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29
第29章 Chapter 29
她素着一張臉,唇色很淺,眉眼間有淡淡的倦意。
陳準一愣,下意識地去問:“你身體不舒服?”
淩羽說沒有,“最近在熬夜複習。”
他問完才覺得不妥,随後冷了臉色,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
淩羽看了一眼手機時間:“我下午兩點半還有一場考試。”
陳準頓了一頓,問道:“所以你現在是連和我說話的時間都沒有了對嗎?”
“不是這個意思,”她啞然失笑,“你喝不喝咖啡?”
陳準搖頭,聲音冷冰冰地:“不耽誤你時間,我們就說幾句話。”
他的情緒在這幾日的壓抑下愈發不佳。
淩羽又看了一眼手機:“你們什麽時候考完試?”
“怎麽?”
“有什麽問題,我們考完試之後再說好嗎?”淩羽聲音變得柔和,恢複之前待他的态度,“到時候我去找你。”
陳準不說話了。
她往下走了幾步,輕輕牽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涼,握過來時沒有帶多少溫度。陳準垂下了眼睛,看了一會兒,終于将手覆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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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羽同他對視,發覺他手上用力,一點點地将她的手拂了下來。
“淩羽,”陳準喊她的名字,“你喜歡我嗎?”
淩羽神情不變,笑了一下:“怎麽啦?”
“我以前沒有談過戀愛,但是我覺得,”陳準說,“情侶不應該是我們這個樣子。”
“我以前也沒有談過,”她看着他,“總要有新的嘗試,和別人一樣就好嗎?”
他搖了搖頭。
淩羽沒說話,等待他的下文。
他又問:“你對江予言是哪種喜歡?”
“我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個詞。”
陳準看着她的臉,有些不依不饒:“為什麽?”
淩羽垂下了眼睛,想了兩秒鐘:“因為我不清楚。”
江予言帶給自己的感覺都是朦胧的,包括他本人也是溫吞朦胧的。
“我只是沒想明白到底什麽是喜歡,”她聲音很柔和,“是不是因為那只是一個春心萌動的年紀,然後恰好遇上了一個不錯的人。”
陳準猛然掀起眼皮。
淩羽難得坦誠,又繼續說道:“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都在去分辨,我在想這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是他,還是我僅僅只是在好奇‘喜歡’這種情感。如果是後者的話,我想這種替代性很強,因為除了他,誰都可以。”
陳準聽着,面上閃過陰郁難堪。
原來她也懷疑過,也為此搖動過,原來她對感情的态度同他的不謀而合。
只不過他因她而搖晃,她卻因為他人而搖晃。
他想問,那我呢。
是不是也是因為那些恰好的荷爾蒙,是不是也是替代性很強,是不是除了他,她也可以同樣這麽對待任何一個別人。
淩羽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天氣很冷,但是陳準感覺不到了,他呼出的白氣就在眼前,想說的話在嗓子中堵了半天,最後他說他知道了。
“知道什麽?”淩羽語速慢了下來,“我和你認識,這和江予言沒有關系。”
最初的好奇心,不可奉告的秘密,淩羽想,其實這些目的早就偏離了,人和人相處時總有無法控制的時刻。
淩羽笑了一下,緊接着問:“你是要和我分手嗎?”
陳準也笑了,冷冷地:“你在乎嗎?”
不等她回答,陳準就要轉身離開。
“陳準,”淩羽喊住他,“等一下。”
陳準往前走了兩步才停住,不情不願地轉身,擡眼瞧她:“怎麽了?”
淩羽幾步走到他面前,把一個東西遞給他。
是一個小盒子,還未拆封,上面的包裝紙印着奢牌 logo。
陳準看清了之後,臉色一下子就寒了,眼珠黑漆漆地,像粹了冰霜一般:“你什麽意思?”
“這裏面是什麽?”
“你拆開不就知道了?”
場面到了這個地步,淩羽動不了手,她把東西塞到他手裏。
“你現在還給我,”陳準盯着她,“是要和我兩清?”
淩羽神色依舊平和:“現在說不清楚,過幾天我找你,當着你的面拆開。”
他瞧她半晌,什麽話都沒說,轉身離開了。
淩羽看着他的背影變小。
天寒,哪怕沒說兩句話,她也感覺手指有點伸縮不自然了。
兩個星期的考試周很難熬。她們專業考試時間排得很密,淩羽熬夜的時候去衛生間用冷水沖了一下臉,再擡頭的時候,看到鏡子中的自己下巴上冒出了兩顆痘。
最後一場考試的前一天,她抽空收拾了一下行李,将一些以後用不到的東西打包用物流寄回寧城。
櫃子裏有幾本看過的閑書,淩羽把它們拿下來,又看見靠近壁櫥裏的位置有一個黑色的畫板包。
她動作一頓,把畫板包取下來。
這個包自從她拿回來就再也沒有打開過,她把它放到寄回去的行李裏面,随後拿出來手機,翻出同陳準的聊天框。
她問他還在不在學校。
信息發出去的一瞬間,綠色的消息框旁邊就多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緊接着的是一行小字: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淩羽挑了挑眉。
臨走之前她去了一趟西校區四號樓,江予言從宿舍大廳小跑出來,劉海被風吹了上去。
他站在她面前,嘴巴裏呼出寒氣:“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淩羽點點頭。
“車子明早六點在學校門口,大概四個小時就能到家。”
淩羽“哦”了一聲,又問:“你們專業是什麽時候結束的最後一場考試?”
“前天。”
淩羽又“哦”了一聲。
臨近回家,在公寓進進出出的學生的臉上都或多或少帶了興奮的神情,江予言也不例外:“你明天直接去門口,我提前買好早飯——”
“你舍友都走了嗎?”
江予言說對,“我們學院考試結束時間比你們提前兩天,他們都走了。”
“于朔不和我們一起?”
“他昨天就走了,高鐵。”
“陳準呢?”
江予言一愣:“你問他做什麽?”
“你們宿舍我能叫出名字的,除了你倆就只有他了。”
“他也不在,”江予言說,“有一科還申請了緩考,應該是有些別的事情。”
說完他看了對方一眼。
淩羽的表情自然,好像只是随口一問。
第二天順風車如約而至。淩羽和江予言都坐在後座,副駕駛上是另外一個家同樣在寧城的同校同學。
一般旅途之中,睡覺是淩羽慣常的操作。
期間汽車停在了服務區,江予言把她喊醒,問她吃不吃東西。
淩羽搖了搖頭,起身去了一趟衛生間,回來的時候還有些迷糊。
副駕駛上的男生看了她一眼:“同學,後面座椅上震動的手機是不是你的?”
淩羽探過身一看,果然是她的手機。震動是因為有一通微信來電,屏幕上面顯示着“陳準”兩個字。
她拿過來,剛劃開接聽鍵放到耳邊,江予言就從後面過來,遞給她一瓶水:“不吃東西,總該喝點水吧?”
淩羽一只手接過來,下一秒耳邊就傳來電話挂掉的聲響。
她喝完水後,汽車離開服務區繼續駛向高速。
淩羽點開最上面的對話框,發了一個問號過去。
依舊跟了一個紅色感嘆號,顯示被對方拒收。
她把手機放回包裏,繼續悶頭睡覺。
江予言家距離姑媽家并不遠,過去也算順路,司機便先送了淩羽。
她從門口的迎賓墊裏翻出了鑰匙,在轉動鑰匙前,她的半個身子先貼過去把門壓緊。
這是下意識的動作。因為姑媽家的門不太好使,鑰匙總卡在門鎖裏,只有這樣才能把門打開得更加順暢,而淩羽每次開門的時候,都會想起上一次遠出歸來的場景。
臨來之前她給姑媽發了信息,現在他們還在店裏,表弟馬佳明沒放寒假。
她把行李放在客廳,走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口,門鎖是壞掉的,淩羽推了一半竟有些推不動。
她探身進去,發現抵在門口的是一卷席子,席子旁邊是馬佳明之前的課本、滑板和籃球,加上一些雜七雜八的物品占滿原本狹窄的地面,床上沒有被子,也已經被各種東西堆滿。
這個房間在她走後,已然成了雜物間。
淩羽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将房間整理好,把雜物盡量擺放整齊去占用最少的空間,但最後還是只留出了她睡覺的地方。
冬日店裏關門較早,晚上姑父和姑媽回來,從外面多帶了兩個菜。
姑父用白瓷杯倒了一點酒,不怎麽說話,但姑媽還是有些隐約地開心,問她在海城如何如何。
淩羽捏着筷子,問一句答一句。
飯後淩羽主動收拾東西去洗碗,姑媽說:“你剛來,放着吧。”
淩羽還是和她一起進了廚房,一邊放水一邊說道:“明天我幫你們去看店。”
“不急,”姑媽把剩菜倒進廚房垃圾桶裏,“你明天先去看看你爸吧,到他周年了,南邊櫃子裏有兩瓶酒,也一起拿過去,他就好這個。”
晚飯吃得遲,淩羽感覺胃酸有些回流,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好。
第二天她把那兩瓶酒拿着,又拐了幾個彎在街口的店裏停住,挑了一籃紙折的金元寶。
老板娘大概五十歲,在門口正和同齡的幾位大媽聊天,淩羽付款的時候,大家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這裏沒回遷前,是市裏的棚戶區。淩羽從前住的地方和現在也相近,如今隔着幾條街都有看着眼熟卻叫不出名字的街坊鄰裏。
淩羽剛踏出門,其中一個卷頭發的大媽便試探着問:“你是之前淩家老大的閨女不?”
她一愣,點點頭。
淩羽一承認,剩下的人都唏噓起來,七嘴八舌的——
“哎呀這不是都長成大閨女了?現在是上大學了?”
“你叫什麽來?現在還在你姑家住着?”
“買元寶看你爸去?”
……
淩羽應對不及,只好“嗯嗯”了幾聲,統一含糊過去。
她離開的時候,還能聽到她們壓低的讨論聲。
她要去的地方不是公墓,而是郊區的村子,墓地是在村子旁買來的一塊地,路程要坐一個半小時的公交車,淩羽到達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天色陰沉沉的。
又是要下雪的前兆。
她在墓碑前蹲下,拿出打火機燒紙。
打火機還是在方才的便利店一同買的,摁了幾次都不好使。
“酒鬼……喝醉了打人又罵人,她娘就是被揍跑了一回……後來回來了一回,又被揍跑了……”
淩羽晃了一晃打火機,“咔噠”一聲,金箔紙終于被點着。
“不是個好東西……下着雪……那時候才多大……”
火苗烤着她的面頰,她将元寶丢進火堆,重複着動作。
“喝醉了往門口一倒……不知道喊沒喊……反正沒人給開門……臘月的寒天,第二天人都硬了。”
有燒灼的味道,地面上只剩下了黑乎乎的一團,淩羽被這煙霧熏得眼睛發紅,良久之後站起身來。
墓碑上還有照片,上面是長相非常俊秀的人,淩羽的外貌更像他。
她把帶來的那兩瓶酒,當着照片的面倒掉。
雪粒飄了下來,她又滑進了那個虛無的夜裏,人在最冷的時候,連雪都是燙的。
“你叫什麽來着?”
“買元寶看你爸去?”
“元寶買紙自己疊更實惠,你姑沒教你疊過?”
成長、分別、愛人、祭祀。
沒人教過她這些,她只知道她叫淩羽。
她永遠忠于自己的個體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