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8（二更）
12.8（二更）
“打死還不至于，他這回十有八九兇多吉少，欠了胡二麻子少說也得十萬銀錢，胡二麻子放了話，七天之內還不清賬，要董大癞子一雙手來抵債。”程伍一雖然打心眼裏也瞧不上董大癞子，但他總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能讓董靈蒙在鼓裏，她知道了坐視不管是一回事，他說沒說又是另外一回事。
董靈漫不經心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程伍一也識相地沒再多嘴。
沒想到胡二麻子主動找上門來，一張臉像唱大戲的似的，七十二變，剛開始認識董靈把她當女人看，男人嘛，心底多少會起點小波瀾，後來知道徐晃要娶她進門做十六姨太，他便不再把她當女人看待，畢竟這世上女人千千萬，仿佛她只是一件生意場上的貨品似的。而今時又不同往日，董靈既然手持式易堂大印，做了江東洲的太師椅，實在不容小觑。
“董老板。”胡二麻子在她邊上挑了個座。
董靈合上賬本，也和他說起客套話來：“胡老板。”
“董大癞子在我這裏連本帶利一共欠了十萬銀錢，他現在渾身上下掏不出一個子兒，父債女償，天經地義，這賬我看記他頭上和記你頭上都沒什麽兩樣。”
董靈“嗤”一聲，“他欠你一屁股債，你算到我頭上來，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他就算風風光光的要出殡，都輪不到我給他披麻戴孝，你來找我說還不如去挖他的祖墳來得實在。”
胡二麻子看她油鹽不進，拿她沒辦法，幹脆聳了聳肩，走的時候還哼着小曲兒。
胡二麻子前腳走，張寡婦就來接他的班，跑到董靈面前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手腕上還纏着厚厚的繃帶，董靈不搭理她，任由她叨叨，張寡婦心一橫，朝董靈一跪，擦着袖口哭董大癞子的喪：
“你小的時候，董大癞子沒少補貼過你，你這人怎麽一點舊情也不念，我張萍霞是做了對不起萬玉珍的事，但我從來沒得罪過你吧，你得就事論事。董大癞子要是沒了雙手，就真的沒活路了啊，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什麽德行。你現在當家做主，誰說都不聽，到頭來連個知心的家裏人都沒有，人人都可憐你！”
董靈冷眼看她，絲毫不為所動，等她裝腔作勢表演完了，冷不丁開口：“之前徐晃要怎麽對付你來着？”
張寡婦忍不住戰栗起來，怪不得人家都說物極必反，萬玉珍那麽糊裏糊塗的人，偏偏生出個董靈這樣的閨女，要說萬玉珍做事是藕斷絲連剪不斷理還亂的話，董靈則成了快刀斬亂麻，一點不拖泥帶水，完全反着來的母女兩個。
“之前你要去當窯姐兒，董大癞子也是像你現在這樣跪着求我。現在他要一雙手危在旦夕，又變成你苦哈哈地來求人。”
董靈挪了挪膝蓋骨，任由張寡婦拽在自己裙裾邊上的指尖滑落。
“你們兩個在一起之後怎麽多災多難呢？是不是這樣特顯得你們情真意切啊，你還不如去大街上拉二胡，山無棱天地合你都跟定他董大癞子，說不定有人還真被你感動得稀裏嘩啦，每天路過都打賞你兩文錢。”
低了低腰骨，将張寡婦垂頭喪氣的模樣映入眼底，“再說了，你只要肯，天天都開張，還愁沒生意做？”
“好、好！”張寡婦從地上蹿起來，背挺得很直，和當初趕萬玉珍出門時的風光簡直一個天一個地，“我張萍霞為了他董大癞子，今天就豁出去了！”
“張寡婦，”董靈意味深長看着她，“祝你生意興隆，最好天天都有老板抱着金條上你的門。”
張寡婦當着董靈的面說得信誓旦旦，出了徐宅的門檻，差點兒踩一截空，被人好意扶了一把，她擡頭一看，竟然是程伍一，眼睛珠子都亮堂幾分，救命稻草似的拽住程伍一，大倒苦水，講到她進門求董靈的地方她故意說得虛虛實實，程伍一無奈地搖了搖頭，張寡婦不死心，搜腸刮肚想到什麽都擺到臺面上來說：“現在她占理是沒錯兒，但要是董大癞子真的被人打死了呢？她要背一輩子刻薄冷血的罵名！”
程伍一表面應付了她一聲，把人送走了，老實說，董靈家裏頭那些事，他打小看在眼裏，董大癞子不是個什麽好東西，萬玉珍死要面子活受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最後竟然還憑空冒出個張寡婦來，他都替萬玉珍覺得不值，更何況董靈。
張寡婦當初既然能把董大癞子哄得團團轉，多少有兩把刷子，每個人都有軟肋，她不信董靈百毒不侵。
和劉嬸子打聽了下董靈租賃的住處，她知道董靈雖然大白天鸠占鵲巢，但每天晚上都是回這裏歇，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顧家那小子。
結果顧清蘅一見是她，門都不給她進，看着她搓着手，磕磕絆絆地說明來意。
顧清蘅“哦”一聲，分明趕她走的意思，多一個字眼都吝啬開口。
半搭不理的模樣，簡直和董靈如出一轍。
張寡婦心直口快：“她那樣的小姑娘，你還肯和她在一塊兒？”
一提到董靈，果不其然顧清蘅多蹦了幾個字出來，雲淡風輕的神色：“那又怎麽樣？”
張寡婦白忙活一下午，回家一看，董大癞子醉得不省人事，面前擺着一碟五花肉，她抄起掃帚往董大癞子身上抽，她為了他操碎心，他倒好，沒事人似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竟然還舍得拿家裏壓箱底的錢去買二兩五花肉，他恨不得都花光，反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管她張萍霞死活。
程伍一聽了張寡婦這話，難免動搖，他盤算了一番，竟然和張寡婦心有靈犀地想得一樣，苦差事都想推到顧清蘅頭上。其實他和顧清蘅連照面都沒打過幾回，平時也聊不到一起去，他一直覺得顧清蘅這樣的人很難相處，程伍一另辟蹊徑，從董靈小時候開始講起，試圖引起顧清蘅的共鳴，他不知道後面還有韋文骞那檔子事，以為董靈身邊再沒有一個親人，董大癞子勉強算半個吧。
董靈頭一天接管徐晃的生意簿，幾乎忙得腳不沾地，等她晚上回家已經将近深夜，匆匆沖了澡小心翼翼往床上一躺，生怕驚動了顧清蘅。她剛挨到枕巾上，半邊身子已經被他摟到懷裏，凝神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董靈覺得從未有過的心安。
“今天張寡婦來找我。”顧清蘅沉着聲告訴她。
董靈合上眼假寐，許久才開口：“你也是給張寡婦當說客的？”
顧清蘅啞然失笑：“我只當你的說客。”
“花言巧語都是跟誰學的？”董靈睜開眼，看着壓在自己身上的人，“該不是文遠山教你的吧？”
指腹摩挲過她的唇瓣，一對狹長的桃花眼泛起笑意：“你猜我跟誰學的。”
董靈不說話，垂下眼睫，故意晾着他。
唇上被人報複性地啄了一口。
“咬人的功夫也是跟我學的？”董靈惱極了，也學他啃回去，正好顧清蘅朝她眼前湊了湊，她一下子沒把握住勢頭，他下唇印出淡淡的血痕。
“還真是跟你學的，”顧清蘅摁了摁她的耳垂，“功夫不到家。”
這天晚上董靈還是生平頭一回沒有再拉着顧清蘅陪她說話，窩在他臂腕裏，睡顏恬然。
第二天董靈親自去池鹽場視察，下午去了窦掌櫃的茶樓喝茶。程伍一三步作兩步蹬着木梯上來找她，見到她了卻欲言又止。
董靈不動聲色問他：“怎麽回事？”
程伍一自己都覺得荒唐：“張寡婦在紅姨那裏，才挂上牌就被王老板點名要了，現在換了身花枝招展的旗袍，正在接客呢。”
董靈一口茶嗆在喉嚨底，忍不住咳嗽兩聲，手上掰着指頭：“張寡婦這個年紀的都有人點名要？”
“說是好聽是王老板，其實就是東街擺攤的算命瞎子，整天戴個黑框眼鏡，伸手不見五指，七老八十了還老不正經。”程伍一一五一十道。
董靈帶着人過去的時候，裏頭烏煙瘴氣，魚龍混雜，迎面撞上個穿鵝黃旗袍的女人，程伍一抓着人不放，菊香非常有職業操守地朝程伍一抛了個媚眼：“大爺。”
“張寡婦人呢？”程伍一榆木腦袋，當看不見菊香暗送秋波似的。。
菊香當即翻了個白眼，裝什麽大尾巴狼，逛窯子點名找寡婦，跟她們當婊.子還立牌坊有什麽區別。
看他和董靈竊竊私語，菊香索性繞過程伍一，朝董靈撂臉色：“小妹妹，你是來找樂子還是來觀摩，連個男人都抓不住算什麽本事，這年頭也真是稀罕，拖家帶口逛窯子。”
董靈抱着胳膊打量她：“大姐，你算老幾呀？”
菊香晃裏晃蕩叉着後腰，她也不顧忌，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這條街老娘睡過的男人最多。”挺了挺胸脯，腰杆都直了幾分，“你說我算老幾？”
一時間幾乎四面八方所有人都朝董靈他們這裏望過來。
紅姨捂着帕巾過來打圓場：“菊香菊香，人如其名，是我們四喜樓最吃香的一個。”擺明了偏袒菊香，言下之意菊香有這份脾性也是應該的，她紅姨就是要捧菊香當四喜樓心高氣傲的第一人。
紅姨上前輕輕推了菊香一把，示意她先走，聳拉的眼皮擡一擡，在董靈的臉上愣了愣，脫口而出就是一句“董老板”，點頭哈腰，連帶着菊香都被她擰着耳朵拽回來，“還不快給董老板賠禮道歉！”
菊香開始裝啞巴，寧死不屈的姿态，聽紅姨喊了聲董老板，她心底惴惴不安，放眼整個江東洲，董老板那可是聞名遐迩。
畢竟不知者無罪，菊香想蒙混過關。
“我看你以後也別在這行混了。”紅姨大失所望的口吻。
菊香臉面再也挂不住，剛才嚣張的氣焰都蕩然無存，只好給人賣個笑意：“原來是董老板，之前是菊香有眼不識泰山，您千萬別往心裏去。”
“啪——”一聲，菊香挨了個清脆的耳光，紅腫着半張臉，她還沒反應過來，紅姨反手又是一個耳刮子，“當初教你的規矩都忘到狗肚裏去了，光會伺候爺們？”
菊香咬了咬唇，紅姨在四喜樓當老鸨這麽些年，陰損的手腕多了去了，她打人的手法也刁鑽，菊香只好生生受着，眼前一陣發黑，朝董靈鞠下躬來，鬓發散亂，幾乎挨到鞋尖上：“董老板……”
董靈餘光都不肯瞟她一眼，直直地望着紅姨：“張寡婦人呢？”
紅姨支支吾吾，伸手指了個方向。
張寡婦被程伍一帶人闖進去搭救出來，衣衫還算整齊，滿眼期冀地盯着董靈望。
董靈被人當大爺似的供着，旁邊花團錦簇圍了一圈窯姐兒，有端茶的，有剝瓜子的，有彈琵琶的，此時見張寡婦人模人樣的出來了，饒有興致問她：“董大癞子知不知道你跟東街的算命瞎子老王好上了？”
張寡婦絞着衣角：“我沒有！”
“董大癞子欠的債，我可以幫他還。”董靈招了招手，菊香搖着扇子對着她吹。
“你究竟想怎麽樣？”張寡婦認命似的開口。
董靈笑得俏皮：“你不是愛挖別人家牆角麽，老王打了一輩子光棍，配你這個寡婦正正好，你當時是怎麽一步步趕萬玉珍出門的，原樣照搬你總會吧，依我看吶，董大癞子吃了迷魂藥，你哄一句他當一百句聽，不如讓他眼見為實，今兒晚上就捉你的奸，也好清醒清醒，畢竟當事人是你，還得聽聽你的想法，我可從來不強迫人。”
“我有個條件，我要你在徐家祠堂，認我當幹娘，一輩子養我的老。”
敢情兒張寡婦盤算打了這些日子，主意打到董靈身上來了。
菊香在一旁幫董靈煽風點火：“張寡婦，你作為我的前輩，按理說我該對你放尊重些，可是做人不能太喪盡天良呀，你現在身陷四喜樓，出不出得去還另說呢。”
董靈站起身，人群中讓開一條道來，頭也不回地朝外頭走，臨出門前輕飄飄撂下一句：“帶王瞎子過來。”
“我答應！”張寡婦對着她的背影歇斯底裏，“我答應你還不行麽！”
殘陽如血映在大街小巷，張寡婦通奸算命瞎子老王的醜聞鬧得沸沸揚揚，和當初萬玉珍被董大癞子掃地出門一樣，張寡婦不但被趕出來，還被董大癞子拳打腳踢斷了兩根肋骨，拖到江東醫院，瞎子老王卻沒有再像上回董大癞子似的陪同左右，拉上褲子不認人。
過了兩天消停日子後，胡二麻子又找上門。
董靈清楚，胡二麻子之所以想借題發揮，拿董大癞子威脅她，肯定也不是為了十萬銀錢，更何況董靈才不當冤大頭。
願賭服輸，董大癞子吃點苦頭是應該的。
砍斷他一雙手，美名其曰還能幫他戒賭。
“董大癞子的賬可以一筆勾銷，他以後要是還濫賭，我也不會再找你。明人不說暗話，江東洲的池鹽生意，我七你三。”
胡二麻子大言不慚，話已出口自己都覺得得寸進尺，“剛剛說瓢了嘴，應該是你七我三。”
“成交。”董靈攤開紙筆，準備立契約。
江東洲的池鹽生意，永遠不可能一家獨大。
徐晃可能這輩子到死都不會想得通這個理兒，董靈卻不一樣。
董靈這幾天也算剛接手江東洲的池鹽生意，加上料理完張寡婦的事情，常常忙起來就把顧清蘅抛之腦後，顧清蘅明面上沒說什麽，但是董靈總察覺出他有些和自己較勁的意思，除了晚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抱着她黏糊，白天都不怎麽來主動找她了。
這天顧清蘅正和董靈挨在一起查賬本，董靈扪心自問，她還是比較珍惜自己和他獨處的機會，畢竟歲月不饒人，刀刀催人老。
胡長勝還沒進門就扯着嗓子當奉孝敬似的叫了聲“十六姨太。”
再等胡長勝進門，顧清蘅揚長而去，留下一室的塵埃。
董靈自己都覺得憋屈，只好和底下人交道了一通：“以後都別叫十六姨太了，叫董老板。”
“知道了，十六姨太！”
董靈也很無奈。
晚上本來想早點回家，偏偏程伍一又來喊她一起喝酒。
和以往燒刀子配花生米不同了，擺了滿滿一桌子大魚大肉。
董靈全程筷子沒動兩下，烈酒燒喉，酒倒下肚不少，她酒量并不好，尤其是今天這酒和以往的燒刀子喝起來也不太一樣。
都說一醉解千愁，董靈也想試試。
甚至忍不住和程伍一講起顧清蘅的事來：“一共回來十五天，生了七八天的氣，作天作地，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天上挂着道明黃的月牙，淚眼婆娑裏依稀看到顧清蘅的身影。
董靈傻眼了，她頭一回在背後編排人，還被抓個現行。
下一瞬她已經被顧清蘅嚴嚴實實抱在懷裏。
程伍一喊住顧清蘅，他有時候木讷，好歹和董靈認識這麽久，他知道董靈這小姑娘其實心眼實誠得很，更多時候只是不擅表達而已，他雖然不能為董靈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但也瞧得出來董靈對顧清蘅的心意，那可真是天地為鑒，日月可昭。
“我這麽和你說吧，你沒回來的時候，董靈都是兩天洗一回頭，她最近可天天皂角不離手。”
程伍一打量着顧清蘅的神色，“你明白了麽？”
發紅包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