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她拿起紅薯幹在手裏, 閑來無事當小吃一樣啃着玩。“我是能被狼叼走,還是能被狐貍騙了,有什麽好着急上火不放心的。”
“去、”老太太給她個白眼。“狼你可能會跟它幹一架, 要是狐貍可保不住騙了你還給它數錢。”
“你也太小看你閨女了。行了, 把心放肚子裏,我自己一個人日子過的非常好。”
“還好呢。你知不知道,錢寶貴跟支書家紅英好像在找對象。”
“是嘛?”
“還是嗎,是。聽說今年年底可能就典禮。哎呀,我氣的一晚上沒睡着覺。你說說, 紅英這閨女可是頭婚,咋看上錢寶貴這個二婚頭的?”
錢寶貴如今在偷摸投機倒把,肯定賺到錢了呗。而且他有正式工作鐵飯碗,人長的也周正。這條件短時間找到媳婦很正常, 至于不至于氣的覺都睡不着。
“人家的事兒你着什麽急?安心過自己日子得了。”
“我能不着急嗎?你倆離婚了,錢老婆子成天在外說你壞話。不會生養。給你潑髒水。如今人家兒子要再婚, 娶的還是大姑娘。你呢, 相親到現在沒結果。我出去都不知道跟人咋說。”
“娘、”
“不行。你明兒跟我相親去。一定要嫁一個超過錢寶貴的才行。”
“你這是給我找婆家,還是跟錢家置氣呢?娘,日子是自己過的, 冷暖自己知道。”
“可我就不服這口氣,我閨女就一定不如她兒子?你劉大娘給你介紹了一個, 來咱大隊鋪電線的。鐵飯碗、吃供應的。媳婦生病沒了,家裏一個小女孩。”
“我走了。”
“哎, 你給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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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禾下了炕, 但還是乖乖的轉過身子。她娘嘆口氣, 左右瞧瞧她。“明兒把新衣裳換上,收拾幹淨利索的。月秀那兒有一條絲巾好看, 你借來系上。”
“娘、”
這一聲充滿了無奈,拖長的語調搭配她的表情,讓老太太讀懂了閨女的煩躁。
“別惱,別煩。自古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和你爹都這個歲數,已經是那大風裏的燈了。今兒脫了鞋不知明兒還穿不穿。你如今這樣,你讓我和你爹咋放心?”
老太太說到此,蘇禾頓時沉默了。父母擔心她,她知道。可結婚不是買衣裳,就算不滿意也能湊合穿。之前千挑萬選的找了錢寶貴,那會兒他對她多好啊。誰成想也是說變心就變心。
“娘您別擔心,你閨女我這麽如花似玉的,還愁沒人要嗎。”
“我不愁你沒人要,我是擔心你這麽高不成低不就最後蹉跎成老姑婆。到時候給人當奶奶,人家也嫌棄你。”
“好,相親。”
“這就對了嘛。正經單位的,吃皇糧的旱澇保收多難得。人家要不是看了你照片,一個沒工作的人,人家說不定也看不上。”
她高中時期的照片,從她十八後就成了保媒專用。十八歲的她,嬌豔水嫩的如同枝頭的玉蘭花,黑白照片也無損那美麗的容顏。如今也依舊漂亮,只眼睛沒那時候單純。
“咱大隊要接電了?”
“嗯,人已經到了,好多人去看呢。你住的地方太偏,啥消息都不知道。”
“現在知道也不晚。”
說好了翌日相親,她晚上回自己那邊後換了幾盆水好好洗漱了一下。洗完了對着鏡子抹雪花膏,不大的鏡子裏照出一張芙蓉粉面。杏眼桃腮、巧笑嫣然。
她今年二十來歲,在現代來說不大。可在這個年代,同齡的卻是都當媽了。她沒生過孩子,腰身一尺九。常年幹活身段玲珑,天生的好皮膚依舊水水嫩嫩。
翌日一大早,她娘急慌慌的跑了來。她開門時天剛露出魚肚白,“娘,您這麽早幹嘛?”
“我來看着你收拾。”
打開門讓人進來,點火燒水洗臉。早飯就吃玉米糊糊,裏頭切了一個紅薯。很快飯得了給老太太先舀了一碗,就着小鹹菜這飯吃的香。
吃完飯老太太給她挑的衣裳,白底印花的夾襖,下頭深藍的褲子。頭發編成倆辮子,用手絹固定在腦後。這樣幹活不礙事,她習慣性的這麽弄。倆辮子看着嬌俏些,這樣看着增添妩媚。
“來,把紗巾系上。”
老太太還真從小兒媳那裏借來了紗巾,一擡手給她耷在了脖子上。蘇禾伸手拽下來,不想聽她的。
“我這衣裳跟這紗巾顏色不搭,系上不好看。”
“五顏六色的多好看,你還說什麽不搭。有啥不搭的,都是新的。”
“娘、我都答應去了,其他的聽我的行不。”
“行。不系就不系。”
都拾掇好,出門時一轉身碰到了孟宏志。男人眼前一亮,神情如常的跟她打招呼。
“早啊。”
“早。”
“這是幹嘛去?”
“陪我娘串親戚。”“相親去。”
母女倆一起開口,蘇禾對老娘無語了,開口就戳破了她的謊言。相親其實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可當着他的面,她就是不想說。
“走了。”
拉着老娘就走,都沒細看他什麽表情。老太太被她拉着走,路上開始跟她介紹情況。
“人家白天得上班,咱啊,先找到他暗地裏瞅瞅。我看照片倒是挺好的小夥子。”
“一個閨女的爹了,還小夥子呢。”
她娘回頭瞪她一眼:“歲數在那兒放着呢,年紀不大。至少跟你對比起來不算多大。”
蘇禾閉上嘴不吭聲,跟着她娘到了公社辦公的地方。很快幾個男人看着電線出來,她娘在那一堆人裏仔細的尋找。
“哎,你看到他了嗎?我這眼神不好。”
她昨天看過男人照片,此時漫不經心的壓根沒仔細找。“都穿的一樣的工作服,我哪兒能認識。”
“你個丫頭,這才多大眼神也這麽不好使。”
老太太說着從懷裏掏出照片,拿着照片對比着找。很快發現了目标,興奮的拍拍身後的閨女。
“看,那個拽着電線的就是他。不錯,小夥子看着挺精神。”
蘇禾順着母親手指的方向,也看到了那個男人。目測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形不胖不瘦正好。五官長相端正。
“不錯吧?”
“等見了面再說。”
暗地裏被老娘拉着先來瞅了一眼,返回的時候随着老母親回了娘家。老太太今兒要給孫女做鞋,讓她在鞋面上給繡花。
“要什麽花樣?”
“石榴花。這不是有石榴花樣子嘛,還有這喜鵲也好。”
她拿着炭筆描花樣子,描好後又挑選絲線。大隊年年養蠶,去年她娘自己也養了一少部分。自家抽絲自家用,用絲線繡的花比棉線亮,色澤鮮豔。
“姑姑,你給誰繡花?”
小侄女跑進來,小炮彈一樣到她跟前,站在炕前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腦瓜滿目期待。
“給哥哥繡。”
“這是黃的,哥哥是男孩子,不能用黃的。”
“那給哥哥換個駝色的?”
她故意逗孩子,小家夥被她逗的眼睛都醞釀出了水汽。大眼睛眨巴眨巴,眼珠子咕嚕嚕靈動的轉着。這模樣像極了她,侄女賽家姑,這孩子跟她長的真像。
“男孩子也不用繡花。”
“那誰需要繡花?”
“姑姑、”
小家夥可憐兮兮的喊她,她被小侄女可憐又可愛的表情逗的哈哈笑。伸手輕輕捏了下她白嫩的小臉頰一下。
“好,是給你繡的。”
“哦耶,我就知道姑姑對我最好了。”
老太太在炕上笑嗔:“就你嬌氣,穿個鞋子還想要繡花。也就你姑姑慣着你,要我我可不費這工夫。”
蘇禾回頭:“娘、好話不能好好說嘛。今兒誰把我喊回家繡花的?明明心裏疼你孫女,偏嘴上這麽硬。”
“唉、”老太太嘆一聲,擡手将孫女抱上炕。“乖乖的看,別亂動。那絲線都細的很,弄亂了不好整理。”
“我知道。”
皮小子都跑的沒影,不知道上哪兒玩去了,小姑娘在炕上乖乖的一下午,時不時的還幫着奶奶穿針引線。
“我孫女這小眼睛就是好使。”
“奶奶,以後我都給你穿,你需要的時候就喊我。”
“好。”老太太感嘆,對着蘇禾說:“還是女娃貼心啊。你跟你姐小時候也這麽乖巧。你小時候還會有皮的時候,你姐那是真貼心。可惜嫁的太遠,二十多裏路,想回來一趟不容易。”
這個時代沒任何交通工具,自行車都是奢侈品,農村少的很。她姐家裏也沒這玩意,每次來都是走路。靠兩條腿,在家帶着倆孩子,根本沒那工夫回娘家。
“我姐會不會是又有了?”
“端午到現在了,誰說得準呢。要是又大肚子,那過年都來不了。”
“也沒捎個信來,讓人擔心。”
“你以後可別嫁這麽遠,有啥事兒我和你爹夠不着你。”
蘇禾沒說話,低頭幹活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本來她對找對象這件事就要求高,她娘還不許遠嫁。就這附近十裏八村,想劃拉一個合适的,她看的順眼的,難怪最後她挑了個錢寶貴。如今還離婚了。
下午在炕頭做活兒,晚飯是弟媳做的,她吃了一碗糊糊。吃完飯她娘讓她去重新洗臉,捯饬整齊男方也到了。
男人和媒人坐在炕上,男人耷拉着腿在地上,沒有大喇喇的上炕盤腿坐。蘇禾從外頭進來,蠟燭燈光下,男人一擡頭感覺眼前一亮。
比照片漂亮。
他已經做好了本人沒照片漂亮的準備,畢竟那張照片她還年輕。如今都畢業多少年了,應該跟那時候比不了。
誰知,這一眼他就驚豔的呆在了那裏。沒想到農村有這麽好看的姑娘。眉目如畫幹淨清爽。
“哎呀,幾年沒見你家禾禾還這麽漂亮。從小就俊,越大啊越好看。跟那花似得,越開越好。”
“哪有你說的那麽好。農村孩子,一天天的下地,沒小時那麽水靈了。”
“哪啊,這孩子從小皮膚白不怕曬,如今那皮膚依舊一掐一股水。嫩的跟那剛冒頭的花苞似得。”
媒人是蘇禾娘的老姐妹了,兩人互相謙讓說着好聽的話。蘇禾默默坐到母親身旁,對面男人的視線也轉了過來。有兩位長輩說話的工夫,他終于回過神來了。
“你好,我叫林磊。今年三十一。”
“你好。”
蘇禾打了個招呼沒繼續說,第一次見面女孩子要矜持。剛才她娘囑咐的,可不能大喇喇的人讓人笑話。
“禾禾啊今年二十四。”她娘開口介紹:“家裏地裏的活計啥都會,今年秋天還得了勞模。高中畢業也有文化。之前那家啊,實在是婆婆太刁難,男人又是個向着他娘的,那日子沒法過。”
她娘怕人家嫌棄她是離婚的,這話已經是第二次解釋。為什麽會離婚,可別聽她前夫前婆婆胡說。我閨女,那十裏八鄉誰不知道,誰不誇。
男人情商挺高,一下子就聽懂了蘇禾娘隐藏意思,頓時含笑接話:“嬸子說的是。女人嫁人了進了個新家,男人得護着。男人要是都不護着,婆婆欺負他不管,那日子是沒法過。”
“說的就是啊。”
老太太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知音,跟男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讨伐着丈夫的作用。這人長相端正,有工作鐵飯碗,而且還這麽懂女人心思,蘇禾她娘這第一印象就給了個高分。
張羅讓蘇禾去給沖雞蛋糖水,留着換鹽的雞蛋也招待客人。蘇禾出去去廚房,弟媳婦也小聲的跟她咬耳朵。
“姐,這男人不錯啊。”她說完蘇禾笑笑沒接話,她接着繼續。“其實我哥條件也挺好,還沒孩子拖累。我哥、我哥對我可好了。”
周月秀想誇自己哥哥,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打了磕巴,最後只說哥哥對她好。
蘇禾還是沒說話,默默的等水開了沖了雞蛋端進去。媒人笑着說客氣了,男人卻是将自己那一碗放到了她面前。
“紅糖雞蛋對女人好,你多喝點兒。我喝白水就好。”
媒人當即拍手笑道:“瞧瞧,這還沒進門呢就知道心疼人。老姐姐我說的不錯吧,這人絕對的好,打着燈籠都難找。”
蘇禾她娘也開心的咧着嘴。“是,這孩子厚道。”
跟她們比起來,蘇禾倒是頗為冷靜。當初錢寶貴也這麽體貼來着,後來如何了,還不是說變就變。
一晚上那仨說的多,她在一旁基本沒發表什麽意見,好像說的不是她的事兒似得。
等送走了客人,她娘将男人帶來的糖給了仨孩子一人一塊兒。一塊兒硬糖遞到她面前,一擡頭她娘喜眉笑眼。
“給。”
“我不吃,留着給孩子吧。”
她娘又将糖收起來,仔細的放進了櫃子,上了鎖。“你咋說?一晚上都沒咋吭聲,難道這還不滿意?”
“不是你讓我矜持的嘛。”
“我是讓你別當着人面就直來直去的拒絕。”
“所以我不吭聲了啊。”
“你個死妮子、”老太太說着拿起了炕上的笤帚疙瘩,“這麽好的對象了你還不滿意?你到底想嫁個啥樣的。別人誇你兩句你就上天了,真以為自己是仙女了?”
“沒。”她壓下老娘的胳膊。“找對象、那不得相處深入了解嘛,你這麽着急幹啥。”
“行,他在咱公社安電線,今年這活兒都幹不完。倒是正好有時間了解了解。我跟你說啊,你別太挑剔。你歲數不小了,如今正是花一般好看的時候。趁着這好時候嫁個好人家,別挑來挑去,最後人老黃花,只剩些老鳏夫可以嫁。”
“知道了。”
理智的分析,這男人各方面條件都還可以。家裏一個女兒,女孩子好好養大了是門親戚,不算累贅。他還有工作,生活穩定。
月光灑在小路上,她一邊走一邊思索。理智想的很清楚,這回這個男人真的還可。但再次如此理智的籌劃婚姻,她總覺得缺了什麽似得。缺什麽呢,她不知道。
很快,窯洞近在眼前。深呼吸一口踢了一塊兒石子,然後聽到有人哎呀一聲。一擡頭果然是孟宏志,她踢飛的石子不偏不倚打中了他那條好腿。
趕快幾步上前。“怎麽樣?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
“沒事。”男人擡頭,俊朗的面容帶着溫和的笑意。“你弟弟沒送你嗎?”
“我沒讓。沒幾步路,溜達着就回來了。”
打了招呼,兩人冷了下來,一時不知道說什麽。男人看她這身打扮,想着自己該說點兒什麽、卻又說不出口,她擡頭看了眼月亮,指指自己屋子說先回家。
“你也早點休息。”
“好。”
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他回頭站在原地沒動。擡頭看看天,今晚月明星稀。他不懂星座,更不懂古人所說的星象,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麽。
迷茫、忽然間襲上心頭。一貫的天當被地當床,從小就被說心大的人也生氣了彷徨。未來會一直這樣嗎?他覺得不會。可事情沒定論,他什麽都不敢保證。
默默的拄着拐回家,晚上一夜沒睡好。翌日公社開始趕集,一大早就看到蘇禾忙碌碌的在準備擺攤。
借了個板車将東西推着,剛要走她弟弟過來幫忙。姐弟倆來回兩趟将東西運到擺攤的地點。
她做這食物離不了火,弟弟給她帶來的都是煙煤。這玩意剛開始升就嗆人的很,等到徹底點燃依舊有着明顯的煙氣。
“要是有香煤就好了。”
弟弟感慨一句,當地人管無煙煤叫香煤,煙煤叫臭煤。還有更多煙的那種叫柴火煤。無煙煤開采困難,普通人基本買不着。
“就這吧,我看擺攤的基本都用的這。能有小炭塊快速升火就已經很好。”
“姐、我去幫你提水吧?”
“你今天沒事?”
“沒。秋收了,都閑着呢。”
“行,那今天提水的任務交給你了。我管飯。”
“沒問題。”不管飯我還能不給你幫忙嘛,真是的,這麽見外。後面的話沒出口,他這人一貫不愛多說。
弟弟去挑水了,她在這邊忙乎着準備配料。調料、配菜準備齊全。很快弟弟的水也挑了來,在上午的時候迎來了第一批客人。
對,是批。不來是不來,來就來了五個。這樣最好,一鍋出五碗。省時省力省火。
這回的大集一共四天,第一天她賣出了五十一碗,晚上收攤的時候碰到了她師傅。男人好奇的問她哪兒弄的食用油。
“我也想擺攤來着,奈何沒搞到油。豬油素油都沒買到。”
“我、我也是湊巧。”
“別說,你這姑娘是真能幹。我要能弄到油我就賣炸糖糕去了,那玩意比這賣的還快。”
“我也不多,搭配配菜正好賣這個合适。”
“不賴。你一個女人家自己過,能掙一個是一個。”
“師傅您做,我給你做一碗您嘗嘗。看我出師了沒?”
“別,別,你做這不容易……”
他要走,蘇禾伸手拉住将他往凳子上按。“再不容易也不差這一碗。您坐,一定嘗嘗徒弟的手藝。”
硬拉着給師傅做了一碗,男人吃着不住氣的誇贊。“味道正,你這人學的是真快。是個做飯的料。學會廚子這手藝啊就是沒個清閑的時候,可絕對不挨餓。”
廚子這行當掙的是辛苦錢,蘇禾這人不怕辛苦。在這個剛剛婦女解放,婦女還沒有太多權益的時代,能有一門手藝傍身,她覺得再辛苦也值。
晚上弟弟陪她一起收攤,兩人到家後發現她住的窯洞外有一堆黑乎乎的煤炭。弟弟拿起來仔細瞧了瞧,欣喜的手舞足蹈。
“香煤啊姐,這誰給你弄的?”
她也看到了,的确是無煙煤。香煤臭煤外觀就能分辨出來,她之前在劉主任家做飯時他家用的就是無煙煤。
“不知道。”
嘴上跟弟弟這麽說,實際這玩意除了孟宏志不做第二人想。他在暗中給公社做事,幹的就是采礦。公社領導她又沒關系的,能默默給她弄煤來的,除了他沒別人。
蘇禾沒深入說,弟弟幫她卸了東西後離開。她看看食材還有,手腳利索的起鍋添水,很快做好一碗丸子湯。
端着到他那邊,掀開門簾他屋門沒關。不大的空間裏居然沒人,她進去将湯放在了竈臺邊。
轉身離開,自己回家洗漱睡覺。孟宏志從外頭回來,一進門就聞到了香味,一眼看到了放在竈臺上的丸子湯。
熟悉的味道讓他臉上漾起了笑,眼眸中都帶了暖意。從筷桶裏拿了勺子,從早晨就消失的胃口忽然回來了。
翌日,蘇禾一大早繼續忙活擺攤。她這回炸的丸子粗略估計夠賣三四天的。根據昨天的收入計算,四天下來收益不錯。
“要是可以自由買賣就好了。”
自己低低的嘀咕一句,下個月縣城會趕集,她在年前還能再掙一筆。有了這兩次的錢,這年能肥。
幹勁十足收拾東西,弟弟照例來給她幫忙。今天有了無煙煤,點火非常的省事。這煤耐燒且絲毫不嗆人,弟弟點了火喜歡的不行。
“大隊分的煤都是臭煤,月秀做飯嗆的經常咳嗽。”
“做飯的時候撩起門簾。”
“撩了。她身體不好,沒嫂子扛造。”
“心疼媳婦你自己做。”
“我、我不會做飯。”
“男主外女主內,這觀念真的過時了。小時候娘不讓你們做飯,廚房裏有她忙活。如今你也成家了,要真心疼媳婦,就別抱着老觀念不改。”
“我也想,可娘不讓。說我糟蹋東西,男人圍着鍋臺轉沒出息。”
“出息不出息是靠做不做飯體現的?你……”
“來碗芥末湯。”
說着話來客人了,蘇禾停止了話頭。他也這麽大人了,真心想改變就去動作。若只是說說,那她說什麽都是白搭。
中午烤了紅薯吃,傍晚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來了個男人。她沒擡頭,看到有人過來直接開口問要什麽。
“只剩芥末湯材料了,來一碗嗎?芥末湯雖然沒雞絲,但味道還是不賴的。”
“好,那就來一碗芥末湯。”
這聲兒怎麽有些耳熟。她轉身擡頭,果然是那天相親的男人。他身上還穿着工作服,但幹幹淨淨的不邋遢。
“你這是下班了?”
“嗯。我去你家了,你弟弟說你在這兒擺攤,所以我過來的。擺攤很累吧,等下我陪你收拾。”
“沒多累。我弟弟一會兒應該就會過來,他會幫忙的。你累一天了,早點兒回去休息。”
她手腳麻利的做飯,邊做邊陪着說話。水壺裏是開水,所以做起來非常的快。沒一會兒一碗湯起鍋,他在一旁自己動手端到桌子上。
“嗯,味道真不錯。”
男人嘗一口擡頭誇贊,蘇禾默默笑笑低頭繼續收拾。剩下的丸子還夠十幾碗的料,明天一天就賣完了。晚上得去買點兒粉皮,沒想到這玩意消耗的挺快。
大隊就有粉坊,就是仗着買它方便,所以沒備那麽多。芥末湯全憑粉皮支撐,味道調好滑嫩爽口,原材料價格低廉所以價格不貴,非常适合這時期人們偶爾打打牙祭。
她這邊收拾着,男人飛快的吃完也幫忙一起。她左右瞅瞅,她這臭弟弟今兒怎麽沒來。
東西都收好,天色也早已暗了下來。晚上還有倆攤子挂上馬燈在支撐,她這熱湯熱水的怕人看不見弄撒了麻煩,所以晚上不擺。
“你前頭帶路,我來拉車。”男人開口,雙手已經握住板車車趕。
“真的不用,我自己就好。”
“姐、”
正僵持,蘇安及時出現。他娘說怕姐姐跟人孤男寡女惹人閑話,所以讓他在中間當個電燈泡。
“我弟來了,讓他送就行。您工作一天辛苦了,趕快回去早點兒休息。”
弟弟送她回家,她放下東西出去透透氣,沉靜一下紛亂的思緒。返回時碰到孟宏志,他又坐在那塊兒大石頭上。
“不冷嗎?”
男人搖搖頭。“外頭空氣好。”
“謝謝你的煤。”
男人擺擺手:“順手的事兒,不費勁。不用這麽客氣。”
蘇禾擡頭看看星空,明亮的星星眨着眼睛,廣闊無垠的宇宙讓人心胸舒朗。兩人誰都沒再說話,就這麽靜靜的待着。沒有尴尬,不用沒話找話。心的安适讓她臉上的客套換成了舒心的笑容。
“我明天去縣城拆石膏,你有沒有需要幫忙帶的?”
她想了想:“豬油。我發現這個湯沒有豬油的話會味道不足。”
“好,知道了。”
“沒有的話就算了,這玩意很難買。我去其他大隊找找,看能不能買點兒。”
跟他在外頭坐了一會兒,回家後洗漱睡覺。一天忙碌躺炕上後卻睡不着,對于林磊的出現有些不一樣的情緒。
煩躁、焦慮、鬧心、她也說不清是什麽,反正就是不安穩。心像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讓人不踏實。
四天唱大戲結束,她炸的丸子,準備的粉皮等也都消耗殆盡。數了一下匣子裏的錢票,忙活幾天淨賺小三十。
這才幾天啊,居然比一個臨時工一個月工資都多。這一發現讓她有些吃驚,做這個雖然累,忙亂,但收入真是可觀。
“可惜,一年允許擺攤的時候沒幾天。要是放開可以随便擺,那還愁什麽。”
自言自語一句,搖頭自己失笑起來。放開讓擺,也沒那麽多材料。油、光這一樣就限制了發展。
将東西收拾清洗幹淨後放起來,下一回出動就是年前去縣城了。過幾天去找錢寶貴,他答應的油得給她弄來。
忙活完翌日休息一天,隔天師傅來找,說有酒席。“你們大隊支書家閨女要訂婚,臘月初三完婚。訂婚有一桌,結婚十一桌。”
“王紅英,她嫁給誰了?”
“沒問。哎呀,我光顧着說酒席的事兒了,忘了打聽打聽是跟誰家。也不知道男方家用的誰出席。”
“哦,我知道了,哪天出席?”
“訂婚的我自己做就好,結婚在臘月,咱們臘月初一開始準備。”
“行,知道了。”
師傅沒打聽,她這邊卻是很快得了消息。閨蜜小玲特意抱着孩子來跟她傳新聞。
“你知道王紅英嫁給誰了嗎?”
“不知道啊。”
“錢寶貴。”
“不是吧?”
“真真的。”小玲瞪着眼,臉上寫滿了興奮。“你說這倆什麽時候在一起的,不會是跟你沒離婚時就有一腿吧?王紅英,一個黃花大閨女,你說她為啥嫁錢寶貴個二婚頭?因為他是鐵飯碗?倒也是,錢寶貴長的周正又有工作,離異沒孩子倒是不耽誤二婚過日子。”
不用她開口,小玲一個人說了一大堆。蘇禾也不在意這倆是什麽時候在一起的,她跟錢寶貴早就橋歸喬路歸路。他要娶誰是他的自由。
“你說話啊?”小玲推她一下,依舊閃着興奮的八卦眼神。“你就真的不在意他是不是婚姻裏綠了你?要我說他要真是這樣,咱就去大鬧他的婚禮。什麽玩意,婚內搞破鞋,得弄的他倆頂風臭十裏。”
“沒證據。”
“這、這還管它啥證據不正經的。你就去鬧去,鬧的越大越好,最好讓他丢了工作。”
什麽證據都沒有,空口白話的鬧,那只能是無理取鬧。他單位的領導也不是傻子,不會憑空開除他。
當然,她鬧一場也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後果。她是農民,不會有工作方面的擔心。農村無理取鬧的人多了,就是因為沒什麽後果。不怕。
可她不想做這個無理取鬧的人。沒證據去鬧,只會被人說她嫉妒,不甘心,後悔。屁,她才不後悔。所以那人跟誰結婚,跟她一點兒關系都沒。
“哎,姐妹你說話啊。去鬧不,我陪你一起。”
“不去。”
“為啥啊?錢寶貴他風風光光再娶,你如今形單影只一個。他娘在外到處宣揚你不會生養,耽誤你找對象。他們這麽欺負人,你幹嘛讓他們好過?”
“捉賊要贓捉奸要雙,沒逮住當初,說什麽都是胡說八道。他娘本來就往我身上潑髒水,我再去鬧,那不證實了他娘說的話了嘛。我不甘心,我後悔了。”
“那,就這麽放過他們?他娘那髒水潑的,你就不氣啊。”
“現在說什麽都只會越抹越黑。等我嫁人生了孩子,不用我說任何話,她那臉會比誰都疼。”
“倒也是。現在說什麽都是虛的,你趕快找個好人家嫁人生孩子是正經。哎,我聽說你最近處了個對象,還是鐵飯碗。不是我說姐妹,你趁年輕漂亮趕快抓住這好機會。不然以後人老珠黃再想找可沒有了。”
“你這話是聽我娘說的吧?咋跟她一個意思。”
“我跟你娘,我們都是為你好,替你着想。”
“好,知道了。”
小玲來說了一趟八卦,中午又趕着回去做飯。她送完好友一個人站在外頭,心想這王家的事兒她到底是去不去。
“不去。”
下午老娘也來了,說的同樣是這件事兒。而且強硬的給她做了結論,別去。
“咱也不巴着錢家,但也不摻和他們的事兒。錢老婆子在外胡說八道,有她臉疼的時候。你別管,好好跟那誰相處。争取早點兒結婚,早點兒生娃。”
不去就不去吧,你怎麽又拐到催婚上了?蘇禾無語,對着老娘什麽話都沒說。跟那誰條件也都合适,可一想到以後要跟他過一輩子,怎麽那麽讓人覺得無望呢。
一眼看得到頭,沒有任何期待和喜悅。只是條件相當的兩人結婚過日子,想起來那麽煩躁。
“怎麽又啞巴了?你這閨女我告訴你你得知足,這麽好的結婚對象可不好遇。錯過這個村可沒這個店兒了。”
“知道了。”
“又糊弄我是不是?”
“沒。”
當晚師傅過來,聽說了王紅英嫁的人後先跑來通知她。“這回不用你幫廚了,你在家歇幾天。”
“嗯,好。”
“蘇禾、這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滿大街都是。這個是他沒眼光,咱下回找個強他千百倍的,讓他後悔去吧。”
怎麽一個個都是擔心她看不開,實際她根本沒往心上去。跟錢寶貴的婚姻,是各方衡量後的結果。跟他離婚,也是各方面較量後的選擇。她不後悔,哪怕錢寶貴娶了公主她都不會有那種情緒。
“嗯,謝謝師傅。”
男人勸解了她一番後起身走了,她出去的時候碰到了孟宏志。男人在擡頭看星星,聽到動靜後轉頭。
“還沒睡?”
她點點頭,走到距離他大約兩三米左右的位置。“我發現你很喜歡看星星。”
“嗯。星星很純淨,沒有那麽多彎彎繞。”
“噗呲、”她忍俊不禁的笑起來。星星沒彎彎繞,這是被多少有彎彎繞的心思給傷着了。在人和星星中間居然喜歡星星多一些。
月色下,她笑顏如花。他不禁也跟着笑起來,看到她莫名的心情就開始雀躍。之前還滿腹惆悵,這會兒跑的一絲不剩。
“看你不難過,我就不安慰你了。”
“咱倆不知道誰安慰誰呢。”
“王紅英對我就是一時好奇,我壓根沒往心裏去過。所以我不用安慰。倒是你……我看你好像也沒難過,連失落都看不到。”
“我失落什麽啊。遠離讓我不痛快的人,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灑脫。”
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氣氛輕松愉悅。閑聊着談天說地,說自己小時候,說上學時光。
“我上高中的時候跟同學一起去郊游,爬野長城你知道嗎。我的天,那坡度就不說了,關鍵它還缺東少西的。有的時候半天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落腳。現在再想起來,給錢我都不去。”
蘇禾指指他的腿。“想去也去不了吧。”
“哈哈、不是。就是感覺心境蒼涼了,再也沒有那種一往無前的勁頭。”
“人生沒有一帆風順的。孤立、背叛是很難受,可韓信有胯下之辱,朱元璋要過飯。古人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不論遭遇多少不公,但你腦子裏的東西始終是你自己的。要相信金子總會發光。”
蘇禾望着他說話,漂亮的容顏寫滿了豁達。人生最不可喪失的就是鬥志,只要還有一口氣,一切皆有可能。
她不是在說空話,她此時面臨的處境其實對于有些人來說也不好。大齡離異,前婆婆成天在外污蔑她不會生養。在這個女人以生育為價值觀體現的時代,她能扛得住壓力自己過,真的勇氣可嘉。
他沉默一瞬,擡頭看到明亮的北極星。“你說的對。只要沒死,一切皆有可能。”
“這才對嘛。不過是人生路上的小挫折,要相信自己,要相信風雨過後肯定有彩虹。”
“要是只有太陽呢?”
“哈哈、陽光總在風雨後。”
他眼眸深處那若有似無的憂郁在這一刻消失,心靈的窗戶透露出了滿滿的希望。黎明前是最暗的,要相信陽光不會遲到。
好像掃除了心上的塵埃,輕松的心晚上不再難安,躺炕上很快進入了夢鄉。自下放以來第一次沒失眠,一覺到大天亮。
醒來的時候渾身輕松,原來人最大的幸福不是擁有好房好車,而是吃的香睡的穩。夜裏無噩夢,醒來有陽光。
穿上衣服下地、推門出去伸個懶腰。清晨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雙拐沒了拘束掉在地上,他靠着牆惬意的如同吃飽睡足的貓咪。
眯着眼睛享受陽光沐浴,聽到有人好像過來了,睜眼朝那邊一瞧。一個男人挑着水桶從遠處走來,徑直去了蘇禾那邊。
這男人是誰,去他陽光那裏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