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我可以分桃子給你吃嗎?
半個月後, 江州水患治理接近尾聲,因為官府救災及時,還有皇太女親至鼓舞民心, 江州水患的損失降低到最小, 災民很快恢複希望,積極重建家園。
皇太女離開江州前來過一趟謝府, 她代表朝廷感謝謝家在水患赈災中的援助。
謝青雲也出席了這場宴會, 宴上, 皇太女看到她卻沒有認出她,看着她的目光裏帶着幾分懷念和痛惜, 皇太女應當也知道第一個馬甲失蹤的事情了。
江州水患雖然救災及時, 但依舊避免不了一些人員失蹤, 第一個馬甲的失蹤在這個當頭并沒有引起什麽懷疑, 甚至齊王因為秘密來到江州至今未被外人探知到死訊。
皇太女給謝家的每個人都送了禮物, 她離開之後, 謝青雲才打開禮物, 盒子裏是一套桂花頭面,玉石為花簇,黃金為枝葉,貴重卻普通,遠沒有第一個馬甲贈送的那些黃金有心。
謝青雲有些遺憾, 但是她并不打算與皇太女相認, 這個世界上,知道她有兩個馬甲的人除了她自己, 只能有小侯爺, 這是獨屬于他們的秘密和約定。
謝青雲把桂花頭面收好,和繡娘送來的桂花新衣放在一起, 期待着小侯爺來江州那天為她穿上這身女裝。
收好頭面和新衣,謝青雲忍不住走到鏡子前打量自己第二個馬甲的相貌。
第一次身穿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謝青雲剛剛經歷過高考的洗禮,接着忙碌于兼職賺錢為生計奔波的困境中,整個人是清瘦疲憊的。
在北鬥書院讀書期間,她功課出衆,才氣養人,志高存遠,加上小侯爺負責她的夥食,一直陪伴她、愛護她,她的精神與物質生活才終于富足起來,早年物質條件的缺乏,讓她的相貌和氣質都透露着一股堅韌孤寒。
第二次胎穿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謝青雲出身富足,從小錦衣玉食長大,有一種金玉滋養出來的貴氣,又因為常年卧榻讀書,多了幾分書生的文弱。她的相貌比從前更加精致白皙,氣質也變得溫潤柔和起來。
第一個馬甲有商城購買的【改變外骨骼buff】加持陽剛之氣,無人把她認錯成女子,現在她正式恢複女裝,更不會有人把他們聯系到一起。
謝青雲有點小小擔心,“皇太女認不出我,小侯爺不會也認不出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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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在這次水患赈災裏出力不少,還與皇太女交好,名望又大漲一截,不少江州文人為謝家寫贊詩,謝家為慶祝大難過去,再度擺起流水宴。
謝家如日中天,族中适婚男女一人百家求,最受歡迎的就是“小三元”之名的謝青雲了,除了東境的大族地方官,還有杭州府和京城這類富庶之地的大人物為家中後輩求親。
謝家對其他婚事樂見其成,在謝青雲的婚事上卻堅決拒絕,對外的說法都是自家三姑娘忙于科舉暫時無意議婚。
只有謝家嫡支的人知道,他們早已有了議婚人選,那就是此刻身處澤縣正在參與赈災的安北侯傅初傅鈞義。
甚至,謝主君已經提前出發前往邊關,要親自與定北侯商議兩家兒女的婚事。
拒絕其他地方官的聯姻要是放到從前他們朝中無人之時,定然要被人卡一下他們的店鋪、截斷一下他們的合作商,讓謝家損失巨大,但是現在不同了,謝家有了謝青雲,不僅生意蒸蒸日上,還搭上了顧思寧這座大靠山。
此時顧思寧已經成為朝中首輔,她穩坐在宰相之位以後,曾與人談起江夏謝氏第三女謝文煙,說這是自己的紙上學生。
聰明的人都知道,這是顧相要罩着謝家了。
因為任職期間,科舉也算在地方官的政績考核裏,因此謝青雲的“小三元”之名還為謝家帶來了江州刺史的照拂,這種為政績自發落下的照拂可比從前錢銀打點的照拂實在多了。
江州刺史希望謝青雲能奪下鄉試解元,為自己的政績添彩,因此在鄉試前還對她的文章指點一二。
江州是比雲州要發達很多的州府,能在這樣的州府任職要麽有背景要麽有實力,這一任的江州刺史是後者,給謝青雲很多啓發,讓她對這次江州的鄉試更有信心了。
唯一遺憾的是,明明澤縣的赈災已經結束了,但小侯爺還是沒來。
謝家主忙着江州的事宜,謝青山忙着夏州的事宜,其他的弟弟妹妹又太小,謝青雲只能和二哥謝青河吐苦水。
謝青河關心妹妹,主動請纓去澤縣催人。結果,他才離開江州府兩天,謝家就收到了一封餘州寄來的勒索信,信中表明,若是謝家不簽了婚書,就要把謝青河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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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鈞義在赈災結束後,第一時間離開澤縣這個傷心地。霍觀月看在眼中,也沒有多勸,沉默地跟着他離開。
行軍途中,他們遇到被山匪劫掠的商隊,商隊損失慘重,不僅貨物金銀全被搶走,商隊裏的年輕女子和長得清秀的郎君也都被劫走了,還有很多武者在與山匪的打鬥中死去,商隊一片愁雲慘淡,不少人抱着屍體在痛哭。
傅鈞義失去謝青雲之後,最見不得這樣的生離死別,他聽着那些哀哀哭泣,腦中又浮現出那場失去青雲兄的大雨。
傅鈞義眼中布滿寒意,“軍人的職責就是守護百姓,兄弟們,可願與我一同去剿匪?”
士兵們挖了那麽多天的泥,手中的刀早就饑渴難耐了,看到商隊這般慘狀,傅鈞義振臂一回,衆人齊齊響應。
傅鈞義看了霍觀月一眼。
霍觀月笑着點頭,“你們去吧,剿匪文書我來解決。”
霍觀月領了十人脫離小隊,快馬加鞭趕往餘州城。
霍觀月走後不久,斥候很快傳來消息,山匪們正在進行慶功宴,正是進攻的好時候。
傅鈞義失去愛人,有滿身火氣和郁憤亟待發洩,他肅着臉,即刻上山剿匪。他是百步穿楊的神箭手,原本靠着一支箭就能擊殺一串山匪,但這一次,他沒有拉弓射箭,而是提了一把大刀沖到山匪裏砍殺。
殺戮能帶給他榮耀,也能在他失去愛人之後,帶給他平靜。
傅鈞義宛如殺神在世,一刀又一刀,一步殺數人,鮮血濺在他身上,哪怕他容貌俊美,也掩不住滿身的煞氣,他的強悍吓得山匪兩股戰戰,連刀都要舉不起來。
大刀因為砍人都卷了邊,随着一個個山匪倒地,這處盤踞多年的山寨也轟然瓦解。
傅鈞義制服匪首,刑訊逼供,逼出了金銀財寶的下落和附近山寨的分布情況。
他讓人把商隊首領叫來,商隊首領千恩萬謝,那些被劫掠的人也得以與家人團聚,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眼裏的光亮得驚人。
傅鈞義覺得這一幕看着有些刺眼,別過頭去不願再看,等到霍觀月帶着剿匪文書過來,他直接扭頭進了山寨,想一個人靜一靜。
霍觀月明白他的心結,也沒有打擾他,主持手下的人清點財物登記在冊,過了半個時辰,他才去尋人。他在廚房找到了傅鈞義。
傅鈞義坐在一張木桌旁,正在發呆。
霍觀月坐在他對面,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麽?”
傅鈞義回過神,“觀月,你說老天爺怎麽這麽不長眼啊?這些山匪,一個個醜陋無比,為禍鄉裏作惡多端,卻能豐衣足食,活得逍遙自在。而我的青雲兄人美心善、才華橫溢,卻少時家貧,吃盡苦頭,好不容易有了前途,又遇上了山洪。”
霍觀月不解,“……這兩者有什麽關聯嗎?”
傅鈞義:“當然有關聯,這裏的廚房是甜水巷小廚房的四五倍!老天爺對青雲兄太殘忍了,為什麽不能給她富足的生活,讓她活得輕松點。如果老天爺就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挖出它的眼睛好好看一看。”
霍觀月:……
謝四元啊謝四元,你到底什麽時候回到鈞義身邊,他沒了你,真的越來越兇殘了,竟然連挖老天爺眼睛的事情都敢想了!
霍觀月聽得心都顫了顫,不想再聽好友的殘暴之言,趕緊說道:“鈞義,你接下來是什麽安排?”
傅鈞義:“繼續剿匪吧,我要多做好事,多為青雲兄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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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飯,又休整一晚,清晨天微亮之時,傅鈞義帶着兵原路返回去剿匪。
剿匪的第三天,傅鈞義解決了最後一個匪窩,他帶着人解救受害者時,突然有個蓬頭垢面的男人撲過來。
傅鈞義十分警惕,稍一避開,那人就撲到了地上,他哎喲一聲,趕緊擦掉臉上的污垢,露出一張有些眼熟的臉。
“小侯爺!是我啊,謝家老二謝青河啊,我們之前還在澤縣見過的!”
傅鈞義一臉冷漠,絲毫不為所動,倒是霍觀月好奇又好心地把人扶了起來,“謝二公子怎會在此?”
“見過殿下。”謝青河行過禮,憤然道:“都是那個信章郡太守癡心妄想,竟然想用我為人質,逼迫我三妹妹嫁給他的醜兒子!”
霍觀月哦了一聲,“你說的三妹妹是送信的三妹妹?她也叫謝青雲?”
傅鈞義原本一言不發,聽到這個名字,睫毛顫了顫,心裏一陣抽疼。
謝青河一想到自家優秀無比的三妹妹,驕傲地說道:“是的,我家三妹名青雲,字文煙,是我們江州獨一份的九歲‘小三元’,顧相還是她的紙上老師呢。此次鄉試,她有望奪得鄉試解元!這世上在沒有比我家三妹妹更優秀的人了!”
傅鈞義擡眸,目光帶了一分厲色,“你說的不對,我的青雲兄比你的三妹妹優秀多了,她才是這世上最優秀的人!”
傅鈞義突然很讨厭這個謝家文煙,她不僅要與青雲兄同名,還要與青雲兄争輝,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讨厭的家夥。
謝青河有些不高興,這小侯爺都要當三妹的夫君了,怎麽還拉踩三妹來捧外人啊!
他正想反駁為自家三妹争辯,餓了一天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咕叫起來,他有些羞窘地摁了摁肚子,說不出話了。
霍觀月十分貼心,讓人拿了吃的過來給謝青河充饑。
“多謝殿下!”謝青河很感動吃了半包點心,等到肚子不那麽餓了,忍不住有些埋怨地看向傅鈞義,“小侯爺,我們兩家都要聯姻了,你就這麽對你的二舅哥嗎?”
傅鈞義皺緊眉頭,目露寒光,“休要胡言!我早已有了心上人,此生唯她不娶,想做我的二舅哥,夢裏去做吧!”
他說完,拂袖而去。
謝青河先是懵逼,随後就是憤怒,“你分明是我三妹妹的正緣,哪裏來的心上人插一腳!要是讓我在知道那個狐貍——嗷——”
霍觀月一腳踩在謝青雲的靴子上,攔住了他接下來的話。
謝青河抱着腳在原地跳,一邊痛呼一邊悲憤地看着霍觀月。
霍觀月好心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這是救你啊,你要是真把那個詞說出來,信不信你現在已經飛到樹那邊去了。”
霍觀月比了一個抛物線。
謝青河等到腳不痛了,不悅地瞪向傅鈞義離開的方位,“哼,我還不稀罕當你二舅哥呢!你這樣的莽夫,根本配不上我三妹!”
謝青河也拂袖而去。
霍觀月左看右看,最後選擇去追傅鈞義。
他試探道:“鈞義,老侯爺不會真的瞞着你訂下一門婚約嗎?”
傅鈞義鐵青着臉,有些咬牙切齒,“這就是他會幹的事情!觀月,這裏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要盡快趕回漠州!”
他已經是青雲兄的人了,怎麽可以再與他人結姻緣!
傅鈞義點了十人輕裝出行,簡單收拾了一點幹糧,即刻快馬加鞭離開。下山時,他遠遠看到挂着謝家旗幡的車隊駛過來,他拍了拍馬,加快速度離開這裏。
快馬揚起的塵土久久不散,最前方的馬夫打開水囊,把水倒在手上往地上潑水,塵土消散,只能看到一小片遠去的人影。
金護衛騎馬走到最中央的馬車前,“三小姐,據探子回報,二公子就在這處山寨了。”
謝青雲掀開車簾走下來,她擡頭只看到即将消失的一小片人影,她并沒有在意,點了幾個護衛,配好武器朝山上走。
走到一半,他們與罵罵咧咧的謝青河相遇。
謝青河看到謝青雲,驚喜不已,“三妹!你怎麽會在這裏?”
謝青雲:“當然是來救你啊,二哥,你沒受傷吧?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謝青河搖頭,“我沒事,就是被餓了一天。不對,三妹,你怎麽會親自過來?你不會真答應那樁婚事吧?”
謝青雲:“我是那麽傻的人嗎?收到信的第一時間,我就去找了刺史大人,定下綁架勒索的罪,至于信章郡太守,他已經自顧不暇了。”
謝青雲在确定要定婚約的人是信章郡太守之子以後,立刻派人秘密前往信章太守府把太守綁了,她可不是只信證據的老古板,為防意外,先把罪魁禍首制住再說。
綁了信章郡太守,就容易找罪證了,一個與山匪合作的地方官就不是一個好官,随便找一找就找到不少罪證。罪證收集好之後,八百裏加急送往京城,買通一下太守背後靠山的對家,再匿名舉報到禦史臺。
謝青雲确定禦史臺出動了巡察禦史才坐馬車來的餘州。
謝青河聽完她的解釋,立刻松了一口氣,緊接着想起今天發生的時候,又生起氣來,“三妹,我覺得吧,那個安北侯不适合你,會不會是尋大師算錯了,你的正緣不是他。”
謝青雲:“何出此言?”
謝青河一臉憤慨,“安北侯來山中剿匪,我提及我們兩家的聯姻,他竟然說他有心上人,非那人不娶!一個心有她人的家夥,豈是你的良配!”
謝青雲又驚又喜,趕緊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理了理發髻上的簪子和絹花絲帶,“二哥,小侯爺就山上嗎?”
謝青河搖了搖頭,指了指北邊的方向,“那個不知好歹的家夥,早就騎馬走了!”
謝青雲腦中想起剛才看到的那一片人影,她來不及回應謝青河,趕緊搶了一匹馬去追。
只是家族圈養的馬匹哪裏比得上軍中主将百裏挑一的好馬,謝青雲追了百裏,愣是沒看到小侯爺一片衣角。她看着即将暗下來的天色,不得不原路返回。
怎麽會又錯過了呢?!
謝青雲重新回到謝青河身邊,她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忍不住問道:“二哥,你之前親自把信送到小侯爺手中,有沒有看到他拆開?”
謝青河搖了搖頭,“我才把信送過去不久,就被人送客了,現在想來,那小子早就不待見我了!”
他這真是越說越生氣,“三妹,聽二哥的,這世上好男人多得是,我們不要這個姓傅的了,好不好?”
謝青雲抿了抿唇,眼神堅定,“我就要他,我只要他!”
謝青雲懊惱自己反應太慢,在小侯爺沒有第一時間來江州的時候,她就應該引起注意才是。
要不是鄉試即将到來,她真的恨不得騎馬北上,直接去找小侯爺。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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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朝收複燕北二十州,老侯爺作為主帥被封為燕北大都督,是燕北二十州的最高軍事長官。小侯爺作為主将,獲封抗北大将軍,掌滄州等十州軍事,因為他是本次北伐的最大功臣,封燕國公。
因為江州水患來得突然,封賞的旨意先下達,真正的封賞宴要等到他們父子入京才正式舉行。
傅鈞義回了漠州,一點也不耽擱,風塵仆仆趕往漠州的大都督府。
老侯爺樂呵呵看着他,“小子,你來得正好,今日江夏謝家的主君來拜訪,他們的三小姐看上你了,我聽說那謝文煙頗有才名,還是顧相的學生,給你當妻子正合适,我正準備給你娘寫信商議這門婚事呢!不出意外的話,你們明年夏天就能成親了。”
傅鈞義一臉陰沉,“這門婚事我不同意!”
老侯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你不同意!”
傅鈞義突然嗤笑,“當年哥哥不願意來邊關,想在家中讀書考取功名,你不同意,逼着他來邊關,結果他死在了戰場上。現在,我不願意聯姻,想守着我的心上人,你不同意,是不是也想逼死我?”
他說的話太過殺人誅心,老侯爺沒忍住扇了他一巴掌,“我們傅家的兒郎就該死在戰場上馬革裹屍為國捐軀!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帶着你哥上戰場,他看到我們今日為傅家贏來的榮耀功勳,只會為傅家的身份驕傲!”
傅鈞義哈哈笑了兩聲,“從哥哥去世那天開始,我再也沒有叫過你一聲父親,我曾經懷疑過我是不是不夠懂事,現在看來,這個決定無比正确,你是傅家的好兒郎,卻不是我和哥哥的好父親。哥哥聽你的話,結果遺憾地去了天上,現在,我絕對絕對不會聽你的話!”
傅鈞義一臉冷肅,整個人陰沉如水,從前的燦爛笑容與生機活潑都消失殆盡,仿佛染了病的樹木,“謝家的聯姻,我就是死也不會同意!”
傅鈞義轉身要走,老侯爺喊住他,“好,與謝家的婚事可以再議,你先告訴我,你的心上人是誰?只要她家世清白,品行端正,我可以考慮考慮。”
傅鈞義揚了揚唇,“我的心上人是青雲兄。”
老侯爺的腦子停止運轉,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暴怒不已,“荒唐!男子怎可與男子成婚!你不能當一個斷袖!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
傅鈞義輕笑,側頭看他,“随便你同不同意,反正我的心只屬于青雲兄,就算将來我真的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我的屍體也只會和她葬在一起。”
老侯爺氣瘋了,看到傅鈞義挺直腰背鐵骨铮铮的樣子,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朝他砸去,傅鈞義沒有躲,茶杯砸在他腦袋上,立刻破了口,流下一大股鮮血。
傅鈞義再不停留,連傷口都沒有包紮,大步離開大都督府,騎馬往滄州趕去。
傅鈞義走了很久,老侯爺才像枯敗的老樹般倒在椅子上,他看着小兒子這麽多年來活潑愛笑,以為他早就走出了大兒子逝世的陰影,原來,這都是他的僞裝,他的內心深處還藏着一道傷。
老侯爺捂住臉,擋住正在流淚的眼睛,好一會兒,他才恢複冷靜,他換回舊衣,在書房發呆了許久,這才提筆寫了一封信,讓人送去謝主君暫住的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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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主君與老侯爺相談甚歡,覺得這門親事八.九不離十了,沒想到第二天就收到老侯爺的信,老侯爺拒絕了聯姻,一直在說自家兒子配不上他嫁三閨女。
謝主君一頭霧水,派人去查才知道小侯爺回了漠州又匆匆去了滄州,他原本打算去拜訪一下小侯爺,結果收到了三女兒的信,讓他盡快回江州。
謝主君很是想家,收到信也沒有多糾結,歡歡喜喜啓程回家。
此時,鄉試已近,謝青雲從謝主君這裏得知小侯爺去了滄州,思考片刻,又寫了一封信,随後專門上街買了一堆桃片、桃酥、桃子果脯,只要和“桃”字沾點關系的,都一股腦買下來,和信一起命人加急送往滄州的大将軍府。
當初小侯爺和她表白的時候,一直惦記着斷袖分桃,還執意要給她吃桃子,現在她送去那麽多“桃”,他總願意看一看她送的信了吧?
江州的貢院修繕好了,謝青雲還沒等到小侯爺的回信,鄉試就開始了。江州的鄉試試題比雲州難很多,因為水患的事情才過去不久,因此試題的策論實務也和自然災害的治理有關。
江州刺史為她輔導的時候給她押過題,姐姐謝青山在考前也和她說了跟在皇太女身邊經歷的治水和赈災一事,再加上謝青雲在現代接受的防汛防災教育,她答題答得游刃有餘。
張榜之時,她順利奪取江州鄉試的魁首,為江州解元。
文煙之名極盛。
大武朝的鄉試終于落幕,本次鄉試出了不少精彩文章,禮部特意将收集來的優秀鄉試策論進行了彙總,編成文集下發到各地的書院。
謝青雲收到夏州書院寄來的文集,在扉頁的目錄上看到了緊挨着的兩個名字,“謝文煙”“謝青雲”。
這片雲州解元的策論久遠得仿佛上輩子發生的事情,她沒有機會讓雲州的“謝青雲”六元及第了,但她還有機會讓江州的“謝青雲”六元及第。
她期待着與小侯爺見面,與他共赴他們的“金榜題名之約”。
鄉試成績出來的第二天,金護衛從邊關回來了,他押送的一大輛馬車,怎麽送出去的就被怎麽退回來,那封信更是拆都未拆。
謝青雲:“怎麽回事?”
金護衛十分苦惱,“三小姐,大将軍府的人一聽我說是江州謝家來的,都不給我進門的機會,直接來人把我架出城外,我托了不少人幫忙,愣是進不了城,後來,還有大将軍府的人來威脅我,若是我再執意送禮,就把謝家在滄州城的店鋪都關掉。”
謝青雲:……這個笨蛋怎麽那麽固執!
這一馬車的東西幾乎都是明示了,就看一眼會怎樣?!
信都送到門口,只要拆開,他們就能團聚了啊!
他的青雲兄是“謝青雲”,來自江夏謝氏的三小姐也叫“謝青雲”,他就做不到愛屋及烏,稍微好奇一下這個謝家三小姐是何模樣嗎?
謝青雲頭疼不已,忍不住心中低罵了一句,笨蛋!
謝青雲罵完人,心情好了一點,她問道:“金護衛,你在滄州的時候見過他嗎?他是不是非常英明神武?”
在小侯爺的時間線裏,她才死去一個多月,他忙着赈災又忙着受封,應該已經恢複大半了吧?
金護衛搖了搖頭,“滄州的百姓都叫他‘冷面将軍’,我對這個稱號深以為然。我有幸在他出城去軍營的路上見過他一面,他沉着臉整個人陰沉沉,一點也沒有英明神武,倒像是煞神,他當時掃了我一眼,那一眼冷冰冰的,比冬天的風雪還要駭人。
三小姐,您真要嫁給這樣的人嗎?會吓得晚上都做噩夢吧?”
謝青雲讓金護衛退下,內心卻心疼不已。
金護衛口中的大将軍怎麽會是她記憶裏的小侯爺?她的離開,難道對小侯爺如此打擊深重嗎?
謝青雲抿了抿唇,在這一刻突然明白了小侯爺為什麽抗拒她的東西,他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嗎?
因為曾經失去過她,所以與她相關的人和事都會觸發他內心的傷痛。
謝青雲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她擡頭看向北方,這一次,她會親自去京城,把他從北境逼回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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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試在明年二月舉行,為了避免深冬趕路,謝青雲在十月下旬就出發離開江州了。
謝家生意做得大,越到年底越是忙碌的時候,沒有有空陪謝青雲上京趕考,他們只能依依不舍送謝青雲乘車北上去京城。
謝青雲揮別家人,時隔多年,第一次回到京城。她先去顧府拜訪了恩師顧思寧,正式拜在她門下作學生,在顧府住了幾日後,謝青雲給定北侯府的世女傅歸寫了一封信。
【想讓小侯爺從邊關回京嗎?把甜水巷的房子都賣給我。——謝氏行三文煙。】
次日,謝青雲就用低于市場價兩成的價格買到了甜水巷的房子。
小侯爺當年表明心意後,就強勢買下甜水巷入住甜水巷,甜水巷對小侯爺而言與“愛巢”無疑,謝青雲自信搶來了甜水巷,就能搶到小侯爺。
時隔多年重回故居,謝青雲心中感慨萬千,她收拾好自己的舊屋子,直接入住。
京城的第一場雪來了,謝青雲看着月亮門,托着腮心情愉快。
這條固執的笨蛋魚,就快上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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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上次抗争有用,老侯爺不再提及與謝家的聯姻,謝家的護衛被他趕走之後,也沒有再來煩他,傅鈞義難得有了一段清靜的日子。
只是,他夜裏總是睡不好,有時候會夢到哥哥死在病床上的樣子,有時候會夢到青雲兄死在他懷裏的樣子,更多的時候,他會夢到自己正在墜落深淵,深淵底部是無盡的黑,他抓不住一絲光明,就這麽一直下墜下墜。
醒來之後,就是悵然哀傷。
傅鈞義變得越來越不愛笑,也越來越沉默,看到他的長輩都說他變得沉穩了。
他心中沒有波瀾,只是喜歡望着湛藍的天空,一遍遍詢問:青雲兄啊……你到底什麽時候才回來?
傅鈞義原本以為自己要這樣無波無瀾地等下去,沒想到,在大雪紛飛的某一天清晨,他收到了姐姐從京城寄來的信。
【聽爹說你要永遠呆在滄州不回來,正好,我把你在京城的資産都處理了一下,甜水巷的那些房産賣得最快,謝家的三小姐謝文煙可真是爽快的買家啊!】
傅鈞義怒了,他特別生氣,不明白這個可惡的謝文煙為什麽總和他過不去,老是在他面前晃!
想搶走他的婚事就算了,現在竟然還要奪走他和青雲兄的回憶!
是可忍孰不可忍!
傅鈞義怒氣沖沖趕回京城。
他回京的這一天,雪後初霁,他的心情卻一點也不美妙,他提着一把刀,如果這個謝文煙不把地契還給他,他就是用刀吓人也要把地契吓回來。
他做了決定,像一頭蠻牛一樣沖進青雲兄的院子,他以為謝文煙把房子買走後進行改造,卻沒想到,這座主人離開許久的院子沒有發生什麽變化。
那樣熟悉的布置,仿佛下一瞬,青雲兄就會推開窗戶朝他微笑。
傅鈞義緊抿着唇,眼睛莫名有些濕潤,他生氣地抹了一把眼淚,餘光看到了院子裏的石桌,桌上竟然放着一個籃子,籃子裏是洗得幹幹淨淨的冬桃。
他愣了愣,沒有想到大冬天怎麽還有桃子,正疑惑時,身後傳來房門被吱呀拉開的聲音。
他渾身一震,這樣的聲音太熟悉,每一次他從月亮門過來拉着青雲兄去書院上學時,都會聽到這樣的動靜。
手上的刀不自覺松開掉在雪地裏。
他的心卻猛烈地跳動起來,就怕身後的動靜是他的幻覺。
傅鈞義正在恍惚中,身後傳來一道陌生卻熟悉的聲音,陌生的是聲線,熟悉的是說話的語調和語氣,以及內容。
“我可以分桃子給你吃嗎?”
記憶的大門被打開,在那個難以忘記的美好秋天,他把青雲兄堵在假山旁,緊張忐忑又期待地問她,“我可以分桃子給你吃,剪斷你的袖子嗎?”
時光交錯,在分別了那麽久之後,她回來了,她問他,“我可以分桃子給你吃嗎?”
傅鈞義的眼中盈滿淚光,他不敢轉身,就怕一轉身,這場夢就醒了。然後,他感覺自己被人從身後抱住。
有個熟悉又溫暖的人靠在他後背,“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鈞義兄。”
謝青雲抱着傅鈞義,身體像是找到了殘缺的另一半,在相擁的那一刻,合成一個完整的圓。
就在這時候,一滴淚砸落在她手背,下一瞬,在她反應不及之後,小侯爺轉過身來,用一雙大手将她牢牢鎖在懷中。
他的淚落在她的頸側,和淚一起落下的是他的吻,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後頸,他說:“青雲兄,你知道嗎?你的頸後有一顆小痣……很可愛。”
當年他在假山表白的時候就說了這句話,這一次,他說了相同的話。
謝青雲的眼睛也跟着濕潤起來,她揚了揚唇,剛要說什麽,闊別許久的吻已經強勢落下,她的呼吸被攫取,整個人被他的大手抱起來。
她雙腳離地,像冬日的積雪般壓在他這棵病了許久的樹木之上。
逢春出芽,迎來痊愈。
“青雲兄,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麽來得那麽遲……我真的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