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潮紅
潮紅
大副的抽搐停止了,辛西娅也身體也僵住了。
辛西娅本來還不明白大副為什麽用藥吃人一樣的眼光直勾勾盯着自己,雖然散亂在領口的幾個挂墜看起來是很誘人,但她又不是趁人病要人命的強盜。
直到身子下邊的肌肉随着大副的咳嗽起伏着,辛西娅才觸電似的跳下床。
她剛才是跨坐在大副身上,用自身重量來壓制大副的……
這是為了灌藥,畢竟體型力量都差距懸殊。
但不管怎麽說,方才二人這姿勢實在是沒眼看。
辛西娅整理了一下衣服,長舒一口氣再度轉身,就見大副已經坐了起來,他仍然直勾勾的盯着辛西娅,那雙介于藍綠之間,常年被酒精所侵蝕,并不清澈的眼睛,帶着野獸般的陰鸷。
辛西娅想說,自己并沒有占老男人便宜的意思,但對方不提,她主動解釋又有種欲蓋彌彰的意味,決定不提剛才的尴尬事,晃了晃手裏的瓶子問:“喝點止痛藥嗎?”
大副不說話,只是繼續盯着她。
目光更兇狠了。
辛西娅咽了下口水,又試探着問:“您……還認得出我嗎?”
撞壞了頭而失憶的人,因為身邊環境對他來說太過陌生,所以會警惕而充滿敵意,或許大副也是這種情況。
就見大副僵硬的點了點頭,他又咳嗽了兩聲,自顧自站起身。
辛西娅下意識瞥了一眼他身後,有些心痛的暗自嘆息了一聲。
床鋪上赫然有個濕漉漉的人形痕跡,顯然先前大副在疼痛中出了不少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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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淡水緊缺,在兩個港口之間,除了淋雨,每個人都沒有洗澡的資格。
而他們在海上已經行駛足足七天了,這床怕是沒法睡了。
大副站起來之後,似乎頭重腳輕,搖晃着往前走了幾步。每一步都透着虛弱感,雙腿像是煮軟了的兩根面條,讓人下意識就心驚膽戰,擔心他會跌倒。
而他也不負所望的被地上的箱子絆倒,整個人就要砸在放滿了各色藥瓶的架子上。
辛西娅沖過去,用她瘦弱的脊背架住了大副。
男人看起來高大,意外的并不重,但他并沒有順着辛西娅的意思站直,反而靠在了桌子上,如同液體一般流淌下去。沒再摔倒,而是穩穩的坐在了辛西娅剛坐過的,尚且帶着她體溫的椅子上。
該死的潔癖發作,辛西娅想,此刻給大副一悶棍應該也沒人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而大副整個人長手長腳的攤在辛西娅的椅子裏,仍舊是緊盯着她。眼神并沒有起初那麽兇惡了,反而帶着不加掩飾的茫然和探究。
這讓辛西娅聯想起鄰居家的小孩,那并未沾染種種邪惡污濁的,清澈無垢的眼睛。
但鄰居家的孩子是個天生弱智,同樣的眼神實在不該出現在一個中年人身上。
不過大副這副連陪了自己幾十年的筋肉都控制不了的樣子,似乎還不如弱智。
辛西娅無奈的拾起自己早就碎了一地的醫者仁心,湊過去摸大副的額頭。
然後吃了一驚。
她本以為,這人走路都打晃,之前還出現了驚厥現象,肯定燒的厲害。可男人的額頭摸起來很涼,水淋淋的。
辛西娅沒見過這樣讓人身體發軟,瘋狂出汗,卻又不發燒,反而體溫過低的病症,只能認為是他腦子裏某些調節身體機能的地方被撞壞了。
這樣繼續下去,他很快就會脫水而死。
辛西娅又一次舉起了那瓶鎮痛藥。
“真的不喝一點兒嗎,它能讓你好受些……”辛西娅盡量軟化語氣,顯得不那麽生硬。
她平時不會把一句話重複這麽多次的,如今是拿出了臨終關懷的耐心。
無藥可救,但這玩意兒至少能讓人死的沒那麽痛苦。
哪知大副不識好人心,粗暴的擡手打落藥瓶。
“你想殺了我嗎?”
藥水灑落一地,散發着刺鼻的苦甜氣溫。
多虧辛西娅眼疾手快,将藥瓶又接住了,才沒連瓶子也摔了。
辛西娅心疼的看着這瓶因為成分和價格,并不能用公款采買,是她自掏腰包的止痛藥只剩三分之一,拳頭硬了。
目前為止,還沒人會挑戰她醫生的權威,至少在這艘船上沒有。
她一拍桌子,指着大副的鼻子尖:“殺你對我有什麽好處?你看看你現在這副德行,用得着我動手嗎?”
大副的目光疑惑了一瞬,随後轉向被辛西娅放在桌上的玻璃瓶上,喉頭上下滾動。
辛西娅更氣了。
這是聞到味兒,酒瘾犯了?
就在大副眼球轉動的瞬間,辛西娅反應過來,想要去護住剩下的鎮痛藥,然而動作卻沒有大副快。
就見他抓起瓶子,一飲而盡。
這聞起來鮮香可口的人類,不知對自己的身體做了什麽,竟然讓血液充斥着毒素。這毒素會令食物聞起來格外鮮美,以至于本該沉入靜谧深海,不讓風暴打擾睡眠的怪物都提前醒了過來,想要嘗上一口。
等真吃到嘴裏,就發現她的血液苦澀無比。
這很奇怪,所以它暫且放過了這只弱小的獵物,将她送上海面,等趕走其他循着香氣而來的家夥們再上船去慢慢享用。
追上船之後,它發現這只獵物身上甘美的氣息已經褪去,就在它想要将觸須探入她體內,自她大腦中直接搜尋想要的答案時,她醒了過來。
受了驚的小家夥竟然試圖自殺。
而更出乎它意料的是,那些被她自己污染的血液中,竟然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氣息,并非甘甜,而是另一種難以形容的美妙。
大部分的生物,在臨死時都會痛苦恐懼,這會讓血液變得酸澀難吃,所以它會做一些加工,讓它們在平和中沉眠,不知不覺的死去。
可這個人類,竟然在瀕死時清醒的迸發出獨特的香氣。
當時它并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氣味,在決定多花些時間來探究,并披上了人類軀殼之後,它找到了适合的形容——
就像是辛辣的香料,花椒混合着玫瑰,灼熱,豔麗,刺痛。
如今,毒素的真相已經分明。
這東西對它而言,是徒增芬芳卻影響口感的劣質誘食劑。但如今用人類的身體去品味,就甘甜如蜂蜜酒。有毒,但在毒發之前,足夠帶來飄飄欲仙的快樂。
人類脆弱的身體承受不住太多,可它不是人類,它只要在享受過之後,再抛棄這副被破壞的軀殼就行了。
“還有嗎?”大副再度看向辛西娅。
如果沒有的話,那它就要用觸須勒住她的脖子,讓她陷入瀕死狀态,再一次激發那誘人的鮮香。
辛西娅并沒意識到危險存在,只是氣憤的抱着手臂:“有啊,就在你腳下,要不要像狗一樣伸出舌頭舔地板?”
就見大副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似乎真要俯身趴下去。
辛西娅大為震驚,她将大副推回椅子上。
如果她動作再慢一秒,就要看到從男人背後噴湧而出的纖細觸須了。
可惜她沒看見,并不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人類,而是滿懷惡意的怪物,她惡狠狠道:“你想死在這片無名海域滾出去自己跳海,別死在我這!”
大副比瘦弱的船醫高出太多,以至于他坐着,都幾乎要與她等高,而她粗暴動作本來應該招呼在他的肩膀上,卻只扯動了領子。
溫熱的手就這麽怼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一瞬間,手底下的心髒似乎沉寂着,根本沒有跳動的節奏。
辛西娅一愣,卻在下一秒感受到了有力的起伏,只是又太快了。
因為太過反常,辛西娅就這麽抵在他胸膛上好一會兒,直到大副的心跳趨于正常,才縮回了手。
淑女如果接觸了男人□□的胸膛,就算不驚叫着逃開,也至少要面紅耳赤的移開視線。但辛西娅是個女扮男裝的醫生,她只覺着稀松平常,只是下意識的去抽了條抹布,将指縫間濕漉漉的水漬擦掉。
擦的時候,她有些疑惑。
沒有汗臭味,也不覺着黏膩,仿佛大副身上的并非是汗水,而是其他什麽更清冽的液體……
但這是不可能的,這是個活人,又不是個漏了的水袋。
轉頭卻發現,大副仍舊在盯着她,眼神有些微迷離。
如果沒經歷過海上的風吹日曬,以至于皮膚粗糙黝黑,那還能看到臉頰不自然的潮紅。
這具身體的植物神經早就被徹底破壞了,需要它來進行調控才能僞裝成活人的模樣,而就在剛剛,被這個雌性觸碰時,這顆心髒跳動的變快了,血液循環也加速。
它感受到了興奮和愉悅。
這是不同于食用鎮痛藥的快樂,更微弱卻又更加綿密溫和,暖融融的像極了夏日浮上海面時,浸潤在溫暖的海水之中。
人類明明是如此脆弱的生物,全身上下充斥着進化殘留的冗餘和錯誤,卻能在進食與安睡之外,産生這樣的複雜的快樂,這讓它難以理解。
它開始翻找殘留在男人腦中的記憶碎片。
一些生物會在交尾時感受到快樂。但人類不同,在求偶過程中,甚至在求偶之前,靠近目标就會感受到愉悅。
這大概是另一個進化過程中殘留的錯誤,它對此嗤之以鼻,卻忍不住想要做些更深入的嘗試。
那些蛛絲般纖細的觸須悄無聲息的縮回了體內。
辛西娅喊了大副好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她擡手在大副眼前比劃,想确定他是否還有意識。
然後突然聽大副道:“不會死的。”
“什麽?”
“跳下海也不會死。”
辛西娅:……
在船上讨生活,誰不會游泳呢?但這不是重點好嗎!
見她沉默,大副又道:“不喜歡這片海嗎,其實它很美。”
辛西娅嗤笑一聲。
“讓你後腦勺開瓢的美嗎?”
海上充斥着危險和歧視,比陸地上還嚴重的多,至少在陸地上,還會披上文明的皮。
大海不喜歡她,她憑什麽喜歡海?
大副卻好似沒聽懂這句嘲諷,目不轉睛的凝視着她。
自以為是的中年男人很惹人厭,但辛西娅不得不承認,大副的容貌還算不錯。眉眼深邃,瞳孔湛藍,如果将對比範圍縮小到常年風吹日曬的水手之中,可說是出類拔萃。
特別是他如今的眼神,足以僞裝深情。
辛西娅不明所以的看着大副。
就聽它從這具身體殘留記憶的片段裏,找到了這樣一段話:“其實我也受夠了這船上的擁擠壓抑,不如等這次航行結束之後,就換一份工作吧……或者,不工作也可以,雖然我的積蓄不算多,但照顧好你還是不成問題的。”
記憶碎片中的場景中,有很多異性人類在一對對的親密着,動作浮誇的勾引對方。其中有個男人,對他面前的女人說出這樣一番話,随後女人一臉欣喜若狂的撲到了男人懷裏。
而眼下,這句話并沒有起到相同效果。
辛西娅只是不可置信的瞪着大副。
這算什麽,包養她的邀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