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8
第8章 Chapter 8
第二天淩羽休班,上完一天的課之後又背着包去圖書館學習,快到六點的時候,她才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江予言半個小時前發消息,問她在哪。
淩羽回複他:「要去哪裏吃飯」
對方直接分享過來了一個定位,是西門口的小吃街。
淩羽便背上了包,去往西門。
出了校門往右拐,隔着不遠,她就在一棵桂樹下看到了他。
還是自己一個人,低着頭,單手撥弄着手機屏幕。
淩羽在距離他還剩七八步的地方停下。這時天色已經變暗,風帶了涼意,有公交車從她身邊經過,襯衫被吹鼓了起來。
故人笑比庭中樹,一日秋風一日疏。《題閉廬不讀圖》作者:金農 朝代:清
陌生的城市,連帶着面前的人都陌生了起來。
江予言似乎覺察到了什麽,偏頭朝這邊看了過來,發現她也在看他,便收了手機,快步走來。
“就幾步路,怎麽光看不過來?”他在她面前頓住,随後又往前邁開腳步。
淩羽跟着他走:“你不是自己過來找我了。”
江予言回頭看她:“一點虧都不願意吃啊。”
她哼哼笑了兩聲:“你知道的。”
Advertisement
“我當然知道。”他重複她的話。
淩羽不吭聲了。
他又回頭:“怎麽了?”
淩羽臉上的表情又輕又淡:“去吃什麽?”
“烤肉吃不吃?”
“你請我就吃。”
“喊你幾次都不出來,當然是我請。”
在店裏坐下的時候,江予言往她面前的杯子裏倒熱水。
淩羽擺弄着面前的餐碟,狀似無意間提起了于朔,她說:“你和他是舍友?”
他倒水的動作微微一停頓:“嗯。”
“昨天好像沒見到他。”
“他沒來,昨天是我們宿舍另外兩個人。”
服務員端過來燒得通紅的熱碳,鐵絲網掀開的一瞬間,淩羽下半張臉都能感受到明晃晃的燙。
“哦,這樣,”她說,“你舍友瞧着有點眼熟。”
“嗯?”江予言擡起眼,“哪一個?”
“不知道名字,”淩羽說,“見過他來買東西,高個子,說話嗓音有點啞,整日瞧着不大高興的樣子。”
“那應該是陳準。”
淩羽垂着眼,不太關心的模樣:“随便吧,只見過一兩面,恰巧都是很晚的時候。”
江予言将面前的慕斯往她那裏推了一推:“他和別人合作,在學校旁邊租了個房間,搞了個小工作室,所以晚上回來得遲。”
“大一就有工作室?”
“海城本地人,有錢有才,從小學就畫畫的,獎拿一堆……”
“我們自己來烤就行,”淩羽接過服務員手中的燒烤工具,看向江予言,“你接着說。”
“說什麽?”他像是忘了剛才的話題,把手掌遞到她面前,“我來烤。”
淩羽挑挑眉:“我烤肉很有經驗的。”
“我知道,”他神情略帶認真,“你不用動手。”
她故意說道:“要是不好吃怎麽辦?”
“你不是經驗豐富麽,”他也跟着笑,“教我行不行,可能會學得慢。”
淩羽将工具遞到他手上,突然也跟着忘了自己方才還想問些什麽。
“随你,”她說,“我不教學得慢的少爺。”
“那是以前,以後——”
江予言頓了一頓:“慢慢來吧。”
淩羽沒有什麽反應。她拿筷子戳了戳面前的甜點,平滑的奶油表面留下了兩個圓圓的小洞。
淩羽在上高中之前的暑假裏,就已經見過江予言。
他中考也是靠藝體進了寧城重點高中,畫室距離淩羽姑父家的燒烤店并不遠。
畫室老板有姑父的手機號,裏面的學生經常會訂一些啤酒串串之類的食物,有時候點了餐,淩羽便會騎着電動車上門送貨。
畫室在三樓,沒有電梯,走廊上貼滿了歷屆中高考美術狀元的優秀作品,門口堆放着破舊的畫板和水粉桶。
淩羽每次敲開門,都要等很長時間,因為裏面同齡的男孩女孩兒的喧鬧聲能蓋過一切,他們好像每時每刻都很快樂。
有個男孩兒經常來開門,個子很高,和畫室裏其他打鬧的少年們相比,笑起來很含蓄,還會彎腰接過她手中的沉重的袋子。
這些人也曾點過成箱的啤酒,淩羽将箱子放到電動車的腳踏板上,剛剛在樓下停住,三樓就有人拉開窗戶喊住她,讓她先不要動。
淩羽便不動,只仰起臉來瞧。
他穿着袖口帶一圈藍邊的白色短袖,很夏天的顏色,從灰撲撲的樓道窗口裏一格一格的往下移動,最後快步走到她面前,說啤酒他來搬就好。
淩羽說再來一箱她也能搬得動,他就跟在她後面,說是嗎,你這麽厲害。
天太熱了,樓道裏也熱,淩羽的耳後一片滾燙。
淩羽主動問他叫什麽。
他指了指牆壁上的一幅水粉畫,右下角有日期,還有署名——
江予言。這是他的作品。
後來淩羽在高中開學第一天的班裏,從一堆背影中精準認出他來。
她什麽也沒說過,只是周末趁着姑父的燒烤店還沒上客,會去畫室找他。
去的次數多了,她往門口一站,裏面的人就開始起哄。
于朔和江予言在同一個畫室,每次淩羽一來,他的表情就很奇怪,會趁江予言沒看到她的時候故意大聲問他話:“來找你的那女的是誰啊?”
“同班同學。”江予言回答得言簡意赅。
“一個班同學也不能那個眼神,瞅你的時候直勾勾的。”
淩羽背對着江予言,看不到他臉上什麽表情。
“司倩語說她在追你,和我說這個事情的時候都氣哭了,兄弟你不會就這麽被拿下了吧?”
“別說了,”江予言聳了一下肩,“我已經很煩了。”
聽他說完,于朔轉身朝淩羽露出挑釁的神情。
江予言似乎有所察覺,轉頭就看到了她。他下意識地垂眼,又擡手摸了摸鼻子,對于朔說:“我先出去一下。”
江予言、司倩語和于朔他們三人之間有種奇異的微妙關系,淩羽在這兒一點上看得比江予言明白。于朔對她的敵意其實不是無緣無故,他除了有同江予言的友情之外,還藏有不為人道的私心,他在承擔、包容以及反射着另外一個女孩兒的情緒。
江予言是個不太想惹麻煩的人,心又軟,很多事情趨于被動。但淩羽有時又喜歡和他在一起時,喜歡對方那種溫吞柔和。說不上什麽緣由,淩羽自己也覺得很納悶。
她偶爾也會為他寫一些日記,記錄聊天的內容和一起散步時的心情。後來這本日記又成了摘抄本,周末幫姑父姑媽看店時,她往上面摘抄了大段大段的《包法利夫人》。
“她愛海只愛海的驚濤駭浪,愛青草僅僅愛青草遍生于廢墟之間。她必須從事物得到某種好處;凡不能直接有助于她的感情發洩的,她就看成無用之物,棄置不顧,——正因為天性多感,遠在藝術愛好之上,她尋找的是情緒,并非風景。”本段源自《包法利夫人》 (法)福樓拜著 李健吾譯
淩羽在最後一句話上面用紅筆圈了兩圈。
如果青春期一定要對一些人有心動,一定要留下一些什麽記憶,江予言無疑是一個選擇。
只可惜這種朦胧又含蓄的情感維持的時間不算長。
高二那年暑假,她依舊出去替姑父姑媽家的燒烤店跑外賣。
定位是在一家 KTV,包廂門一打開,卻是一張熟悉的臉。
江予言看見她頓時一愣:“你怎麽滿頭大汗的?”
淩羽提起手上的塑料袋。
江予言後面閃出一張臉,是于朔,再往後,是坐在黑皮沙發上的司倩語,剩下的幾個人都面熟,不是同班同學就是鄰班同學。
于朔拍了拍江予言的肩膀:“這不是大家想吃燒烤麽,又想起來你們班有個女的家裏就是幹這個的……”
江予言看他:“你點的外賣?”
“倩語點的,照顧照顧同學生意,哎你——”
“讓一讓。”淩羽不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說完就直接進去,于朔一個沒留意,被撞得一個趔趄,吃驚地看着她拎着外賣走到司倩語旁邊。
司倩語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于朔就跟過來了,他臉有些紅,看樣子是喝了一點酒:“不是你什麽态度?”
“你點的外賣到了。”淩羽沒理他,只對司倩語說。
“好的,”司倩語接過來,“謝謝你。”
“我和你說話呢!”于朔這時加重了音量,盯着淩羽看。
淩羽不擡頭:“你和誰說話?是和‘同學’,還是和‘這女的’。”
于朔直接氣笑了:“倩語,她你也顧忌?江予言能看上她這樣的?”
司倩語的表情浮現出了一絲尴尬和慌亂,同時響起的還有江予言的聲音:“于朔!”
“要不是倩語托我喊你出來,你都不理她了是吧,”于朔有些激動,伸出手指着淩羽,“我不希望因為別人,把我們三人關系弄得一團糟。”
淩羽伸出胳膊将于朔的手撥開,冷臉道:“你再指我一下試試。”
“我指你怎麽了,”他掙開了旁邊人的阻攔,“我還沒嫌你天天一身燒烤味——”
他的話音還沒落,淩羽就直接抄起桌上的一瓶酒,照着他的腦袋潑了過去。
包廂裏的熟人不少,從後來班裏同學傳出來的流言裏,也能窺見一點那天現場的混亂程度。
淩羽再也沒有去畫室找過江予言,加上高三的緣故,他因為集訓不怎麽待在學校,見面的次數就更加屈指可數了。
只不過在第二年三月份的一個晚上,江予言曾經破天荒地給她發了信息和定位,問她能過來嗎。
淩羽那時正為一套理綜試卷發愁,哪有空管他這些,整理完錯題後重新想起來這個事,就給他回了個電話,但對方沒接。
等她看書看到夜裏兩點時,手機又重新響了起來。
淩羽接通,對面卻沒有了聲音。
房間不隔音,這個時間點姑父姑媽早已深睡,她等了一會兒,正要準備挂斷時,對方開始喊她的名字。
“嗯?”她低聲應了一下。
江予言說司倩語向他表白了。
淩羽果真一愣:“怎麽這時候表白?”
“我不清楚,”他聲音放得很輕,在電話裏喊她的名字,“淩羽。”
“嗯?”
“你說,我該怎麽辦?”
她盯着桌子上不停轉動的指針,聲音也壓低了下來:“你拿到合格證的校考學校都挺不錯的,對麽?”
“嗯,”難得從他的聲音裏聽出外露的一點自豪,“很多美術學院都通過了,還有,之前你說過的 H 大。”
“司倩語成績挺好的,”淩羽回憶了一下上次的模考名次,“她要是正常發揮的話——”
江予言:“會怎麽樣?”
淩羽摸着書本,聲音淡淡的:“你倆考同一個城市的幾率蠻大的。”
通話有延遲,過了好幾秒,對方才說話:“是麽,按你這麽分析,我不應該拒絕她。”
淩羽從不替人做決定,但他既然如此問了,她就只好委婉說道:“我沒這麽說,成與不成我都不參與,我只是覺得應該謹慎……司倩語是女孩子,情緒敏感臉皮薄,這個時候會容易影響到學習狀态。”
他反問:“你也是女孩子,你呢?”
“我?”淩羽不知道怎麽回答,“我和她當然不一樣……”
江予言沒等她說完就挂了電話。
那是他們高三期間唯一一次交流。緊接着就是馬不停蹄往前趕的倒計時,雪花般紛飛的試卷,誓師大會,體檢和高考。
等他再次聯系她時,淩羽已經在一千五百公裏外的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