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40
第40章 Chapter 40
一場煙花大概響了五分鐘才停歇。
肩上搭着的薄毯突然滑落,淩羽彎下腰去撿,手指攥到毛絨的布料後,她起身,轉頭環顧了一圈,随後推開陽臺的門,又往外走了幾步,這才看到了陳準。
他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旁邊倒着一大束郁金香。
淩羽把花抱起來,低頭瞧了瞧,是很簡單大方的包裝,花的顏色嬌嫩,而且每一朵都胖乎乎的,很有節日氛圍。
她把花束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陳準?”
對方這才遲緩地反應過來。
陳準目光靜靜的,像幽深靜谧的井,先落在她面上,随後又随着她的動作移到花束上。
淩羽坐到他旁邊,聲音變輕:“你怎麽了?”她說着,将陳準的手機遞到他手裏。
兩秒後,對方的視線落在上面,這才慢慢地開口:“視頻……你又看了嗎?”
淩羽神色不變:“看了好幾遍,詩語真的好可愛。”
“是麽,”陳準也笑了,“你想見她嗎?好像之前都沒見成。”
“現在嗎?過年是不是不太方便。”
“那不急,”他說,“三月份她估計還要住院。”
“還是打生物試劑?”
“對,再加上住院檢查,不過她狀态比以前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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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羽聽他這樣講,倒也跟着輕松了一些。
“還是之前那個醫院,我們一起去看她,”陳準看着她的眼睛,緩緩地問,“好不好?”
淩羽眨眨眼:“她不會怕生嗎?畢竟之前沒有見過。”
陳準去牽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着:“我之前和她說起過你,不算生人。”
“你說什麽啦?”淩羽微微傾身,胳膊搭到了他的肩上,聲音柔和,“我的名字?”
對方仔細端詳了一下她的神色:“只說有一個姐姐很喜歡你。”
“嗯,好啊,”她說,“具體我們到時候再商量。”
陳準的身體緩緩放松了下來,他垂下了眼睛,也說了一句好。
淩羽反手握住他的指尖:“你很累嗎?”
“沒有,”他看向她,目光恢複了往日的神采,又點了點她懷裏的花:“喜歡嗎?”
“喜歡呀,”她湊近親親他的臉,“謝謝你陪我過年。”
他笑了一下,幅度很輕微:“你喜歡就好。”
說完他的手掌順着她的胳膊往上移,撫過她的頸肩,游移當中她的衣服被扯亂,他的吻也落了下來,要比以往都要急切,細細密密的吻帶着不耐,像是要掩蓋或者轉移一些什麽莫名的情緒。
淩羽一時有些招架不過來他突如其來的親熱,倒在沙發上時,懷裏的花便不小心掉到地毯上。
包裝散開,花束落了一地,但她來不及去撿,就被陳準扯進一場熱浪中。
淩羽皮膚蹭到冰涼的沙發,她緊緊攬住陳準的脖子,又去撈地上的花,下一秒就被身後的人拽了回去,他身下開始用勁兒,似乎是對她有不滿。
淩羽輕喘了一聲:“嗯?”
他捏着她的下巴去吻她:“別走神。”
陳準話是這麽說,但在他們寒假剩餘的日子裏,兩人在一起時,反倒是他走神的時刻更多一些。
“你最近怎麽老是走神?”
“嗯?”陳準看向李由,“我嗎?”
“對啊,”李由瞧他,“你剛剛就在那裏發呆,想什麽呢?”
“沒什麽,”他聲音低沉,像自言自語,“有時候就是想太多。”
“想太多?”李由聽清了,“可能是閑的,開學了我看你也不怎麽忙,天天就在工作室裏蹲着,你女朋友呢?”
“她挺忙的。”
“看吧,”李由故意逗他,“人家肯定不會想這麽多,不僅不想,我看都不來找你了。”
陳準下意識地去反駁:“你胡說。”
因為整個寒假他們都沒怎麽分開,開學後才算減少了聯系。
“我聽趙玫講,”李由開始八卦了起來,“是淩羽先追的你?”
“也不算吧,”陳準說,“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下雨,我沒帶傘,正好她有兩把。”
對方笑了起來:“好羅曼蒂克的開場,然後她開始美救英雄,把傘借給你,對不對?”
陳準瞧他一眼,沒說話。
“你們有借有還,一來二去地發展了關系,是不是?”
陳準抿抿唇:“後來見她的時候是在家——”
他說了一半頓住。
李由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去瞧對方,發現陳準臉色有點不太對勁。
“怎麽了?”他問。
陳準沒說話,又突然起身,匆忙間,他的衣角帶翻了旁邊小桌上的水杯。
“對不起,”旁邊的女生向淩羽道歉,“我給你拿點紙吧。”
“沒事,”淩羽擺擺手,“你走吧,我自己有。”
楊陶端着餐盤過來,看到淩羽的衣服上一小片深色的痕跡,挑了一下眉:“這是怎麽了?”
淩羽一邊擦拭一邊說:“剛剛人多,衣服上不小心灑上了點湯。”
“燙嗎?”
“還好。”
楊陶坐在了她對面,兩人慢慢地進餐。
快吃完的時候,她問:“下午沒有課,你要直接去找陳準嗎?”
淩羽瞧了一眼手機。
這兩天有些聯系不上陳準。
她昨天給他發了信息,今天早晨又給他打了電話,對方都沒有回複。
“他估計在忙吧,”淩羽說,“待會回去換身衣服,下午我去醫院一趟。”
“你生病了嗎?”
“沒有,”淩羽猶豫了一下,“我只是去看看。”
楊陶沒有多問。
陳準再次來到寧城,和第一次相比,這一次就顯得有些輕車熟路了。
他是淩晨到的,在當地先随便找了家酒店住着,第二天打車來到了一家店前。
天氣已經暖和起來了,上午十點的陽光正好,路上的行人也多,只是還不到吃飯的點,店裏幾乎沒什麽客人,前臺只站着一個中年男人,對方見陳準進來,便問他吃什麽。
陳準看了一圈菜單,最後還是只要了一小碗馄饨。
等了大概七八分鐘,有人用托盤端着馄饨出來,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陳準擡頭看了過去,是上次來見過的面容,他又垂下了目光,小聲道了謝。
對方給他拿了小碗和勺子,陳準沒什麽胃口,只慢吞吞用勺子撈着碗裏的東西,低頭聽他們講話。
寧城方言和普通話有差異,但大體還是能聽懂的。
他們沒交談幾句,男人就說那你回去拿吧,中午我在這裏看店。
“車上還有貨沒拿下來。”
“走路也就十分鐘,用不着車。”
阿姨起先沒說話,又擦了擦桌子,随後說行。
陳準見對方把圍裙摘下來,推開門走出去,他目光落了回來,盯着沒怎麽動的碗。
半分鐘後他也起身出去。
對方應該是要回家,陳準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着,先跟着她去了一個菜市場,他在外面等了十五分鐘,見阿姨出來時,拎了一袋大蔥。
對方拎着菜往前走,拐了幾個彎,到了很陳舊的住宅區,她又停下,和巷口小賣部門口的幾個同齡大媽站着聊了幾分鐘天。
陳準跟到這裏,突然覺得疲憊又索然無味,他拿出手機打車,重新回了酒店,推開門什麽也沒想,倒在床上睡了一覺。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
陳準劃開手機,置頂的對話框上是未讀的小紅點。
他看了一眼,又将手機關上,閉着眼,手背輕輕搭在額頭上,終于又起身。
他回到了那條巷子,小賣部門口只剩下兩個阿姨,兩張小馬紮對着坐,正在一邊擇菜一邊聊天。
陳準在門口停了幾秒,有一個穿紅馬甲的大姨就擡起臉來看他:“小帥哥,買東西?”
他遲疑地點了點頭。
對方起身:“買啥進來看看。”
陳準進去,目光在前臺掃了兩圈。
對方瞧他:“要煙?”
“……行,”陳準随便指了指兩盒,“拿這兩個。”
“要打火機不?”
“行,”陳準拿出手機準備付款,又很自然地問道,“阿姨,您是一直在這兒住嗎?”
“對,這片是以前回遷戶。”
“哦,那我朝您打聽個人,不知道能不能打聽出來。”
“誰?一般在這片住過的,我基本都知道點。”
手機付款過去發出了提示聲,陳準接過來煙盒放進口袋裏,指尖輕輕扣着盒子邊角,他說:“王金玲,您知道嗎?”
淩羽在超市挑了一盒果籃,拎着進了醫院。
電梯停到了六樓,她走到了服務站,問了一下房間號。
值班的小護士給她指了一指,淩羽說了一聲“謝謝。”
她拎着東西往對方指的方向走過去,到了房間門口,她卻沒有停住腳步,反而還是往前走,坐到了拐角的長椅上。
她的手指扣着藤籃上的編織紋路,目光開始放空。
過了大概十分鐘,淩羽終于起身,慢慢走到的房間外面,隔着玻璃小窗,能看到裏面的場景。
病房裏很安靜,床上的女孩睡着了,床邊坐着一個人,也伏在一旁打盹。
像是鼓足了勇氣,淩羽輕輕轉動了一下把手,推開了一點門。
她很小心地觀察着裏面,并沒有因為輕微的推門聲而驚動睡着的兩人。
淩羽側身進來,步履很輕地走到她們面前,看見了對方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頭發梳得很整齊,閉着眼的側臉很柔和。
陌生又熟悉的樣子。
“她之前是海城來的大學生,”方才另外一個阿姨也加入進來了,“俺們當時就不明白,怎麽就看上老淩家老大了,不争氣,就除了長得人模狗樣點,還喜歡喝酒。”
陳準想笑,但是嘴角像僵住了一樣:“當時沒領證嗎?”
“沒有吧,”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小孩還是跑別的地方生下來的,因為這邊沒證不給接生。”
兩人七嘴八舌的,偶爾夾雜着幾句聽不懂的寧城方言,陳準還是逐漸拼湊起了一個較為完整的、她閉口不談的往事。
因一時的頭腦發熱遠嫁而來的年輕女人,為了愛情同家裏人決裂,生下孩子後,迎接她的是嬰兒的整日哭鬧,丈夫的酩酊大醉。
紅馬甲大姨話裏帶着信誓旦旦:“小孩四五歲的時候,她就跑過一次,但是又回來了。”
“這是幹啥?”
“她對象喝醉了就揍人,她跑了,喝醉了氣就發不出去,就逮着小孩撒氣,那閨女那時候才多大,下着雪被趕出來了,不讓她穿衣服,讓她去找她媽媽……”
“哎喲,我剛還不知道之前有這個事來,只知道後來他喝醉在外面凍死了。”
“就是在他死了之後,王金玲就又跑了,”對方聲音突然低了下來,“你想想,他喝醉在外面不知道冷熱,裏面人要是不給開門,他睡着了就醒不來了呗。”
陳準在旁邊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他起身離開,身旁的兩人還在聊得火熱,沒有發覺。
天色暗了下來,陳準走了不知道多久,在一個臺階上坐了下來。
他摸到了口袋裏四四方方的物品,動作一頓。
他從來沒抽過煙,這個牌子他也不認識,打火機“啪嗒”一聲響,火苗就點燃了煙支末端,細細紅紅的一點。
陳準咬住煙蒂,只感覺入口的煙霧幹烈又嗆人,他猛吸一口,咳了個驚天動地,連眼角都變得濕潤起來。
淩羽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瞧了一會兒,一時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坐在這裏。
良久,她動了動嘴唇,無聲地問道。
為什麽,媽媽。
話出口,眼眶莫名酸澀了起來。
為什麽要有離別和漂泊,為什麽她從來居無定所。
外面傳來行人走動的聲音,又漸行漸遠。
淩羽連動嘴唇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垂下了眼睛。
她此刻想到了一個蟬鳴火熱的午後,想到了一個一無所知的人,他又該怎麽辦。
淩羽坐在這裏,又仿佛飄蕩在曠野裏。
為什麽人會如此渴求他人的關心和愛,為什麽……人要永恒地徘徊在欲望和痛苦之中。
為什麽。
淩羽想到以往的日子,那些時光就像流過去的水一樣,此刻她又覺得答案就在這一眼裏。
她起身,将果籃放在床腳,又看了病床上的女孩兒,她翻了一個身。
淩羽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沒有人醒來,病房裏只有細微地呼吸聲。
淩羽輕輕地退後,走出房間,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