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會見使臣
劉勃的案子陸嶼也知道一些:“我記得他是在赫赫驿館着火的時候, 自己一頭紮進火場裏面被燒死的?”
白亦陵道:“他不是被燒死的,驗屍時發現是被毒死的。現在就等着驗出劉勃所中之毒是什麽,看看能不能憑借這一點找到兇手。”
陸嶼道:“嗯,所以你想不通的始終還是他為什麽會自己跑進去。”
白亦陵道:“對,但是現在我明白了,因為你剛才的那句話。”
陸嶼回憶道:“我剛才說——即使是穿着同樣衣服的人, 頂多也只是背影相似, 一轉頭就不同了……”
他說到這裏也隐約明白過來,沒有再說下去,詢問地看着白亦陵,白亦陵點了點頭道:“對, 就是這句。”
“當時很多人都看見劉勃沖往火場, 距離最近的就是我和梁況,我們兩人試圖阻止, 但都沒有趕上, 也始終沒看見他的正臉——換而言之, 我們看見的只是一個跟劉勃穿了同樣衣服的人沖進去,這個人究竟是不是他,無法證明。”
陸嶼接口道:“所以你們看見有人沖進去的時候, 劉勃很可能已經死了, 他的屍體被人給先一步扔進了火場裏面,緊接着, 兇手又扮成劉勃的樣子, 故意在你們的注視之下跑進火場, 再循路逃脫,這樣大家進去看見劉勃的屍體之後,人人先入為主,絕對不會懷疑不久之前沖進去的人不是他!”
這番推論已經可以把一切都聯系起來,兩人對視一眼,白亦陵面色凝重,緩緩點頭。
“這兇手還挺有腦子的。”
陸嶼感慨了一句,又對白亦陵說道:“不過想通了這一步,離真相也就不遠了。不是說已經去查驗劉勃所中的到底是什麽毒了嗎?你也別再費神,等結果一出,找到案子的線索再琢磨不遲。”
白亦陵沉吟着,微微颔首:“陛下之前一直把赫赫的使臣晾在京都不予接見,這次驿館着火,倒是将會面促成了。我本想着在這之前把案子結了,看來來不及,到時候我也得在場。”
陸嶼道:“你跟盛家人同席?”
白亦陵點了點頭。
陸嶼道:“我也想跟你們坐在一起——”
白亦陵道:“這個願望恐怕只有你當狐貍的時候才能實現了……”
陸嶼只能憂傷地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剛剛沖老爹表明了上進的決心,不好在大場合公然缺席賣萌。
皇上正式接見赫赫使臣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這也是白亦陵頭一回跟着鎮國公府正式出席這種規模盛大的宴會。金碧輝煌的大殿足可以容納幾百人,此刻寶光生輝,衣香鬓影,幾乎已經坐了大半的皇室宗親以及重要官員。
中間皇上的寶座還空着,東西兩側則依次派開擺放着美酒和食物的幾案,因為夏天炎熱的緣故,每一席後面都擺放着冰盆,并配有負責打扇的宮女,因此大殿中的人雖多,但也能讓參宴者感覺到絲絲涼爽之意。
男賓席這邊,英王、淮王和裴王三名皇子已經落座,陸嶼神色悠閑,正一邊飲酒,一邊與裴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見白亦陵跟在盛冕等人後面一起進來,他擡起頭來,微笑着眨了眨眼睛。
白亦陵并沒有回應,唇角卻也微微地翹起來了。
盛冕本來要帶着他們入座,腳步又忽然頓住,看向迎面走過來的人。白亦陵感到自己的胳膊被輕輕碰了一下,轉頭時盛知湊過來,悄聲同他說道:“這個就是盛昊,父親的庶弟,跟咱們家關系不好,你不用在意。”
他說完這句話,盛昊已經走到了幾個人面前,沖着盛冕拱了拱手,和和氣氣地笑道:“大哥!”
他身後帶着妻子兒女,其中白亦陵唯一見過的就是上次跟盛季鬧出不愉快的盛凱,他們也一起跟在父親後面,沖盛冕行了禮,也沒有更多的交談。
盛冕還了一禮,臉上未帶笑容,态度不算熱絡,但也沒有失禮:“嗯,你來了。”
盛昊帶着笑容的臉色微微一僵,目光落在他的身後,卻忽然又是一笑,說道:“對了,小侄子重新被認回來,我還沒有恭喜呢!啧,這可真是好樣貌啊。”
白亦陵行禮道:“白亦陵見過叔父。”
盛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欣然道:“好,起來吧。頭一次見面,叔父也沒有帶什麽禮物,等過一陣子,我再登門去看你。”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你這名字……現在回了家,也該改了吧?否則咱們盛家的人,混進去一個姓白的,那算怎麽回事?沒得讓人笑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替別人家養孩子呢。”
盛昊是長輩,白亦陵沒說什麽,盛冕卻替他擋了回去,淡淡道:“二弟多慮了。這孩子素來記恩,被他師父養大一場,随了他師父的姓氏也無可厚非,只要他平安回來,我麽當父母的也不介意其他。”
言下之意就是,你一個叔叔,還是別管那麽多了吧。
盛昊含笑道:“大哥是個心胸開闊的人,你能這麽想是最好了。”
話到此處,再也沒什麽可說的,兩家人分開之後各自尋找座位。盛铎悄聲道:“小弟,你別在意,他就是這樣,平常若是你不在,也要擠兌我們幾句,聽習慣了誰也不當人話聽。”
白亦陵笑道:“我明白。”
大家都是一笑入座。男賓席這邊,盛家父子一共五人,鎮國公盛冕獨自一席,其餘便是盛铎跟盛知,盛季同白亦陵兩兩共用一個幾案。
盛季一坐下,就轉頭沖着身後打扇的侍女道:“把冰盆撤了,你們也下去吧。”
他說完之後回過頭,發現白亦陵正悄悄揪下一顆冰鎮葡萄吃。
盛季:“……”
他道:“爹,小弟他……”
白亦陵趁着他說道“他”字把嘴張開的時候,手疾眼快地往盛季嘴裏扔了個葡萄,把他後面的話怼回到了嗓子眼裏。
盛季:“……”
白亦陵笑盈盈地道:“三哥,好吃嗎?”
盛季依舊苦大仇深臉:“嗯。”
白亦陵:“這麽好吃你忍心不讓我吃?”
盛季沉默了一會,言簡意赅地指出:“娘說你吃涼的會出大事。”
白亦陵失笑道:“那得有多大事?一點點,死不了。”
他一邊說,一邊又親手給盛季倒了杯酒,轉頭讓人将冰盆拿了回來——整個大廳裏面人太多,沒有這東西真是受不了。自從接受過系統的第一次治療之後,白亦陵的病其實已經好多了,只是他身邊的人不明就裏,總是小心翼翼的。以前是同僚們,現在又多了陸嶼和盛家。
盛季喝了口酒,端詳他精神頭不錯,确實不像大限将至的人,遂不管了。
這邊兩兄弟相處和諧,周圍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着向盛家這邊打量。
白亦陵儀容出衆,就算是只聽過名聲而不認識他的人望過來,也能一眼辨別出這人的身份。
他此刻一手握着金杯,一手随意搭在桌子上,唇畔含笑,正在和盛季說話。面前的桌子上擺着一盞琉璃五支燈,燈影璀璨,仿佛一直映入眸底,更加襯的這人美目流波,膚如凝玉,容顏精致之極,偏偏一雙劍眉,一身英氣,又絕對不會讓人把他誤認成為女子。
就連周圍伺候的宮人們都忍不住看的出神,互相交換着眼色,示意這位看起來斯文秀美的年輕公子就是射标大會上奪得頭魁的白指揮使。
這樣的目光交流并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随着皇上上殿,衆人叩拜完畢,二皇子英王陸呈上前一步,禀報道:“父皇,赫赫的使臣已經在殿外等候,并且有歌舞獻上。”
這次的宴會主要是由他布置安排的,見皇上微微颔首,立刻沖着外面說道:“請使者上殿吧!”
大殿中間原本有起舞助興的女子,随着陸呈的命令傳達出去,這些宮女們立刻垂首行禮,悄無聲息地退下。緊接着,有人在大殿四周圍上了一圈雪白的屏風,将接下來要表演的赫赫人圍在了裏面,神秘之外,更加讓人好奇。
鄰座的定遠将軍笑了一聲,說道:“這又是在搞什麽把戲,把中間空出來的地方都遮住了,還讓人如何觀看?難道是赫赫知道自己的節目見不得人,慚愧了嗎?”
目前諸國當中,要數晉國最為強盛,占據的也是最富庶祥和的土地,但是這并不代表他們就可以高枕無憂。周圍的幾個游牧民族紛紛立國,其中對中原肥沃的土地最為眼熱的就是赫赫與戎狄,他們雖然不敢公然宣戰,但迫于生存壓力,時不時地騷擾一下晉國的邊境,搶掠點財物這種事還是經常幹的。
就在不久之前,幽州王出兵,一舉将赫赫兩個作亂最兇的部族逼退到狼谷以西,才算使他們老實了不少,又派人前來朝貢。桑弘蕊的肆意妄為,以及急于聯絡陸啓或陸嶼的大皇子高歸烈,其動因也都是出自于此。
赫赫使臣到了京都也有一陣子,雙方雖然在這次戰争之後維持着表面上的和諧,但實際上依舊在暗中別苗頭,所以皇上才會一直拖到這個時候才肯接見,方才定遠将軍的話裏面也大有不屑之意。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有節奏的鼓點聲響了起來,随着這鼓聲,大殿正中間的天花板上,忽然傳下了一道極為明亮的光線,正好落在屏風圈起的範圍之內,頓時将裏面表演者的身影投在了白色的屏風上面。
由于燈光明亮,屏風又即薄,裏面的人影幾乎被映的纖毫畢現,旁觀的人可以清晰看出,表演者有男有女,穿着貼身短打的男子身影站在一個個木樁子上面,挽着華麗發髻的女子則姿态柔美的俯伏于地。
随着鼓槌敲擊在鼓面上的聲音想起,這些投影于屏風上靜立不動的人開始有了動作,比起之前晉國人舞姿的柔美蹁跹,赫赫的表演顯然更加具有侵略性和攻擊性,舞蹈的節奏分明,動作利落,男人們的身影在木樁上面來回縱躍,沒有出現半點失誤。
但這樣精彩的節目,卻使得大家的臉色漸漸有些不好看起來。
盛知低聲道:“他們借舞蹈來傳意,男人們的動作雖然繁雜,其實總結起來,無非是兩樣,一面在模拟戰場上厮殺的場景,另一面則是征服女子。這樣的舞蹈拿出來表演,明擺着實在有意示威了。”
盛季總結:“挨揍沒夠,想再來一次。”
男人的舞蹈充滿了雄健和力量,女子們則身軀柔軟如同靈蛇,最後鼓聲一停,大家的動作也都靜止在了原地,屏風這才被移開,挪到了一邊。
表演的舞者一同行禮,其中打頭的是三名身穿皮裘、右臂赤裸的赫赫人,他們向文宣帝微微躬下身去,中間那個正是之前早就見過的高歸烈。
“赫赫大皇子高歸烈,長戈将可格、塔卡,參見晉國皇帝陛下。”
見到他們的動作,英王眉間浮起一絲怒意,想要呵斥,又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見皇上并沒有什麽表示,于是又乖覺地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文宣帝神态平靜,淡淡地說道:“方才的表演十分精彩,讓朕仿佛感受到了草原風光。大皇子,前一陣子赫赫的兵士公然在我國邊界搶掠,是否貴國的國風便如剛才的舞蹈,充滿了掠奪與進攻?”
他的話像是贊揚又像是質問,高歸烈卻根本就不慌不忙,回答道:“陛下錯了,剛才的舞蹈,并不是為了表現出攻擊搶掠之意,而是由我親自設計編排,就是想要籍此重開貴我兩國友好交往的局面。”
英王不陰不陽地道:“哦,是嗎?大皇子,那你的想法還真是別出心裁啊。恕本王并未看出舞蹈中表達友好的深意。”
高歸烈将一名身着輕紗發髻高挽的女子拽到身邊,用手抓住她的頭發,粗暴地将她的臉擡了起來,笑道:“英王殿下,請你來辨認一下,這人是男是女?”
那張臉生的十分嬌豔,因此被人粗暴對待而感到疼痛,看起來更有幾分楚楚可憐之致,說什麽也不像個男子,但是對方既然這樣問了,總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
英王道:“此人是男扮女裝?”
他開始有點摸不透對方的意思,這句反問在兩國言語交鋒時問出,就顯得勢弱了一些,尹妃的身體微微前傾,擔憂地看着自己的兒子。
高歸烈笑吟吟地說:“正是如此。這支舞蹈的表演非常考驗舞者的體力,一般的女人無法完成,這些女子都是晉國的伶人所假扮,所以正好體現了貴我兩國的協同合作。至于剛才皇帝陛下所說的滋擾事件,每一個國家的臣民都良莠不齊,那些敗類一定是打着我國兵士的旗號做下了這種事情,我回去之後一定會嚴加查辦,給皇上一個交代。”
高歸烈這番話說來,白亦陵發現自己先前還小看了這位大皇子。此人實在狡猾,他們讓晉國人扮成女子,向着赫赫的舞者拜伏,明明是羞辱的意思,卻被他給美化成了這樣,緊接着又承諾一定會承辦邊疆的滋擾者,如此一來,倒讓人發不發脾氣都不好了。
文宣帝的性格向來深沉,聽到此言卻是未顯怒容,而是稍稍擡眼,不動聲色地看了陸嶼一眼。
陸嶼接收到父親的目光,微微一笑,放下酒杯,将話茬接了過去:“大皇子,我們中原有一句話,叫做‘橘生于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不管你們的表演者是晉國人還是赫赫人,既然是被大皇子帶過來,那麽表演的如此精彩,也就都是赫赫訓練之功。就像大皇子你,也同樣應該入鄉随俗,沖我們的君王行跪拜之禮才對。”
他的嘴炮從來就沒有讓人失望過,高歸烈被噎了一下,周圍的人臉上則紛紛露出了笑意。
剛才舞蹈結束之後,他們之所以面色不善,就是因為幾名赫赫使臣面君時沒有行跪拜之禮,但如果一開場就因為此事發作又未免有失風度,所以文宣帝暫時按捺了下來,這個時候則被陸嶼重新提起。
他連消帶打,先是點明對方雖然用晉國男人假扮女子,來羞辱中原人文弱,但實際上這些舞者既然由赫赫訓練出來,便跟晉國人沒有關系了,從而化解高歸烈抛過來的刁難。跟着又話鋒一轉,借此帶出他面君不跪之事,反将了對方一軍。
淮王殿下的話果然讓高歸烈有些招架不住,他頓了頓,含着笑意說道:“這世上有入鄉随俗,也有不忘根本,端看放到什麽事情上面,在我們赫赫,躬身就是面君之禮了,代表我們最高的尊重。”
英王聽到這裏,見話全都被陸嶼說了,皇上又面帶贊許之色,這讓他心裏有點着急,也笑着說:“但這裏并不是赫赫,幾位腳下踩的是晉國的土地,便該遵循晉國的禮儀,向我皇跪拜才是。”
高歸烈還沒有說話,在他身後沉默了許久的塔卡終于開口了,可惜他的的話硬邦邦的,一出口就像是挑釁的口氣,使得大殿上假和諧的氣氛陡然一變:“我們赫赫人,無論身在何處,都只認識自己的王!”
他這話說的既愣又沖,別說是晉國人勃然變色,就連一旁的可格也忍不住瞪了自己的同伴一眼。
盛铎道:“這個人好莽撞,赫赫怎麽會派他過來?”
盛冕道:“那是高元達的人。”
他輕輕一點,在座的四個兒子就都明白了,這高元達就是赫赫的二皇子,也就是上次驿館失火之後最值得大家懷疑的真兇。他和高歸烈不是同一名妃子所出,在本族争權争的幾乎你死我活。
這回高歸烈得以出使晉國,他的二弟當然不甘示弱,就取得了安插人手的權利,但是放了這麽一個愣貨進來,是不是想直接讓他惹怒皇上,最好在将高歸烈這個大哥砍了了事,這就不得而知了。
塔卡這句話一出,剛才好不容易維持住的表面平靜就像是湖面上的薄冰,很快就化的一幹二淨,英王悄悄觑了下皇上的神色,冷笑一聲,将杯子重重放在面前的幾案上。
随着他的動作,殿後忽然無聲無息地躍出兩名黑衣人,分別按住可格與塔卡的手臂,擡腿在二人膝彎處用力一踢,硬是押着他們磕下了頭去。
這兩名黑衣人正是從澤安衛的暗衛所出來的,他們受到英王陸呈的暗示,沒有動身份最高的高歸烈,而是朝着兩名不知禮數的赫赫臣子出手,以示教訓。
他們動作輕快,無聲無息,可格與塔卡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絆倒在地,按住後腦勺硬是被逼着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