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異常
異常
在辛西娅的印象裏,維克托邋裏邋遢,不拘小節,即使是在清理甲板時都是徒手。
辛西娅強作鎮定,但一起來的雙胞胎兄弟顯然沒意識到異常。
其中的哥哥看着沒什麽毛病,靠在牆上罵罵咧咧,說他肚子疼。
“今晚你們都沒去吃飯吧,沒去就對了,賈斯汀絕對是喝酒喝的舌頭都廢了!特別難吃,一股腥味,搞不好就是沒做熟……算了不提了,一想起來就覺着惡心,給我開點防嘔吐和止瀉的藥吧,我不想夜班時候吐到船長身上。”
辛西娅點頭,但沒着急去配藥,反而看向雙胞胎弟弟問道:“你呢?”
弟弟的臉色十分難看,顯然他才是真正需要關照的那一個。
被問到頭上的年輕水手支支吾吾:“我……我沒什麽事,就是今夜輪休想睡個好覺,給我開點安眠藥吧。”
辛西娅:“安眠藥不是亂開的,沒症狀的話不給。”
眼見弟弟的臉都綠了,哥哥在一旁捧腹大笑:“你別問了,就是聽了鬼故事,被吓得夜裏睡不着哭着找媽媽。”
然後就被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
“你那是沒聽到維克托說的事!他看到了幽靈海盜!”
辛西娅瞥了一眼靠在門邊,始終沒說明來意的維克托。
維克托一聳肩:“确實看見了,不然甲板上那些擦不幹淨的血跡,你們覺着是從哪裏來的?”
與辛西娅目光交彙,他笑了笑,将自己的經歷又說了一遍。
當時正是風暴最大的時候,維克托包紮過手臂後,還打算多偷一會兒懶,就繞到了通往船尾的運貨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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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将門推開一個小縫,就在雨幕之中看到了很多人影。
他們都衣着破爛,身形,手中用的是上個時代常見的彎刀或匕首之類的冷兵器,另一邊的人則是在用火器反擊。
用冷兵器的那一方卻好似不知疼痛,就算被一槍打斷胳膊,或者被轟掉了半個頭也毫不退縮,所以用火器的那一方在節節敗退,最後都被砍翻在地。
而冷兵器方卻并不就此放過他們,他們不斷揮舞手裏的武器,去毀壞屍體,瞬間血肉橫飛,肉沫血污都被碾碎在甲板上,深入縫隙,就連暴雨都沒法将其沖刷幹淨。
這些交鋒都是無聲的,仿佛在排練一出血腥的默劇。
他一瞬間想起了老水手吓唬人時最愛講的幽靈船傳說,他沒有出聲,也沒作死去湊近,只屏息關上了後門。
直到雨停了,他跟其他幾個閑着的水手被叫上去清理甲板,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看到的不是幻覺。
維克托講述這段經歷時語氣平淡,仿佛這不是個親身體驗的詭異經歷,而是轉述一段故事。這種态度讓這段話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但雙胞胎中的弟弟也不知是有多脆弱,連這種程度都受不了,幾次想要捂住耳朵不去聽,卻又拉不下面子,求助似的看向辛西娅。
哥哥笑着拍了他的後腦一巴掌:“行了,這麽老套的故事你還信?明顯就是為了翹班找的借口,對吧,維克托?”
維克托牽起嘴角笑了下,辛西娅冷眼看着,感覺比起默認更像是嘲諷。
這應該是真話,先前甲板上話題被打斷之前,維克托就神秘兮兮的。
不過,他當時是下定了很大決心才想跟辛西娅分享,現在卻把這件事當做談資……
辛西娅餘光掃過維克托。
他的态度變化也太大了。
雙胞胎弟弟咳了一聲,替維克托,也替自己辯解:“不可能是借口,我今天也被派去刷甲板了。你們之前都見過海潮将魚打上甲板的時候吧,那些滑溜溜的粘液和鱗片是最難處理的,可這次沒有,我一片魚鱗都沒看到,只有血,暗紅的血!”
他瞪大了雙目,紅血絲逐漸湧現,在恐懼中越陷越深。
他哥哥顯然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是不希望自己敏感多思的弟弟在別人面前顯得不夠爺們,拍着他的背敷衍的安慰:“好啦好啦,你說的我都信,不過就算是幽靈海盜,不也只在暴風雨裏出現不是嗎,現在雨停了,一切都過去了,快回去睡一覺吧。”
說完催促辛西娅給他們開藥。
辛西娅點了點頭,将兩人需要的藥品,準備了三日的分量給他們裝好。
送走了他們,然後就輪到了維克托。
從他進來,辛西娅就一直在用餘光觀察,而維克托的目光多半落在她身上,偶爾則會瞟一眼藥架子。
那個方向少了已經被大副浪費光的止痛藥,還剩些高濃度酒精。
辛西娅想起她跟維克托的初識。
新人水手面對和招工啓示上嚴重不符的繁重工作,以及不講理亂打人的上司,肯定會适應不良。有一次雨中作業之後,維克托劉海濕噠噠的垂下來,擋住了大半眉眼,一副流浪狗求收留的姿态跟辛西娅搭話:“我太累了,能在你這裏歇一會兒嗎?”
辛西娅答應了,而她當時也很累,打了個盹之後一睜眼,就見這人不知什麽時候摸了一瓶酒精在手裏,用牙齒咬開了軟木塞。
她知道水手們十個裏有九個半是血管裏流淌着白蘭地的酒鬼,但這也太作死了。
“等等!醫用酒精不能喝!”
她沖過去,兇巴巴的将瓶子從維克托手裏搶了下來。
“你是想死嗎?這玩意度數太高了!”
維克托卻更興奮了:“那不是更好嗎,是不是跟俄國佬的生命之水一樣帶勁!”
然後就被辛西娅狠捶了一頓。
雖然體會過重生前的世态炎涼,談不上友情深厚,但辛西娅橫豎都不覺着,這個傻小子會主動傷害她。
就算他散布蹩腳的故事顯得急切,遮掩手部的行為也很可疑……
但她還是寧可假做沒意識到維克托的異常。
畢竟比起維克托,還是大副更可惡一些,就算維克托的反常,都是為了某樁謀殺案杜撰不存在的兇手,但他扞衛清白的反抗,辛西娅自認為無權審判。
畢竟也是她在禍水東引。
但她真是抓心撓肝的好奇,維克托到底是怎麽把一個大活人的屍體,搞得好似被熊撕了一樣。
一個走神,再轉過頭她就發現維克托已經走到了櫃子邊上,擡手就要去拿酒精。
辛西娅被氣笑了,怎麽,這是殺過人就覺着自己能上天了?她倒要等着看他狼狽吐出來的模樣。
然而維克托在打開塞子之後,卻沒有直接喝,而是看向辛西娅。
他的頭歪成一個扭曲的角度,沉默良久之後突然開口:“這次你不攔我嗎?”
辛西娅呼吸一滞,随後若無其事的轉頭,幹笑一聲:“庫存吃緊,那些兌了水喝不死人的,随便你。”
她一邊說着,繞過桌子,剛走到門邊,就聽到維克托在身後問:“你要去哪裏?”
這聲音似乎緊貼在她身後,讓她有種一回頭,就能看到維克托将脖子伸長,蛇一樣吐着信子的錯覺。
“我去打點熱水回來……”
在出了門之後,她立刻将先前藏在袖管裏的銅管拿出來卡在門邊,拔腿就往船長室方向跑。
維克托不對勁!
一旦周圍沒了其他人在場,他的神情瞬間變得古怪而僵硬,臉上是笑着,眼神卻充斥着野性與欲望,就跟先前大副直勾勾盯着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先前大副變得古怪尚且可以用他撞壞了腦子來解釋,但維克托的情況沒有任何理由能說明。
大副叫走了維克托之後離奇身亡,維克托再度出現就變成了這副德行,辛西娅只能得出一個荒謬的結論:他被惡靈附身了。
一口氣沖上樓梯,踩上拐角的時候,船只陡然劇烈晃動起來,辛西娅一個踉跄差點後仰滾下樓梯,突然背後一冷,貼上了一個濕冷的身軀。
維克托歪頭看着她,發梢甚至還在滴水,身上的衣服也濕漉漉的。
“你要去哪你?”他又問了一次。
沒有波瀾的語調在辛西娅聽來像是興師問罪,打熱水要去的鍋爐房顯然是需要下到最底層,而她則是沖上了相反方向。
辛西娅有些脫力,但不管對方到底是在裝傻還是戲耍她,總歸還沒到放棄的時候。
她深呼吸,強行讓自己說出的話不至于帶着顫抖的尾音:“我……臨時想起船長室裏有蜂蜜,想去偷偷拿一點兒潤喉。”
随後佯裝咳嗽起來。
孤僻古板的船醫從不屑于偷竊,而且比起零食她會更傾向于藥物,但附身在維克托身上的怪物顯然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松開了抓着辛西娅胳膊的手,擡起來按在她後背,似乎想要給她順氣。
一種被蛞蝓黏在身上的觸感讓辛西娅汗毛倒豎,她反客為主,抓住維克托的手臂拽着他上樓去:“機會難得,你也一起來吧,蜂蜜水可比酒精對身體好多了……”
船長室的門果然沒有鎖。
船長當然不在,重生前他就疑神疑鬼的誰都信不過,非要親自巡邏,或者親自在了望臺上尋找方向,而幾乎不眠不休的結果就是整個人越發神經質。
辛西娅過來船長室也不是為了向那老頭子尋求幫助,主要是為了足夠結實的門,也有火器可以自衛。
如今門是一起進了,火器的話……
她支使“維克托”去翻找壁櫥,自己則走向邊櫃,卻沒有打開抽屜,而是墊腳摘下了牆上挂着的雙管獵【】槍。
“去死吧!”
雖然并不熟練,但近距離射擊本就不需要技術,槍聲響起,辛西娅的雙臂都被震的沒了知覺。
維克托的背後被轟出了血肉模糊的大洞,只是他流出的血卻并不多,紅色的溫熱液體很快變為了淡淡的粉,逐漸變得透明,像是個水桶被打破了,內容物全部流光,外殼卻還維持着原狀。
他轉頭,嘴角扭曲的笑容逐漸回落,似有不解:
“為什麽還是不行呢,這具身體明明你最親近也最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