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秦淮河上,一華貴的畫舫在夜半時分撩起一片火,頃刻間将整座船吞沒,明明四面環水卻沒能起到滅火的作用。
火光沖天,照了一整晚,卻不見有一個人沖出火海,任外面的人如何喊跳船都沒用,仿佛一座死船。
其他畫舫的人不敢靠近,只能看着船被火舌舔舐,到最後四分五裂沉到河底一點蹤影都沒留下。
船上竟無一人生還。
無能為力的人恍然想起這艘船的來歷,呢喃:“京安姑娘好像在這船上……”
京安……
周圍人露出可惜的神情,第一美人竟然香消玉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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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紅的火焰褪去,視線裏卻仍有一抹紅。
大紅的囍字貼滿屋子,給黑白色調的家具添上一抹異色。
京安從渾噩中抽身,目光不免落在她從未見過的古怪物件上。
擡手,骨節分明的手抓握了把空氣。
很真實,可這不是她的手,這手雖纖細,可也比她的要大。
這是怎麽回事,上一刻她才給畫舫裏的客人下迷藥、焚火,怎麽會出現在這。
陰曹地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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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安轉了一圈,驟然拔高的視線讓她擰眉,當眼睛落在不遠處的落地窗她又渾身僵住。
落地窗外霓虹一片,是她此生從未見過的美景,比秦淮河上的燈火還要璀璨,可這不是她僵住的原因。
能折射出人像的落地窗此時正倒映着一個直愣愣站着的奇怪男子。
男子眼睛上架着一個反光的物件,叫人看不清神色,身量修長筆直,正穿着一套能溶于夜色的黑色衣服,上衣下褲都是她沒見過的制式。
京安緩緩取下鼻梁上的物件,落地窗上的人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她的視線開始模糊,卻也準确和窗上的人四目相對。
京安艱難地走過去,對照窗上的人影,每走一步心都跟着顫抖一下,她心裏有一個荒誕的念頭浮現。
直至走到近前,她總算能看清那雙眼睛。
瞳仁漆黑,深邃漠然,微阖雙眸時透着股懶怠,一雙甚是好看卻沒有生機的眼睛。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眨眼,窗上的人也眨眼,就好像他是她一樣。
這像是打開一個開關,大腦突然一陣刺疼,一份不屬于她的記憶鑽入。
京安額頭生汗,輕咬下唇,一份陌生記憶如走馬燈一般在她面前展開。
這份記憶很短,很快傳輸完畢,京安一下癱倒在地,失神地望窗玻璃上的人,上面的人也和她一樣失魂落魄。
她現在的處境就像荒唐話本裏奪舍他人的鬼怪——她重生了,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如果這樣就算了,她只當上天想讓她重新活一次。
可為什麽偏偏變成了一個男人。
她最是厭惡男子。
在她短暫的二十年人生裏,從形形色色的男子身邊來去,吃了許多苦。秦淮河上多的是她這樣被男人當成玩物的女人,玩夠就丢,逗弄後送人。
輾轉在多個男人身邊,她麻木之餘內心也強壓着憤恨。
“床上玩物”是那些人給她們的評價。
京安實在不想再過那樣龌龊的生活,二十歲的時候給自己攢夠了贖身的錢。
可惜沒用,一個相貌出衆的女子是否從良并不影響心懷叵測之人的惦念。
她在走出畫舫上岸的那一日還是被陌生男人迷暈,再醒來時衣衫淩亂地出現在另一艘畫舫內,畫舫主人告訴她她被人賣了。
又一次……
從那時候起京安心裏就埋下一顆仇恨的種子,她選擇借助畫舫主人庇護偷偷尋找那個欺辱她的人,可查探下才知道原來那天并不止一個男人在場。京安從來沒這麽恨過那些憑垮下三兩肉為所欲為的東西,于是她策劃了一起縱火案,将當日犯錯的男子困在船上。
用最管用的迷藥,最烈的猛火油。
她成功了。
也解脫了。
可為什麽會變成一個男人!
在這個認知抵達大腦的時候,京安渾身止不住顫抖,一層又一層雞皮疙瘩連成浪,讓她惡心想吐。
她靠在沙發背幹嘔,好一陣才緩過來,站起身,不遠處一把閃着銀光的匕首映入眼簾。
它就那麽安安分分地躺在水果盤裏,锃亮的刀光顯然開過刃。
京安踉跄走過去,毫不猶豫拿起來給手腕來上一刀。
血水汩汩流出卻不怎麽疼,只有剛開始劃的那一刻有點感覺。
京安神色似已瘋魔,這樣是不是可以重新投胎了,下一世她不想成為荒唐的男人,也不想成為軟弱的女人,如果可以她想變成一塊石頭,一棵野草,屹立于蒼天之下,無人觊觎。
等待死亡的時間似乎有些緩慢。
京安覺得自己可以做點別的,譬如一件一直想做但沒來得及做的事,京安将目光緩緩落在雙腿.間,握着刀的手激動地顫抖。
她早有閹割天下男子的想法,今日就在這個身體上試試。
手起刀落之際,“你做什麽!”
一個女人帶着滿身水汽從房間裏出來,穿着和她一樣制式的衣服,只不過顏色是紅色的,頭發濕漉漉地包裹在一塊布裏,想來是剛沐浴過,明豔動人的面容正目瞪口呆。
京安緩慢眨動雙眼。
她想起來了,這副身子作為豪門厲家的人,“他”有一個未婚妻,且今晚是他們的訂婚日,兩人正式同居。
眼前人就是那個只在訂婚宴上見過一面的未婚妻,今晚他們要第一次同房。
可,那又怎樣,她不是“他”。
“真是抱歉,讓小姐看到了血腥。”
不走心地說完,手下銀光一閃,血色很快浸染黑色綢緞,京安一直似癫狂似平靜的臉終于忍不住扭曲一陣,直達大腦皮層的疼痛讓她忍不住暈了過去。
女人尖叫的聲音迷迷糊糊鑽入耳朵。
雖然抱歉可能讓陌生女人失去一個未婚夫,可婚姻亦是女子的墳墓,“他”死了也是功德一件。
昏迷前,京安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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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家和顏家的訂婚宴在私人海島上舉行,島上有一個占地面積極廣的莊園,裏面住着來參加婚宴的幾大家族。因彼此之間的住所隔得遠,厲京安受傷的消息沒有傳開,就連厲家老爺子也暫時不知道。
只不過莊園裏的醫療隊是厲家的人厲老爺子知道也只是時間問題,到時顏晴作為一個剛和厲京安訂婚的人肯定難逃責罵。
衆所周知,排除厲父那兩個私生子,本資源由蔻蔻群幺五二二七五二八一整理厲家這輩就只有厲京安這一個正統出生的孩子。可惜他從小患有自閉症,幸虧幼兒時期及時幹預,才讓智力發育正常,雖說治好了這個病,可還是留有後遺症,他依舊孤僻,缺乏溝通意願。
顏晴雖說是未婚妻,可也在一定程度上充當着監護人的作用。
相比較厲家顯赫的家世,顏家只是中上的家族,厲京安要是出事,最麻煩的還是她。
“怎麽樣了?”顏晴攔下一個剛從房間裏出來的醫生。
語氣有些煩躁,可醫生沒有怪她,只是同情地看了眼女人,顏晴心裏咯噔一下,難不成厲京安從此玩完了?
醫生只是可憐顏晴訂婚當晚遇到這樣的糟心事,并不是厲京安怎麽了,如果厲京安真出點事,他現在也沒有精力和顏晴說話,受雇于厲家他可不敢有絲毫怠慢。
“少爺暫時沒事,多虧他失血過多手上沒力氣,否則後果絕不是失點血這麽簡單。”
而且厲京安劃的地方并不是要害,所以他作為男人的尊嚴算是保住了。
真正要命的是,“少爺手腕上的傷才是重點,”醫生說起這個臉上帶着點凝重,“少爺恐怕有自殺傾向,您能否說一下當時的情景。”
顏晴當時吓都要吓死了,只記得厲京安這個神經病在自殘,臉上露出解脫的笑,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陰郁的男人露出不一樣的神情,現在回想起來卻有種後背生汗的恐怖感。
顏晴把看到的都告訴醫生。
醫生想了想打算等厲京安醒來讓他做一次心理測試。
厲老爺子承認的厲家人就這一個,獨苗般的存在,可不能有任何閃失,醫生搖頭嘆息,朝一邊電梯走去。
顏晴張了張嘴,想叫醫生保密,又覺得人家不會聽她的只能閉嘴。
只希望老爺子知道後別沖她發火。
他一發火,顏家就遭殃,顏家遭殃勢必百十倍折騰她。
顏晴苦着臉走進房間。
這是另外一間幹淨的房間,一如既往黑白色調,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厲京安蒼白着一張臉躺在床上,如果不是胸膛還有起伏,她還以為這是他的停屍間。
顏晴在離他不遠的沙發上坐下,搓了把臉,心想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早前在知道家裏有意讓她和厲京安聯姻的時候,顏晴并沒有太大危機感,厲家作為首屈一指的家族,聯姻消息傳出勢必有許多不在意厲京安性格又貪權好利的人上趕着當他未婚妻,所以她還算安全,為了保險起見她還去娛樂圈滾了一圈,希望通過豪門圈看不上的方式自降身價。
她以為這事萬無一失,可最後聯姻的人選還是落在她頭上,也不知道厲老爺子為什麽會看上他們家。厲家不需要借用姻親關系更上一步,他們已經是金字塔頂端上的家族,有更多的選擇才是。
事後,偷戶口本出逃,飛國外,她都幹過。
沒逃出去,每次被抓回來還要遭奚落,受停卡懲罰,那段時間她都快成為豪門乞丐了,每天穿着精致的衣服,兜裏卻沒有一分錢,想做回小糊咖打工養自己,沒想到家裏人直接讓她在圈子裏呈半雪藏狀态,根本沒有工作找上門,最後不認命都不行。
顏晴只能安慰自己不就是照顧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再跟他生個孩子嘛,幹完那樣的事,又是一個自由人,厲家想來以後也不會虧待她,家裏人也不會再和她作對,未來還是很美好的。
可是現在誰來告訴她,哪個好好的自閉兒像個瘋子一樣揮刀自宮的!
詐騙!
騙婚呢!
想到這,顏晴氣鼓鼓地擡頭瞪人。
恰好一雙黑黢黢的眼睛也在看她。
厲京安不知道醒了多久,看了她多久。
“……”
顏晴哆嗦着收回表情,僵硬地擠出帶有親和力的笑,只希望別吓到神經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