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正文完
翟清俊長得高,她拍起來費勁, 又想起許川也是差不多的高個子,他們母子兩人多年沒見了,從前也并不相熟, 她好像從來沒有機會這樣拍拍許川。
不然也不會這麽手生。
“……”
翟清俊背影僵直地沉默了一會兒, 回答道:“沒事的阿姨, 有些話今天就得說清楚, 總收到這兩個人的消息,許川心裏也不舒服。”
醫院走廊裏時常有人走動着, 但大家都很沉默,襯得這間病房裏尤為吵鬧。
不少人路過時會往這邊煩躁地看幾眼,争吵持續着,一直到門口那個高個子青年進去之後,才徹底安靜下來。
田慧靜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看了眼關緊的門,腦海裏閃過翟清俊來找她時的模樣——
她大概是知道許川有這麽個朋友的,初中時許川去找她的時候,他們一起聊天,許川第一次提起這個名字。
他說那男孩叫翟清俊, 暫時算不上朋友吧,經常會打起來, 但是心理上感覺他比其他同學跟他要近一些。
後來是……
八年前許川走之前。
田慧靜叫他沒事就別回華瑞錦庭那個房子了,那個地址許家兩父子都知道, 許一澤又是個神經病,保不齊再找上門來, 找他事。
她說談建華帶人去那邊給許川收拾行李,把該帶的東西都拿過來了。
許川看着運回來的自己的衣服鞋子,生活用品,沉默了片刻——終于不提要回去的事了。
但也只是當時答應得好,後來要走之前還是坐不住,說什麽都要回去一趟。
田慧靜很少見他倔成這樣,在車上扣安全帶時,她問了句:“有什麽重要東西沒帶嗎?”
“有一個。”許川看着窗外,不知是何種心情,他咬着拇指內側的皮肉,咬夠本了才放下手,“朋友送的禮物,我放得比較隐蔽,談叔找不見。”
他焦躁的情緒一直到拿着那個裝相機的小盒子走出來時,才勉強放平。
田慧靜問,誰送的,這麽重要?
許川當時在想什麽呢?
——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的,這是他這些年來送給自己的唯一一個禮物;是他将來遠在異國,身邊關于這個人的唯一念想。
他向來不愛多說,那天卻點點頭,很放松地說:“他叫翟清俊,是我……很好的朋友。”
……
田慧靜看着門,聽着裏面有模糊的談話聲,終歸沒再吵起來。
她疲憊地閉了閉眼,好像有些壓在心裏多年的擔子終于可以放下了。
翟清俊在裏面,全程沒怎麽跟許翊伯交談。
即使他拼命掙紮着想要坐起來,額頭的青筋都冒出來了。
許一澤煩躁地踢了病床一腳:“人家願意給你點錢不錯了,你對人許川什麽樣,人家有什麽義務給你治病,消停兒的,別煩。”
“……”
翟清俊發出一聲哼笑,他把卡交給許一澤。
“最後,這錢怎麽分配是你的事。”
許一澤點頭哈腰地接過卡,連連稱是:“我靠大律師,你真是明事理,就是這老頭子的事兒,我當時那麽小我懂什麽呀。我跟許川真沒啥仇,真的,額……我當年确實有點兒對不起他,但是聽說他現在也過得不錯嗎,在外國都讀完博士了,前途肯定一片光明。我也不算……也不算斷送了他的前途吧,對吧。”
他不說還好,一說翟清俊就瞥了他一眼,目光很冷,刀子似的鋒利,給許一澤吓了一跳,手一抖卡就掉在地上了。他蹲在翟清俊腳邊撿銀行卡,忙忙碌碌地擡頭看去:
“我不是給自己脫罪的意思,我知道我做的不對,我沒……哎,我确實有錯。但你看我現在,我怎麽可能再去找許川,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兒。”
“意思是,你要是知道他在哪,你就會去找他?”翟清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面無表情。
許一澤連連擺手:“不不不,我再也不見他了,真的,我發誓,我這輩子再見許川,我就……我五雷轟頂,我斷子絕孫行了吧!”
“……”
翟清俊嫌惡地移開眼,落在許翊伯身上。
許翊伯艱難地開口:“別給他……錢,不能給他。”
“你們不是親父子嗎?”翟清俊反問。
“這小兔崽子,他要殺了我,這錢他肯定拿去賭……根本不可能給我治病。”許翊伯咬緊了牙,臉都憋紅了。
“嗯,你們慢慢分。”翟清俊一直放在大衣口袋裏的左手掏出來,一沓疊好的紙,展開是一堆學校證明,社區證明……
在許翊伯疑惑的目光裏,他解釋道:“如果你再聯系許川,我就會對你當年不履行撫養義務的行為進行起訴。這些,我暫時收集到的證據,其餘,等正式起訴的時候會告知你。”
“我……我給他錢了。”
許翊伯呆滞着,他從剛才翟清俊和許一澤對話時,就知道眼前這人是律師——大概是許川請來的律師吧。
他和許一澤一樣,都有一種被警察找上門的感覺。
“你以為你那一個月一千塊錢,忙忘了一年打一次的,能起什麽作用?你前單位也開具了證明,你工作沒丢之前,月工資在一萬二到一萬五之間,按照支付比例百分之二十至三十,”翟清俊煩躁地略過,提起這段他就生氣,當年許川根本不在他面前提起關于父親的任何事情,他要是當時就知道這個人渣就好了,“自己算去吧。”
許一澤拿着卡正美着呢,樂呵呵地彈了彈卡面:“你說這個啊,人現在都還你了,你還好意思提。”
“不想最後再背一樁官司,就把心思收住。”翟清俊提醒道,他的目光從許翊伯臉上,過到許一澤臉上。
随後離開。
田慧靜聽到門被拉開,驚醒地看過去,看到是翟清俊,她松了口氣。
“還好嗎?”
“挺好的,阿姨。”翟清俊走了出來。
剛才太着急,第一次見許川媽媽,竟然完全忘了緊張;這會兒緊張感才慢慢泛上來,他有好多年沒有為什麽事情緊張過了。
李文豪他們說他越來越像許川,不止是看着像——
他自己清楚,他的很多想法,甚至生活的态度都在這八年裏,潛移默化的,被記憶中的許川同化了。
他對所有事情都不再掙紮,用盡人事聽天命的态度生活。
他只有想“許川究竟還會不會回來”這個問題時,會不由自主的心口一緊,然後是漸漸四起的陣痛感。
其餘時候,真是再也沒有感覺到過什麽叫做緊張,什麽叫做心焦。
“您這些年都在這邊生活嗎?”翟清俊問。
他印象裏許川去找她還要坐幾個小時動車。
“兩邊都跑跑,有時候在這邊。”田慧靜說,兩人一起往外走去,“現在主要是孩子在這邊上學,畢竟這裏高考比我們那邊稍微好點兒,戶口也落這邊了。”
“許川的戶口現在……”翟清俊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田慧靜說:“遷了,在他工作那邊,方便點兒。”
“确實。”
“阿姨請你吃飯吧,小翟,我這麽叫你行不?”田慧靜停下腳步,問道。
翟清俊一愣:“當然可以。不用您,我,我是小輩,應該是我請您和叔叔吃飯,就是今天太倉促,什麽都沒準備。”
“不急,下次你跟小川一塊回來了,再請我和他叔叔吃飯吧。”田慧靜平靜地朝翟清俊心海裏扔了顆地雷。
……響動不大,但波瀾壯闊。
跟小川一塊回來,請她和叔叔吃飯。
兩句話拼在一起,怎麽看都是……
她看出來了。
翟清俊坐在田慧靜對面時,才回過神來,他輕輕笑了一聲。
姜還是老的辣,這話是永恒的真理。
當年他喜歡許川,自己不知道,跟汪瑩講了兩句就被猜了個一清二楚。
老一輩封建不封建,看情況。
但老一輩這個眼睛真是毒辣,不分情況。
田慧靜點菜時,指着一道幹煸豆角對着翟清俊點了點,翟清俊了然地笑了笑,點點頭回應。
“他吃不膩。”田慧靜說。
“是,一起吃了好多年。”翟清俊說。
田慧靜笑了起來,問他:“你在哪上班?跟小川離得遠不遠?”
“北京呢,挺遠的,我也在想辦法。”翟清俊提起這個就愁。
“哎喲,那确實有點遠,不過也沒事,年輕人,先拼事業,挺好的。”田慧靜說。
“嗯。”翟清俊應下,但是心裏關于這件事情,還是有諸多考量。
他是真不想跟許川分開,他們分開的時間太長了,好不容易說通了,在一起了,又異地戀,到底算什麽?
“阿姨也不是什麽……特別古板的人。”田慧靜說着,抿了抿幹澀的嘴唇,她心裏也是一陣沉重,但還是說:“小川那麽多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我都沒管過他,沒道理等他做人生選擇的時候就跳出來幹預他。”
她說着,眼底泛起了一點水花,好在不明顯。
“你也跟他認識好多年了,阿姨知道你。”
“許川跟您提過我?”翟清俊有點激動。
“走之前吧,非得回去拿個相機,說是你送的呢,必須得帶上。”田慧靜說着,笑了一聲,掩蓋自己內心的慌張,“你說阿姨真是,當時一門心思就想給他送出去,其實都沒怎麽問他的意見,就全給他安排好了,估計他上飛機的時候腦子都還是蒙的。”
“……”
翟清俊沉默了下來。
田慧靜看了眼他的臉色,她快速地在眼角抹了一下,解釋道:“當時,阿姨也慌了,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他那麽優秀,我不可能看着他就這樣……上個普普通通的大學,平平凡凡地過一輩子。我欠他太多了,只有送他讀好學校,給他花錢,我才能……才能心安一點。”
她抽了張紙,擦了擦眼角,保持着中年女人優雅的姿态,臉上始終帶着笑意,只是這會兒的笑真是苦。
翟清俊說:“我也不是……要阻止他變好。”
只是當時,他也是只有十八歲,在得知那個消息後,同樣驚慌。
他規劃了千千萬萬種未來,沒有一種裏許川是缺席的。
可惜事與願違。
說開了這個事情,他們互相聊着對方不知道的,關于許川的——
田慧靜講,許川小時候話也特別密,嘴很甜,每天見誰都誇誇誇,鄰裏都喜歡他,尤其是季叔,那會就把他當親兒子似的。
翟清俊說,他跟許川的初見不太美好,他認錯了人,一腳給許川踢得舊傷複發。
“他的腿……”田慧靜又愧疚起來,“當時我在出差,我給許翊伯打了好多電話,以為他會過去。”
翟清俊不想在這聽忏悔錄,這話要聽也該是許川來聽,他聊以安撫之後,語氣平淡且堅定地說:“以後我會照顧好他的,他腿傷我清楚,我以前給他當過拐杖,以後也沒問題。”
這頓飯結束的還算美好,匆匆分別後,翟清俊就立刻重新啓程。
他上飛機前幹了個壞心眼事,給許川發了一句:你媽媽知道我們的事了。
然後立刻關機,一直到下飛機才打開手機。
果不其然的,許川消息連着發了四五條,電話也打了兩三個。
看着未接來電和未讀消息,翟清俊心裏說不出的舒服。
他回撥過去,許川很快就接通了。
“你去哪了?”許川問。
“去了趟嘉文,給許一澤送錢。”
“……”許川蹙眉,“我沒叫你親自去。”
“我想去呗,我想見見他們,不行嗎?”翟清俊坐上車,給師傅說了個地址,就繼續打電話:“別擔心我,沒打起來,都挺好的。跟阿姨見了一面,一起吃了個飯。”
“你們吃什麽飯。”
“你什麽意思啊,我跟丈母娘吃個飯,有什麽問題嗎?”翟清俊不高興地說,“該不會又出爾反爾,不願意嫁給我了吧。”
“……”
許川對他這個胡言亂語,私自發散的毛病,無可奈何。
“嗯嗯嗯,所以呢,我媽……她是什麽态度?”
翟清俊“啧”了聲,故意沉重地說:“有點難搞,畢竟跟我們差一輩,上一輩的思想你也知道,很難改變的,我也努力了,但我的努力沒什麽用……”
許川聽着,心都沉下來了。
翟清俊語氣一變,洋洋得意地說:“因為阿姨從一開始就接受咯,我壓根沒努力,她就對我特別滿意。”
許川:“……”
有時候真的想打他。
又怕他問“你是不是不愛我”。
“那行,你吃飯去吧。”許川打發他。
翟清俊阻攔他挂電話:“诶诶,你吃飯了沒?”
“還沒,準備煮面。”許川說。
“哦,我也沒吃呢。”
“……那你去吃。”
“你給我也煮一份呗,我想吃你煮的面,我還沒吃過呢。”翟清俊笑道。
許川一愣,下意識快步走到窗邊往下看,沒看到什麽人影,又問:“你來了嗎?”
“還沒到呢,着什麽急,這麽想我?”翟清俊說。
許川眉毛一挑。
必須得打了,他愛問就問去吧。
十分鐘後,許川家門被敲響,他待在門口愣是耗了兩分鐘才開門。
打開門的時候,本以為要面對翟清俊生氣的臭臉,卻沒想到迎面看見的是一只手……和手裏的小盒子,裏面有一對很素淨好看的對戒。
他順着胳膊向上看去,對上翟清俊滿是笑意的眼睛。
這雙眼睛像極了高中時見過的,那時候他總這樣笑,看着特別可愛。
翟清俊說:“我們現在也是過了父母關的小情侶了,下一個環節是——請問你願意嫁給我嗎?”
許川鼻子一酸,泛起一陣難忍的哭意,他咬緊了牙也忍不住。
只好仰起頭,想讓這眼淚流回去——不要再這麽歡喜的時候出來煞風景了。
翟清俊見他眼淚要落下來,也顧不上舉着戒指了,用手給他抹掉了眼淚,嘆了口氣說:“不願意嫁?那我嫁給你也行,別哭。”
“我沒說話呢,你別再瞎揣度我了。”許川吸了吸鼻子,自己也用手心在眼睛上狠狠擦了幾下。
翟清俊覺得他這樣帶着鼻音責怪他,聲音好可愛,好像在撒嬌。
他不由自主地又笑了起來,拉起許川的手給他戴上戒指。
又就着他的手,在戒指上落下一吻。
“這次揣度對了沒?”
他真煩人啊。
許川破涕為笑,給他也戴上了戒指,但沒親,在他手背上重重拍了一把。
“你這輩子就揣度對了這麽一次。”
翟清俊自己給戒指補了一吻,又在許川嘴角親了親,他笑道:
“錯了,第一次是猜你的秘密是喜歡我,那次我也猜對了。”
他像是猜到許川要給他一拳,提前握住了許川的手,關上門,拉着他往廚房走去。
美滋滋地說着:“我看看我老婆給我做了什麽好吃的,我可是第一次試你的手藝。”
“我有個什麽手藝,不下毒你就滿足吧。”
“切,我聞着怎麽這麽香呢,又騙我是吧?”
“誰騙你了,我都說了……”
翟清俊滿足地接上後半句:“這輩子不會再騙我。”
許川看着他:“是。”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