊承玉才重新回到戶部,着手北境天山部和談進貢賠款與北境軍下一年軍饷預算之事。
七月十二,霖王率北境軍班師入京,京城萬人空巷,老百姓們夾道歡迎這位戰功赫赫的霖王與他的軍隊,沿街的茶樓與餐館座無虛席,老板們和掌櫃們看着人頭攢動的門店和忙碌穿梭的小二,臉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在全京城的人都在歡呼雀躍的時刻,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自京城南門而出,往江南方向駛去。
楊青墨身着男子布衣,頭發梳成常見的男子發髻,一支簡單的銅制發簪、一根淺青色飾帶盡顯文人氣質,綠柳也裝扮做書童陪着楊青墨一同坐在南下的馬車上。
綠柳至今也不明白,自家嬌養着長大的小姐為何非要入了東宮成為客卿,又為何要去到江南之地幫助太子進行農事考察與改革,別說自己是個下人了都從來沒有種過地,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真的可以嗎?
而那位被擔心的小姐顯然不清楚綠柳的心思,此刻的她坐在車裏,細細研讀着《江南水田考》,十分專注。
楊青墨自開蒙起便與兄長楊青茗一同讀書,直至兄長入了國子監二人才分開。兄長需科考入仕,延續家族榮光,而自己作為楊家嫡女,似乎應該是擇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擴大家族關系網從而共同繁榮。可讀了書的她卻羨慕兄長能像師長求學問道,能與同窗談古論今,能通過科舉實現理想與抱負。“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橫渠四句不僅是她兒時的課業內容,更是種在她心裏的理想。
“墨先生,太陽快要落山了,咱們前面的鎮子歇歇腳再走吧!”車夫的聲音打斷了楊青墨的思緒,她掀開車簾看了看天色,應允了下來。
這位車夫便是太子的近衛疾風,他将楊青墨與綠柳送到客棧後,自己牽着馬來到柴房馬廄打理馬匹。作為東宮心腹、太子近衛,疾風自然是知曉這位楊姑娘在殿下心中的地位,也早已在心裏認準她就是未來的太子妃。跟随宋硯這麽些年,疾風知道自家殿下的手腕與魄力,凡是自己想要的、在意的就不會失手,只有王全那家夥對他們把楊姑娘視作女主人之事嗤之以鼻。
“這會一定要把差事辦妥,多多說些殿下的好話,争取讓殿下早日娶得楊姑娘。”疾風暗暗下定決心。
東宮
宴席已散,宋硯坐在書房裏喝着醒酒湯,他看着散落在案上的奏折和紙張,最上面是鴻胪寺官員剛剛呈上的關于明日和談之事的細則。
頭疼!
宋硯一邊揉着太陽穴,一邊感嘆同樣是宋氏血脈,為何霖王宋時的酒量這麽好,眼看着他喝了自己成倍的量,面部表情也沒有一絲變化,反觀自己,要不是強撐着一絲清明,怕是會東宮都要人擡着了。
“殿下,疾風的密信到了!”王全快步走來,這一句話讓昏昏欲睡的宋硯多了幾分清醒。他見王全走近,一把從他手裏搶過密信急吼吼的打開。
“怎麽這些字模模糊糊的?外面是下雨了嗎?”宋硯反複揉搓了幾下密信的絹帛,內容實在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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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聽見這話有些無奈,知道自家殿下不勝酒力,但沒想到今日會醉成這樣,明明這絹帛上的字清清楚楚連一點兒暈染都沒有。
王全接過密信絹帛,說到:“按理說墨先生與疾風今日應該在槐陽鎮,許是那裏下雨了,奴去處理一下絹帛,再與您彙報密信的內容。”
宋硯聽完擺擺手,讓對方照做。王全松了一口氣,他揣着密信在帳子後面呆了一會,又折回到宋硯面前,對他說道:“疾風寫信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槐陽鎮的客棧住下,一切安好。疾風說墨先生一路上都在看《江南水田考》,還問了他當年是否和殿下一起下江南考察來着。”
“她在看孤的書?還問疾風了關于孤的問題?哎呀,你說她心裏對孤是不是有那麽一點,一點點特別呀?”宋硯抓着王全的袖子,急切地問到,眼裏閃着期盼的光芒。
現在您是她的主子,對您可不特別嗎?王全腹诽,但卻不敢實話實說,只得哄着他說道:“楊姑娘願成為東宮門卿,想來對您肯定是不一樣的。”
“門卿又如何?孤想讓她一步到位成為太子妃”說完這句,宋硯好像又想到了什麽,神情又萎靡了下來,略帶可憐的開口道:“可是孤又不能強人所難,該怎麽辦呀!”
王全真想把這幅畫面拓下來給疾風和其他幾個近衛看看,他就說殿下根本是對楊姑娘單相思,可那幾個死腦筋早就把楊姑娘當成女主人看待了,還天天譏諷他,他們懂個屁!
想歸想,看着醉的不輕的宋硯,王全還是招呼宮人來一起将他哄騙回寝殿。
春和殿
宋時與貴妃相對而坐,兩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貴妃剛與宋時說了為他擇妃一事,自家兒子便表現出了強烈反對。
“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手裏有這北境軍,你現在缺的是錢和讀書人的偏向。我母家已經沒什麽家産,你舅舅不争氣成天花天酒地,整個承恩侯府就靠我撐着。若不是為了你能登上那個位置,我何必要為你選個木讷無趣的女子?你倒好,上來就駁了我的好心,你是長大了能耐了,我這個母妃你不要也罷!”貴妃的話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養尊處優多年的她毫無衰老的跡象,連生氣都顯得嬌媚動人。
“楊姑娘以離世,還望母妃慎言。也請母妃方向,兒做不出此等不孝之事。只是兒常年征戰北境,暫無兒女情長的心思,也不願盲婚啞嫁鬧得最後成為怨偶,因此才拒絕母妃的好意。至于那個位置”宋時低下頭,輕笑了一聲,說到:“兒并無意繼承大統,還望母妃三思。”
這是這麽多年來宋時第一次反抗母妃,在惶恐的同時又覺得舒暢,但沒等他繼續開口勸慰,一只白釉茶盞就砸了個過來。
“混賬,我在宮裏受這麽多年折辱是為了誰?謀劃這麽多又是為了誰?你在北境海闊天高過得自在,怕是忘了是誰削了成國公兵權,又是誰把你托上北境軍統帥之位?你以為你不奪嫡就萬事大吉了?我告訴你,你不繼承大統又奪了成國公兵權,等到宋硯繼位我們娘兒倆就得一起死!”貴妃氣急,說話也歇斯底裏,平日的尊貴柔美嬌憨全都被她抛在腦後。但宋時知道,充滿仇恨、野心勃勃、飛揚跋扈,才是自己母妃真實的模樣。
“母妃宴席飲酒過多怕是有些醉了,兒先行告退。”宋時覺得和自己的母親已經無話可說,轉身快步離開春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