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拖着他離開了這段危險的地方, 蘇禾四下尋找可以避雨的地方。最後找了個樹葉茂密的地方,将他放下後她擡手擦了擦臉上的水。
深呼吸着擡頭觀察,然後馬不停蹄的又到一旁去找了些樹枝來。看她要爬樹, 男人擔憂的開口。
“就這樣好了, 稍微淋點兒雨不礙事。”
蘇禾沖他笑笑,雙手互握一下開始爬樹。“放心,我爬樹很厲害的。”
猿猴一般跐溜跐溜的上去,将剛才找到的樹枝疊加到上面。她怕被風吹下來,還巧妙的用樹上的枝條跟它纏繞了一下。這樣更加牢固, 只要不是大風絕對奈何不了它。
來回幾次弄好,再下來時這地下已經不再漏雨。一切都安頓好,這才感覺饑腸辘辘。将攜帶的幹糧拿來,遞給他一塊兒餅子。
“我帶的也放在那邊樹下。用樹葉包着放在石頭底下。”
“先吃我的。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能發現, 今晚也許咱回不了家。”
坍塌的地方不少,他們現在沒有任何辦法通知村裏人。只能等晚上不見他倆隊長自然找, 加班加點清理道路, 估計最快也得到明天。
“這地方聽說有狼。”
蘇禾四下看看:“最近一次被狼襲擊事件也是十年前的了。這幾年好像不見了這東西,別害怕,我等會兒升火堆。”
居然是她安慰他, 給他安全感。孟宏志有些不好意思,他以前跟着老師去勘探的時候遇到過狼。那一次他們人多又有火, 兩頭狼看了一下就轉身走了。
“我沒害怕,只是想着有備無患。你別急, 等一下先處理你的傷。”
她擡手看看, 因為她一直活動, 傷口已經腫了起來。“沒事,等回家休息一下就好。”
如今的空氣天然無污染, 雨水也幹淨的很,可以直接飲用。她吃了餅子用河水洗了洗手,将傷口重新用手絹系好,四下轉悠着去找幹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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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農村生活,她有着豐富的經驗。在大樹下、柴草堆深處等地找到了未淋濕的柴火,抱着回來堆成一堆。
陰雨連綿,氣溫一直在降。空氣裏濕度大,等到了晚上能降到三五度,濕冷的天氣在戶外不生火非常難熬。
“你有帶洋火嗎?”
沒見過他抽煙,但也許他抽煙呢。平時被認為不好的習性,此時也有了好處。抽煙就會帶火,不然這可怎麽生。
“有。”從兜裏掏出火柴,外皮已經濕漉漉。他心想裏頭一定要幹啊,哪怕有幾根幹的也行。
蘇禾看到他手中的火柴盒。“皮子濕了,這沒法擦了啊。”
男人打開盒子,裏頭的火柴有些是幹的。他笑笑将幹的挑出來,然後擡頭讓她去找易燃物。
“細軟的幹草類,要很容易點燃的。”
“盒子都濕了,你怎麽點啊?”
“我有辦法。”
好吧,蘇禾也不再問了。轉身将她收集的樹皮撕開,幹草也揉搓的蓬松柔軟,保證一點就着。
小心的聚攏成一團,她拿着放到他面前。只見男人一手拿着四根火柴并攏,另一手拿了一根火柴。兩手的火柴頭相對,用拿一根火柴頭在那四根上頭旋轉摩擦,很快火光出現,蘇禾驚喜的伸手去點火。
細軟的柴火被點燃,引燃幹草,然後引燃大柴火,火堆生了起來,哆嗦的身子被炙熱的火撫慰,舒服的人打了個噴嚏。
“把外衣脫下來烤烤,不然要感冒的。”
蘇禾站起來:“讓它自己幹吧。我得趕快去多找些柴火,趁着火旺稍微濕一些的柴火也能燒着。”
她風風火火的起身繼續去找柴火,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坐着控制不住的身體發抖。他在發燒,剛才他就發現了,但沒說。她已經很辛苦,不能再加重她的心理負擔。
蘇禾為了尋找幹柴走了老遠,在一棵高大的古樹下找到許多幹枯的樹枝。再往東走了一段,找到了哥哥說的小煤坑。
煤窯自古不許女人下,這一片煤質量不是太好。哦,是最表層的質量不好,都是村裏挖一些自用。她在口子處發現了一堆挖出來的煤,當即開心的不行。這玩意質量再不好也比柴火耐燒。
“怎麽弄到那邊去?”
自言自語一句,她四下尋找合适的家夥什。然後在那堆煤靠裏看到倆籮筐,籮筐雖然破舊有些爛,但不耽誤她用。
用破舊的籮筐來回的倒騰來好些煤,她忙着準備過夜的東西,不然淋了雨再凍一晚人受不了。等覺得倒騰的夠用了,才直起腰來坐到了火堆旁。
孟宏志一陣冷一陣熱,臉頰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剛才迷糊過去了,此時醒了過來,看到她居然弄來了煤。
這裏的煤質他考察過,表層的煤質揮發高且熱量低,儲量也不大。但深層的煤卻非常的好,最深處是無煙煤。如果要開采的話相當困難,屬于高瓦斯礦井。基建和開采都需要相當高的技術。
“這是公家的財産、”隐藏意思,咱們擅自用了公家財産,被人扣帽子的話接下來有麻煩。
“我們也是因公受傷。”
他默默笑了,跟她在一起總能讓他輕松起來。不是他膽子小沒擔當,是他作為一個被下放人員,實在怕了高帽子。
蘇禾坐在火堆旁解開自己的頭發,撰了幾下水分後将它攏到身前。以手做梳分開讓它受熱均勻,這樣幹的更快。
“我剛看了,這邊不止有谷子還有玉米。等下我去掰幾個玉米棒子,咱們烤着吃。”
“好。”
農民其實很淳樸,自家種的西瓜被路人口渴吃一個都無所謂,更何況落難掰幾個棒子。但這種事兒蘇禾作為一個普通社員做沒問題,他作為一個被打到那一類裏的人來做,指不定就有那不安好心的人扣帽子。
蘇禾烤幹了外套和頭發,再次将頭發綁起來後起身去掰棒子。她也沒多弄,就掰了四個。
用樹枝将玉米穿起來放火上烤,第一個熟了先給他。怕他燙,她給他墊了剛剝下來的玉米外衣。
“小心燙。”她微微一愣,近距離才發現他臉色不對。将玉米給他後擡手去摸他額頭。“怎麽燒成這樣?什麽時候燒的,你怎麽不說。”
聽得出她擔憂焦急的語氣,他身上在發抖,但心裏暖暖的。“骨折引起的,別急,沒什麽大問題。”
“這、”骨折,不出去她是一點兒辦法沒有啊。“我到那邊去看看,也許有人及時發現呢。”
“就算發現路被坍塌堵了,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清理不開。你別急,先烤了玉米吃。天氣不好,肚裏有糧食才能有抵抗力。”
“你都燒成這樣了,我哪兒還有心思吃東西。你別亂動啊,我過去瞧瞧。”
天沒黑呢,一整天都陰沉沉的。雖然亮度不夠,但根據經驗估計也就下午三四點。蘇禾知道這邊偏僻,又下着雨,在外的人就是他們這些搶收糧食的。被發現的可能性不大,但她依舊抱着一線希望跑去了那邊。
“有人沒?這邊路斷了,有人腿被砸骨折了,快來救人。”
她站在這邊放聲大喊,到處看有沒有能過去的地方。喊了半天,找了半天,最後一無所獲。沒人聽見,松軟的爛泥石頭她也不可能過去。非冒險的話,很可能她自己也摔那兒。
返回的時候用樹葉給他弄了些水,一次一口她來回奔波好幾趟,直到他擺手說不要。
伸手再次摸一下他額頭,那上頭的熱度讓她揪心不已。高燒,很容易燒壞腦子的。隔壁大隊就有一個人發燒燒壞了腦子,成傻子了。
“你等我啊,等我。”
她飛快的跑了,他靠着樹幹呼吸粗重。骨折的地方已經麻木的感知不到,高燒讓他渾身無力,腦袋昏沉沉的想睡覺。
“不能睡、不能睡。”他低低的提醒自己,這種情況得保持清醒。可腦袋越發覺得昏重,眼皮也耷拉的擡不起來。
蘇禾回來的時候他已經閉上眼,吓的她趕快去探他互相。“還有氣。”伸手推他:“孟宏志,孟宏志。醒醒,醒醒,不能睡啊。我采來了退燒草,你嚼着吃一些。”
孟宏志被她推着喊醒,渾身無力也不說話,乖乖的将她遞到嘴邊的草含進口中。草藥很苦,但他卻沒吐出來,而是一下下嚼着咽進肚子。
蘇禾讓他自己吃草藥,她往火堆裏填了些碳後再次跑到那片坍塌的地方。此時還不到黑天的時候,她喊了幾句沒人應。
渾身脫力一般,心焦如烈焰焚燒。如果光是被困這裏那沒關系,有吃有火待着等救援就好。可如今孟宏志那麽重的傷,早一分鐘到醫院就少一分危險。
“有人嗎?”
還是沒人應,她頹廢的站在那裏不知該何去何從。在這裏等人吧她擔心孟宏志,回他那邊吧,又害怕這邊來人了不知道情況不當回事。
“蘇禾、”
剛走出幾步,隐約聽到那頭好像有人喊。她趕快返回來,站在一塊兒石頭上沖外大聲呼喚。
“有人嗎?”
“有。”
這回清晰的傳來人聲,她高興壞了,焦急的喊着讓救人。“趕快告訴支書,讓組織挖開。有人受傷嚴重,得趕快去醫院。”
“你受傷了嗎?”
蘇禾回:“對,我受傷了,趕快救命啊。”
“好,好,我趕快去告訴支書,你等着啊。”
來人腳步匆匆,蘇禾累的一屁股坐地上。緊接着趕快返回,看孟宏志沒昏過去後她又焦急的跑回了那邊。
“走不了路,你們預先去準備擔架。”
“知道了。”
大隊支書組織救援,大家一個個傳遞。鐵鍬、鎬頭、獨輪車,各種工具用上,大男人們一個個使出了全部力氣在挖通道。
蘇禾她娘聽說自己閨女被困在裏頭了,着急的也想來幫忙挖,被兒子給拽着讓回家。
“別添亂。這地方本來就窄,你個老太太能有大男人有力氣?趕緊回家做飯去,讓她出來就能吃到東西。”
“哎,哎,我這就回。”
大家打着火把連夜忙活,累了就換另一批人上。有人救援,蘇禾的心終于安穩了些。她也不管這邊了,跑回去弄了些濕涼的樹葉給孟宏志冷敷。
“孟宏志、別睡啊。跟我說說話吧。”
男人渾身提不起一點兒精神,好像就這麽睡過去再也不醒來。但耳邊一個聲音一直在溫柔的喊着他的名字,像是纏繞在心頭的絲線,絲絲縷縷牽引着他的精神。
“說、什麽?”
“說你上大學的事兒。我特別喜歡上學,可是成績不好。別說如今了,就是讓我去考試,我估計我也考不上。高中時跟着老師上勞動課,如今學的早忘光了。”
“我大學跟老師去實地考察,在一個沙漠裏、迷了路。我們還遇到了狼……”
“說啊,遇到狼怎麽了?”
“狼、我吓壞了,後來老師用棍子驅趕,跟我說單獨流浪的狼不敢攻擊人的。”
“那是它不餓,餓了照樣攻擊人。咱們隔壁大隊一個人就是下地幹活時被狼從後頭咬住了脖子。好危險啊,幸虧他大喊被其他人聽到了。當時雖然救下了,但他後來還是死了。”
“食道、被咬斷了嗎?”
“不懂啊。聽說回家不到一天就死了。家裏窮,壓根也沒想過送醫院。”說完發現沒法繼續下去,她把天好像聊死了。她只好開口說其他的,總之不能讓他昏過去。
“你多長時間沒回過家了?”
“三年。”
“也就是來到大隊這三年都沒回?”
“嗯。”
這人真不是個好的聊天對象,怎麽說着說着就沒法繼續呢。他平日裏獨來獨往,難道是一直一個人,不會跟人交流了?
“如果能選擇,你最想去哪兒?”
“……”
“孟宏志?”
“我、我在想。”
“這個需要想那麽長時間嗎?”
“你呢,你想去哪兒?”
“上海。聽說上海可繁華了,很多進口東西一般人見都沒見過。我想去逛逛那兒的供銷社,看看裏頭到底都有啥。”
“那叫百貨商店。”
“哦,對。瞧我,真是個土老帽。”
“不土。”
“哈哈、”蘇禾開心的笑了,為他這句安慰的話。這人話不多,但還挺會說話的。有文人的清高,但也很有風度。
“你喜歡吃什麽?”
“……雜醬面。”
“還有呢?”
“餃子、韭菜餡兒的。”
“喜歡什麽顏色?”
“藍色、像天空、一樣的藍色。你呢?”
“我啊,我喜歡赤橙黃綠青藍紫、黑白。哈哈,我什麽都喜歡。”
不能說隐私話題,比如八卦婦女們關心的他為什麽被下放,為什麽離婚、家裏還有誰,父母是不是知識分子也被下放了。
這些都不能說,那就只能說些無關緊要的。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表面好似很和諧,實際蘇禾發現他聲音越來越微弱。有氣無力斷斷續續,身體也在哆嗦。
“冷嗎?”
實在沒什麽給他保暖的,她只能将他更加的靠近火堆。衣服被熏幹了,但他依舊冷的打哆嗦。再靠近要被烤着的,蘇禾看他依舊在哆嗦,坐到他身後讓他靠着自己。
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什麽男女有別了,伸手将他摟着,用手搓他身上。“再堅持一下,很快路就通了,就能出去了。”
一股暖流緩緩在身體裏流淌,他慢慢的停止了顫抖。好舒服,舒服的他都感覺不到了疼痛。其實就這麽睡過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睡過去就再也不用承受那些痛苦。
“孟宏志,孟宏志,你可別睡啊。”
耳邊還有蘇禾的喊聲,再睜眼已經是一片潔白。他在醫院裏,頭頂還挂着點滴。轉頭尋找着什麽,在看到趴床邊的那個身影時心裏滿是失落。
“醒了?”趴着的男人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飛快的往外跑。“大夫,大夫,人醒了。”
陪護的男人他不認識,很快大夫進來檢查。“左腿左臂骨折,多處軟組織挫傷,內髒輕微損傷。骨折的地方已經用石膏固定,接下來修養就好。”
“謝謝。”
醫生離開後他看向配合的男人,男人這才開口向他說情況。“公社劉書記派我來照顧你的。別說,劉書記對你還挺好。”
“謝謝。”
男人盡管沒多說,但孟宏志又豈能不知他心中所想。這人眼睛裏的輕蔑壓根都沒藏,來照顧他估計是劉書記給了什麽好處。
“蘇禾沒事吧?就是跟我一起被困的那個姑娘。”
“沒事。她就是手被鐮刀劃傷了,要不是為了救你,人家啥事都不會有。”
孟宏志不吭聲了,晚上聽醫生說他後天就可以出院。“主要是消炎,淋雨,好多地方都發炎了。”
蘇禾那邊,醫院裏傷口處理後并未給她上麻藥。被困時心情緊張擔心還不覺得,等一切塵埃落定後那鑽心的痛讓她碰都不敢碰那只手。
她疼的倒吸涼氣,她哥在一旁說風涼話。“之前不是很勇敢嘛,我還以為你沒受傷呢。結果手傷成那樣,腫的跟豬頭似得還那麽勇救旁人呢。”
“凡事不都有個輕重緩急嘛。”
“再幫別人也不能這麽傷自己啊,你啊,我就說你是個大傻瓜。”
“話不是這麽說。當時那情況,是個人都得趕快救人。誰知道接下來會不會再次發生坍塌。”
“這倒是。咱們剛走,後腳又塌了。現在那路還堵着呢。隊長說等雨停了再組織人去清理。”
“幸好下午的時候就發現了,不然再晚一個小時可完蛋。”
“多虧了小五,往回送谷子的時候發現你們一次都沒來送。”
“小五就是細心。”聽到動靜一擡頭正是弟弟進來,她笑着跟弟弟道謝。“多虧我們小五,姐姐這命可是你撿回來的。”
被姐姐說的臉頰都帶上了絲絲紅,摸摸後腦勺不吭聲,但眼眸中都是開心。
她手被吊起來,醫生囑咐一周內不能活動。吃飯時一手拿着勺子,一下子用力過猛,差點連碗帶飯全摔地上。幸好身旁的是她手疾眼快的弟弟,擡手就給她摟了回來。
“沒燙着吧?”弟弟關心的問。
“沒。”蘇禾笑自己:“怎麽連飯都不會吃了。”
“剛開始不習慣,你小心點兒。”
“我弟弟好體貼,将來弟媳婦有福了。”
“姐、”
被姐姐說的不好意思了,蘇安擡手給姐姐撿起筷子到廚房換了一雙回來。這孩子從小就心細,這要是她哥幫忙,保管在胳肢窩底下擦一下給她。
吃飯可以一只手吃,可洗漱的時候一只手是真的費勁兒。她娘幫她打了水洗臉,洗了腳後她發現自己發燒了。喝的姜糖水看來沒多少作用,腦袋暈沉沉的。
“等會兒睡覺再喝一碗姜水。你淋雨時間太長,也不知這姜水管不管用?我去找找,之前記得家裏有荊芥,加那個和蔥續也是發汗的。”
老母親絮絮叨叨的說着去給她熬姜水,心疼她受了苦。自家菜地裏薅了一塊兒蔥姜回來,又到處去找幹了的荊芥。
蘇禾洗了腳一手端着盆去倒水,外頭還在下雨,她擡手将水潑到了院裏。回來後摸摸自己額頭,燒的不是太厲害,自家土法子估計就能治。
正想着等下多喝一些蔥姜水,忽然聽到外頭有人好像在争吵,那大嗓門的正是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