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面聖談心
面聖談心
“還是熙春樓的水盆羊肉地道。”
司徒钊把羊肉吃到一塊不剩,趁熱來一碗香噴噴的羊肉湯,舒舒坦坦打了個飽嗝,咂摸咂摸嘴,只覺得渾身毛孔都舒展了。擡頭遠眺,正好看見丞相府的管事親自送司徒鈞出來,兩人言笑晏晏。
“老大居然去丞相府了?”
衆所周知,兩年前司徒鈞突然登門求娶陸家長女陸盈雪,直接被陸相打出門來。陸相道他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擅自上門求娶,是對祖宗禮法不敬,是對當今聖上不恭,是對自家女兒輕薄。
這是擺在明面上的話,沒說出來的是,東宮裏住着聖上親封的太子妃,他身為嫡長子,不思入主東宮,反而另求她人,實在是沒出息。真要聯姻也得等到他娶了太子妃、當上太子以後啊,這操作太猴急、太不計後果了!
自那以後,陸相對這個“頗有些癡傻”的大外甥徹底寒心,一心一意扶持四皇子,陸家大姑娘也被逼得削發為尼,兩人徹底分道揚镳,如今居然握手言和了?
司徒钊覺得世界變化太快,他才離開長安一年,居然已經跟不上形勢了:“是哪來的風,把老大吹進丞相府?”
随從在一邊解釋道:“蘇姑娘下個月及笄,聖上要在及笄禮上賜婚,想來是大殿下動了心思。”
蘇姑娘?司徒钊偏頭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位住在東宮的未來太子妃。
這也不怪司徒钊,實在是他不讨聖上歡心,連帶着群臣百官也口誅筆伐,他連喝口水都能喝出錯來。于是乎他今天被派去巡山,明天被派去巡河,一年到頭在長安待不了幾天,如今剛剛守完一年皇陵回來。他自知聖上不喜歡他,太子之位輪誰也不會輪到他,早早絕了這門心思,安心做個混吃等死的閑散王爺,自然不會留心東宮動态。
“陸相如今還能幫他?”司徒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他喜歡看戲,尤其是一母同胞親兄弟之間的好戲。當然,別誤傷到他就好。
有瓜吃,有戲看,連帶下樓的腳步都輕快幾分。
“哎呦。”
醇厚的羊肉湯灑了一地,膻香味直竄進鼻孔。店小二胡亂擦掉身上的殘羹,忍不住抱怨:“怎麽走路的?”
司徒钊俯身幫忙收拾散落的物件,明晃晃的腰牌從眼前劃過,似乎是東宮的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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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蕙寧打開食盒,一連聲贊嘆:“還是熙春樓的水盆羊肉對味!禦膳房怎麽就做不出這個味道?”
她拿筷子準備大快朵頤,才夾了一塊羊肉,就有宮婢通傳:“姑娘,貴妃娘娘來了。”
“送走豺狼,迎來虎豹,真是晦氣。”蘇蕙寧感慨自己時運不濟,指揮着把到嘴的羊肉撤掉,省得這位貴妃娘娘又板起臉來訓人。收拾妥當,才打起精神應對,“請進來吧。”
貴妃娘家姓陳,兄長是名震天下的威遠侯,曾經單騎入敵營如入無人之地,取敵将首級如探囊之物,這些年重兵在握、軍功赫赫,三皇子司徒铮更是被陛下誇贊“英果類我”,是議儲的熱門人選。
不用說,蘇蕙寧也知道貴妃娘娘所為何事。只見她錦衣華服逶迤而來,端的是雍容華貴,手裏拿着一本折子,“這是給姑娘準備的及笄禮,姑娘快看看還少些什麽,本宮差人補上。”
蘇蕙寧俯身施禮,依然是那番腔調:“承蒙聖上不棄,蕙寧錦衣玉食長到現在,已經感激涕零、無以為報,一切聽憑聖上和娘娘做主。”
陳貴妃安安穩穩受了禮,才熱熱情情地拉起蘇蕙寧,拍着她的手道:“好孩子,本宮知道你最明事理,不過及笄禮是大事,禮成你就可以嫁人了!你不必拘禮不好意思,拿着仔細瞧瞧,短了什麽缺了什麽,盡管跟我說。”
及笄禮事小,可以嫁人事大,尤其是所嫁之人必然是太子。蘇蕙寧明白其中關節,推脫道:“蕙寧年輕,不懂這些,娘娘安排便好。”
陳貴妃順勢道:“你是年輕了些,許多成人之事怕是不懂,不如讓你陳家嫂子過來陪住幾日吧。”
陳家嫂子指的是司徒铮的表嫂,陳貴妃的侄媳婦,威遠侯世子妃宋氏。她說的不是“威遠侯世子妃”,而是“你陳家嫂子”,明晃晃的志在必得。
真是給個杆就往上爬,哪裏是陪住,分明是安插眼線。蘇蕙寧腹诽,這手未免伸得太長了些。
“勞貴妃娘娘挂牽,只是我這幾日身子不适,擔心過了病氣給陳夫人……”說着不間斷地咳嗽起來,眼神示意大宮女茯苓。
茯苓當即會意:“啓禀貴妃娘娘,姑娘心疾犯了,才看過禦醫,說是要靜養——”
陳貴妃杏眼圓瞪:“主子們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蘇姑娘,你脾氣也太好了些,縱得她們連點規矩也沒有,趕明兒我幫你找個厲害嬷嬷,好好整治一番!”
蘇蕙寧素來體恤下人,茯苓哪吃過這種委屈,登時紅了眼眶,強忍着沒有哭出來。陳貴妃仿佛沒看見一樣,指着她道:“禦醫怎麽說,開了哪些藥,你把藥方拿來我瞧瞧。”
打狗還要看主人!先是要安插眼線,又是在她的地盤教她的宮女,真當她好欺負?
蘇蕙寧憤憤然,卻又無可奈何,她還真就是好欺負,無依無靠卻有着太子妃的頭銜,就像沒有自保能力的孩童拿着金銀珠寶招搖過市,任誰不想打劫一番?
她讓自己咳得更厲害些,硬生生把小臉漲得通紅,指揮茯苓再去請禦醫,自己歪在榻上呼呼直喘:“讓貴妃娘娘看笑話了。這是打小兒的毛病了,當日父王驟然離世,母親直接跟着去了,蕙寧不得母親親養,自小兒就體質弱些,這些聖上都知道的,時時差人送些補品過來……”
一句話把為國捐軀的義慶王和當前聖上全搬出來,本以為陳貴妃就此作罷,不料她依舊不死心:“既然是老毛病,想來禦醫們不盡心,正巧你陳家嫂子家中世代行醫,她來幫你調養身體,再合适不過。”
沒有委婉拒絕的理由,沒有強硬拒絕的底氣,這事就這麽定下來。蘇蕙寧氣得直罵聖上不做人,您老冊封太子妃之前,就不能先立個太子?這不是明晃晃地把自己推出來做靶子麽?
不做人,真是不做人!
蘇蕙寧暗罵幾遍之後,決定去找聖上聊聊。
“聽說,你想找朕聊聊?”
司徒佑看着眼前的少女,眉目深刻,眼神明亮,巾帼飒飒如驚鴻,窈窕翩翩若游龍,一如她父親當初的模樣,周身肅殺氣息收斂了幾分,整個人和藹下來。
蘇蕙寧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楚楚可憐一點,“臣女近日時時夢到爹娘,醒來便忍不住難過。想來爹娘也欣慰臣女即将長大成人,聖上能不能準許臣女去祭拜爹娘,告慰他們在天之靈。”
聖上給了義慶王陪葬皇陵的榮耀,既然惹不起這一波一波的人馬,她躲去皇陵還不行麽?
“哦?”司徒佑顧左右而言其他:“聽說老四和陳貴妃都去找你了?”
“是。”事關立儲之事,能不聽就不聽,能少說就少說,蘇蕙寧回答的簡單幹脆,只列事實,不說判斷。
但司徒佑并不打算放過她:“老三和老四,你更喜歡哪一個?”
這事輪得到她喜歡還是不喜歡麽?蘇蕙寧斟酌着回答:“臣女與三殿下、四殿下往來不多,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
“聽說老四經常往你那兒跑?”
“臣女惶恐,幼時與四殿下有過幾面之緣,後來年紀漸長,就甚少往來了。”
這是睜着眼說瞎話,但她知道聖上不會治她欺君之罪,因為這是在表明态度:她與司徒銳清清白白,并無任何協議。
司徒佑看了他一眼,又道:“老二剛剛從皇陵回來,你若早兩天說,可以讓他在皇陵再等幾日。”
二皇子司徒钊?聖上該不會以為自己去皇陵是為了找他吧?這可真真是冤枉,她和司徒钊才是真正的甚少來往,少到她已經記不得上一次見面是何時,少到她根本不知道司徒钊多大,也記不清他長什麽模樣,偶爾聽人提起,便是士大夫們彈劾他不務正業。
都怪自己沒有提前做好功課,早知道就借口避暑躲去骊山行宮了。蘇蕙寧這樣想着,斟酌道:“臣女不知二殿下在皇陵盡孝。”
司徒佑“嗯”了一聲,不置可否,指尖一下一下敲擊案幾,直到蘇蕙寧再也忍不住,追問道:“不知聖上可否允許臣女的不情之請?”
司徒佑的聲線穩穩當當,聽不出喜怒悲歡,“既然你有心,便讓老大陪你去吧。”
老大,司徒鈞,那個正經八百的嫡長子,那個世人口中的癡傻兒。
把老四、老三、老二問了一遍,最終敲定老大陪她去,這算是聖上的态度麽?蘇蕙寧不敢妄自揣測,麻溜兒謝恩出來。
正在廊下等着觐見的司徒钊接連打了兩個噴嚏,就見內侍出來引見:“二殿下請吧。”
他擡腿拾階而上,迎面撞上一位姑娘,步履生風,衣袂飄飄,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明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