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要我回京也不是不可以,除非,讓宋辭進門做我的正妻。”
陸行川擲地有聲的一句話,在華春園偏廳內響起,餘音自上空久久未見消散。
這無疑像是一道晴空霹靂,炸響自在場衆人的耳邊。
除了說這話的本人,尚還能保持神情自若,剩下無論長幼尊卑,不是瞪圓了雙眼,就是張大了嘴巴。
若說陸夫人和嬷嬷丫鬟們只是被雷聲給震到,那宋辭絕對屬于當頭挨了一擊。
她疑惑詫異中帶着莫名其妙,一時喉嚨發堵,說不出話來。
陸夫人先看看宋辭,再看看自己的兒子,很難不懷疑兩人是提早串通好的。
“川兒……你?”她從圈椅中緩緩站起身,隐約能從聲音中捕捉到幾分顫抖。
但再怎麽也是官家之女,入了侯府又執掌後院半生,總歸是有點主見在身上的,很快便恢複了以往倨傲貴婦人的架勢排場。
“陸行川,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一貫明朗歡快的陸行川沒有笑,簡練生硬的回答中,或可聽出一絲心痛與悲戚:“兒子正當壯年,思維缜細,口齒清晰。敢問母親是沒聽清?還是沒聽懂?”
“若沒聽清,我就再說一遍。”
“若是沒聽懂,那兒子給您解釋一下……我,陸行川,此生只娶妻,不納妾。”
“您既然看中了宋辭姑娘,等過幾天咱們返京,回府就能挑個日子,着手籌辦婚事,也算是為府裏添上一份喜氣……但前提是,她只能做正室,不能做妾。”
“您要實在不同意呢。”他挑了挑眉眼,将視線漫不經心的移走,拖長尾音道:“我就只好繼續待在北境,反正您給我相看的那些,一個都別想往府裏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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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夫人也跟他杠上了:“我是你娘!是這侯府的當家主母!我要是執意将人迎進府裏,想你也不能奈我若何!”
眼見陸夫人盛氣淩人,開始拿出當娘的生養之恩來壓他。
陸行川平時本不會那樣大逆不道,但因正在氣頭上,還是沒忍住,說了句混賬話:“您想領就領吧,領回去給我爹做小妾。”
“放肆!”她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半條手臂都頓的酥麻:“你個逆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都怪我這些年太過驕縱你,這才養得你如此荒唐的性子!”
“從前你年紀小,整日玩樂不知上進也就罷了!為娘不逼你!可現如今都什麽時候了?眼看着火燒眉毛了!你還這麽吊兒郎當的,難道真要看着這火燒起來,把你娘燒死!你就甘心了?”
陸行川皺起眉頭,俊朗的臉上布滿煩悶的愁容,低低駁了她一句:“哪裏來的什麽火啊!只是你自己的私心在作祟罷了!”
“私心?”陸夫人嘴角扯出一個笑容,很明顯,并不是出于喜悅。她一只手臂向身側平行擡起,指着虛無:“那一個又一個的,虎視眈眈,專等着咱們出錯好一口吞掉呢!你告訴我是我的私心?”
他沉痛又無奈,還有點覺得對方不可理喻,總之打宋辭認識他開始,還從未在陸行川的臉上見到這樣的神情。
“沒人想吞掉你。”
陸夫人終歸還是陸行川的母親,哪怕他再不悅,再逆反,卻始終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真正的觸及到她的底線,母子醜陋的相互撕扯着對方最後一道僞裝。
可這做娘的似乎沒有兒子那樣識大體,更不如宋辭的娘沈之宜那樣全心全意為她着想。
陸夫人面對自己這個傻兒子,疼是真的疼,寵也是真的寵。
可到了恨的時候,只覺着他像是塊榆木疙瘩,怎麽挖怎麽砸也不開竅。有時恨到極致了,又覺得他像是一塊煮不爛的死豬皮,油鹽不進。
她咬牙切齒:“真搞不懂小樓那賤人給你灌什麽迷魂湯了!把好好的一個人給蠱惑成這樣!放着偌大的家業不管,棄着你爹的獨寵不要!”
“行川,你要明白你是這侯府的長子,更是唯一的嫡子!你從小就是你爹最器重,最寄予厚望的存在!”
“若非這些年你一直不着面,你爹身邊無人,只能扶起那兩個庶的!不然他們兩個在咱們府裏算什麽東西啊!”
慷慨激憤地說了半天,陸夫人心中那股悶火無形散去些許,再看見兒子,便沒了怒氣,又軟下語氣好言相商:“川兒,娘知道你品行端正,心慈性善,總念着對姨娘的敬重,以及兄弟手足之情。”
“可是那群人是不值得你同情的!你同情他們,只會讓他們爬到你頭上。到時候你再看,他們就不是現如今這副人畜無害的嘴臉了!”
“不然這樣。”她再度妥協:“你不是有心照顧他們嗎?那就回府來,把家裏這一攤事料理明白。”
“見你懂事上進了,你爹肯定會感到欣慰,慢慢的就放權到你手上了。然後呢,你再尋個門戶相當的貴女,娶妻生子……到時候你爹看到陸家的香火有了延續,你背後又有她娘家助力,府內府外打理的井井有條,等我二人百年之後安穩閉上眼睛,你就是新的恒寧侯,到時候想護誰護不住啊?”
“傻兒子!要想保護別人呢,從來不是将本屬于自己的東西拱手讓人,而是努力去掌握權勢!”
“等你到達了一定的高度,想給他錢也好,想給他任職也罷,這些都不在話下!何必非毀掉自己的前途去成全別人呢?”
“反之,若讓他登上了權勢的頂峰,淩駕于你之上,那你可就左右不了他的想法了,甚至連自身都無法保全!”
“當你身居高位照顧他們的時候,他們或許會心存感激。但如若你放權,讓他坐上頂峰,到時候啊……他可未必覺得你的作用有多大,而是覺得那些是自己理所應當得到的!”
陸夫人緩緩踱步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帶着點蠱惑的意味:“聽話,川兒,跟娘回京吧……”
貴婦人一番話不無道理,聽上去亦有着屬于自己的領悟與見解。
陸行川慢慢被繞進圈套,低下眼簾沉思。
可随着最後一句話落盡,他猛地從蛛絲中清醒過來,睜開眼,發現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層層包裹,周身白蛹。
于是他也顧不得維護母親的面子,在宋辭以及兩三個丫鬟婆子面前,淩厲一刀,破蛹而出:“二弟當權,尚可保幾個姨娘和兄弟姊妹安穩無虞。”
“若我當權……原諒我屬實猜不到母親你會對他們做出些什麽!”
陸夫人臉色一變:“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性純良善,偏我就生來惡毒?”
“兒子不敢。”陸行川神色從始至終壓抑淡定,與往日相比像是換了個人,唯有眼眸中的光亮,堅毅之餘,仍彰示着光明:“母親生我養我,從小對我百般呵護疼愛,我自不覺得母親惡毒。”
“只是……有些不太清楚,為何我會不偏不倚的,成為這侯府的嫡子。”
“在我降生之前,聽聞府裏的姨娘們也接連有孕過,可惜又接連小産,府中除了我兩個阿姊,再無任何新生嬰孩。”
“當年喜林苑姨娘瞞到懷胎八月,驚吓早産,傳言外面都有人聽到了嬰孩的哭聲!後續卻又稱誕下了死胎,母子二人雙雙殒命。”
“說來奇怪的是,自打我降生,府中再無滑胎,二弟三弟,幾個妹妹接連平安落地……”
“娘,我不懂。”陸行川黑洞洞的眼瞳注視着陸夫人,幽幽道:“您說這是怎麽一回事呢?”
陸夫人幹澀地眨了幾下眼睛,飛快的想出了應對之策:“這個嘛……猶記得在你小時候,曾有高人來府裏看相,說你是轉世下凡的福胎,專門來府裏旺官途旺香火的!他們之所以能順利降生,全都是托了你的福氣!要是沒有你的話,恐怕……”
話還沒說完,陸行川不禁搖搖頭,徑直打斷:“簡直荒謬至極!”
“如果非要說,我應是災星才對。”他自嘲地一哂:“他們,都是因我而死。”
陸行川疲累地仰起頭,深呼深吸了一口,随後緩緩回到原本與母親的對視,一字一句:“既然話已經說開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母親……我還叫您母親,是因為您對我并無任何惡處,反而予我生身與教養之恩。”
“但是并不代表,我就認同您私下裏做過的那些事,往後更不會繼續縱容您為所欲為。”
“至于繼承家業?娶親?”他斜斜扯起一邊嘴角,無力的笑笑:“娶一個權貴女,嫁到侯府成為主母,慢慢的,我熬成了侯爺,她成了侯府夫人。為了穩固地位,用手段生出嫡長子……這何嘗不是又一段罪孽的重蹈覆轍?”
他眼底有紅,是隐忍之下的全力壓制,亦是對母親,對親人,對那些無辜失去性命之人的痛心。
“我怕,我太怕了……我怕整日和那樣一個夫人朝夕相處,還要跟她共度餘生。”
“我更厭煩,厭煩官場的趨炎附勢,表裏不一,明争暗鬥,厭煩所有圍繞錢權美色生出的污穢!”
陸行川吸了吸發堵的鼻子,最後說道:“我今天把話放在這,我不是不能回去,如果非要回,只能按照我自己的活法,誰也不能幹預。”
“當我自己想當的權,娶我自己想娶的人。”
說罷,他轉身欲走。
邁開腳步的同時,餘光中瞄到那個本受到牽連,後轉變為吃瓜看熱鬧的某人……
陸行川心底升起一絲愧疚。
抱歉,宋辭姑娘,這次是我冒失了,拿你當了次擋箭牌。
但……
好吧,其實也未必完全是擋箭牌。
他怕她留下來遭到池魚之殃,臨走時順道抓着她被衣料包裹的手臂,帶她一步步走出了華春園的偏廳。
身後傳來砸東西的聲響,伴随着陸夫人的怒罵。
“混賬!一群混賬!說!是誰告訴他的?”
咔嚓!一道清脆的瓷器碎裂聲炸在宋辭的耳邊。
雖然她已經離開,但人總是對所謂“身後”,有着一種莫名的安全感缺失,聽到聲響就生怕砸到自己,吓得不由縮了縮脖子。
剛一出門,迎面撞上蕭讓塵。
陸行川冷不防被怵了一下,沒緩過神來,一下子松開了宋辭的手臂……
三足鼎立之下,他看他,他看她,她又看他,氛圍頓時僵持到了極點。
蕭讓塵神色并無與她相處時的生動,全程沒有一絲喜怒,淡淡開口問陸行川:“你當真要娶她?”
陸行川這次有了準備,沒有像方才那般退縮,直直迎上他的視線:“對!如果她願意的話。”
“這不是你們兩個的事,而是兩家,乃至半個權貴圈子的事。”
陸行川依舊直面硬剛:“我知道。”
“可你又不喜歡她。”
“誰說……我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