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扶風山
扶風山
這夜,陸篤之做了一個夢。
夢裏,室內烨烨,燭影搖紅。
段懷風不着寸縷地躺在他身下,眼周連同耳朵都通紅一片,黧黑的眼瞳随着他的動作而水汽漸濃,眸光似醉,豔麗無雙,漂亮得像是開至荼蘼的花。
陸篤之想讓夢中的自己停下,但是夢中的他自己卻根本不受他本人意志的影響,竟将已經快要哭出來的段懷風真的給折騰哭了。
即便把段懷風給折騰哭了,夢裏的他還是不停。
不僅不停,而且還笑着問道,“教主,你看我倆現在,像不像是在洞房花燭?”
陸篤之醒了。
他的心跳砰砰響在胸腔,既如打鼓,又似雷鳴。
雖然陸篤之被夢驚醒了,但枕着他胳膊、依偎着他入眠的段懷風,卻還沉在夢鄉。
沉于夢鄉的段懷風面上沒有半點方才他夢中所見的荼醾色氣,春山淡眉,烏發雪膚,靜然寧和,恍如沉水美玉。
陸篤之用眸光細細描摹一遍他的五官輪廓,越看越心跳砰砰,越看越心生歡喜,恍然間只覺得對方五官的每一處都像是專往他心上長的似的,即便是讓他看上一整輩子,他也看不倦膩。
和陸篤之對段懷風的柔情似水不同,已經被迫看了段懷風小半輩子的左護法,眼下是實在不想要再看到他了。
左護法不想看到随時會威脅他讓他做不成男人的段懷風,只想趕緊回教去,去看能夠撫慰他受傷心靈的季淩雲。
因此,在左護法迫切想要看到季淩雲的焦急心情驅動下,剩下的路,他們只用了大半天的時間就走完了。
他們抵達扶風山的時候,高懸的太陽剛過了中天偏斜向西邊,時值日昳未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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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教總壇位于扶風山的半山腰上。
山路窄長,崎岖不平,馬車上不去,只能靠人的雙足往上直走。
段懷風這一路雖沒有栖風宿雨,但也馬足車塵了不少時日,雖不至于精疲力竭,但也很是勞形苦心,因此他此次回來也懶得搞什麽教主排場,得到确切消息往他住處來的,只有右護法季淩雲,以及一直對段懷風很是放心不下的謝明閣。
謝明閣本在看到段懷風平安無事時笑得極為高興,但他轉眸就看到了段懷風身側的陸篤之,于是他的‘極為高興’,立刻就變成了‘極其不高興’了。
謝明閣極其不高興地看了看陸篤之,眼神嫌棄得宛如看到了一堆牛糞。
看完牛糞,謝明閣跟着就定定看向了非要插在這堆牛糞上的鮮花,“教主,你怎麽把他給帶回來了?你這就忘了他在問劍山上一掌将你打吐血的事了?!”
段懷風眼神游移了一下,道,“這是本教主的私事,你別管。”
想管但根本管不了他的謝明閣十分的怒其不争,“他都打你了,你竟還非他不可嗎?!教主,你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段懷風懶得再跟看事情只看表面的無知少年謝明閣多費口舌,跟着就把眸光移落到了一旁正興味盎然地把目光在他和陸篤之的身上搖來晃去、很明顯是把他倆給當成樂子看了的右護法季淩雲臉上,“看什麽看?!你還真信謝明閣的話,當他家暴我啊?!”
季淩雲聳聳肩膀,跟着抿唇笑道,“教主,明閣他又不會說謊,你不是知道的嘛。”
段懷風,“......”謝明閣他雖然不會說謊,但是他會添油加醋啊!!!
段懷風登時氣得後槽牙都咬緊了,“謝明閣,本教主之所以會風評被害,罪魁禍首就是你那張閑着不吃飯,就知道傳瞎話的破嘴!你別在這兒閑站着了,趕緊給我回去練功,少站在我面前給我添堵!”
謝明閣也生氣了,“我什麽時候說瞎話了?!我明明親眼看到他将你打吐血了!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以後他若是再打你你怎麽辦?!你又打不過他,我們也都打不過他,那你不就只剩下被他打的份了嘛!”
段懷風,“!!!”
段懷風異常清醒地點了打不過他的謝明閣的啞穴,以防他那張破嘴繼續胡說八道,“右護法,你趕緊把謝明閣帶走,讓他去閉門思過。對了,你沒事記得多指導指導他練武,省得他沒事閑的老是把心思放到說閑話上。”
季淩雲随口“嗯”了一聲,腳步不動,眼珠不移地直勾勾地盯着段懷風身側的陸篤之瞧。
她見對方面似枝頭白雪,神如涳濛冷月,和以前的十七看上去簡直就是天差地別,不由問道,“陸篤之,你真的是十七?不是十七的孿生兄弟?”
陸篤之,“......”
陸篤之默了默,道,“我是陸篤之。”
“你以前不是一直說他是殺千刀的臭男人麽?現在幹嘛還主動跟他搭話?瞧他模樣新奇?”段懷風陰陽怪氣道,“呵呵,我看今日春光明媚,不容浪費。季淩雲,不如你把你的焦尾拿借于他,讓他給你好好彈奏一曲,也好不辜負這大好春光啊。”
季淩雲一聽此言,當即臉色驟變。
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此時因為失憶而忘記了他之前究竟幹了什麽喪心病狂的缺德事情的陸篤之,接着恨聲道,“教主說笑了。夫人彈奏的仙樂,豈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聆聽的?教主切莫折煞屬下了。”
說罷,季淩雲跟着就一把拽過一旁正彎着唇角、無聲嘲笑她的謝明閣,“教主,謝明閣這小子實在是嘴太欠了,屬下這就帶他去關禁閉!”
季淩雲這一走,左護法跟着也就立刻拔腿追了過去。
院子裏終于沒旁人了,只剩下了段懷風、陸篤之他們兩個。
段懷風輕舒了口氣,跟着就側過臉同陸篤之道,“我們去找神醫。”
段懷風帶着陸篤之七拐八拐地走了盞茶功夫,這才走到了巫長老的住處。
神醫巫長老住得很偏,左右沒有鄰舍,院子建得比段懷風這個扶風教教主的還要更加闊大,也還要更加風雅些。
“巫長老!”
段懷風甫一推開院門,眼睛裏跟着就延蔓開了一大片垂絲海棠。
因着正值花期,這院內海棠花開得極其豔麗,花瓣簇生蓬勃,朵朵彎曲下垂,觀如彤雲,美不勝收。
花美,景美,段懷風的心情卻不怎麽美。
“聽到我叫你了你也不吱聲!”段懷風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了正側躺在木躺椅上、小口抿着茶喝的巫長老跟前,沒好氣道,“別附庸風雅了,趕緊起來治病。”
“我哪裏附庸風雅了?我就是個風雅的人!”巫長老吹胡子瞪眼睛道,“難道我種的海棠花不美嗎?柔蔓迎風,垂英凫凫,如詩如畫,不過如此!”
段懷風懶得跟他廢話,就道,“什麽柔蔓迎風,我看你是胡須迎風!趕緊起來看病!”
巫長老被段懷風兩句話給氣得胡須直抖,連臉上的皺紋都跟着多了兩道,“你懂個屁!怪不得你連夫人都找不到女的,只能跟個硬邦邦的男人過呢!”
不待段懷風開口,他就擡手直指院門,道,“你趕緊走,你眼疾太嚴重,我治不了!”
“我有眼疾?!”段懷風冷冷一笑,接着陰恻恻道,“呵,臭老頭,我看一定是帳房給你撥錢撥多了,你給我……”
“我給你看病!”一聽段懷風提錢,巫長老就趕忙換上了一副和藹可親的慈祥面孔,“教主,站這麽久你一定累壞了吧?您坐。”
巫長老直接起身将自己心愛的木躺椅讓給了段懷風,“您請坐,我這就給您看病。”
拿捏住了巫長老經濟命脈的段懷風冷哼一聲,道,“算你識相。不過不是我要看病,是他。”
說着,他就牽過陸篤之的手,将人往巫長老的跟前帶了帶,“他突然失憶忘了我。我從千機樓那裏得到消息,說他是因為喝了醉生夢死酒,所以才失憶的。老頭,你趕緊配藥将這破酒解開,好教他趕緊想起我來。”
巫長老看了看目露期待、懸懸望他的段懷風,跟着又看了看目若古井、無波無瀾的陸篤之,略一思忖,心下便有了計較。
巫長老先是朝翹首以盼他答案的段懷風道,“配藥不難,藥材也全。解藥随時都可以配得出來。”
但還沒等段懷風臉上的笑容完全舒展開來,巫長老緊跟着就朝看上去完全不在意他答案的陸篤之道,“不過夫人,啊,不對,是陸大俠。陸大俠,你願意想起來嗎?”
陸篤之聞言眉心微蹙,遲遲沒有啓唇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