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四章
繼上回那次小住後,時也有段時間沒來清風觀,趁明後天沒戲份,她便一個人又來讨清淨。
不同的是..上回來是許願,這回來是還願。
道姑說的沒錯,自己就是來求姻緣的,雖然之前嘴硬不肯承認,可自己還是偷偷在臨走前拜了拜,當時許的是只要程與梵能和自己相認就行,結果不僅相認,自己還告白,她們還親了...
現在嘛...不說如魚得水,但最起碼有點暧昧期的樣子了,時也自覺得各路神仙菩薩疼愛,又還願又捐功德,連觀裏的那顆歪脖樹都上了貢品。
道姑做完功課出來,恰好看見這一幕,拂塵一掃,搭在胳膊上,老神在在的來了句——
“無量佛壽~”
時也肩膀一抖“你走路能不能有點聲音,吓我一跳。”
“是你自己太專注,我剛才關門,好大的聲音。”道姑踩着布鞋,身上的單褂子也換成了加棉加厚的大襖,不過瞧着仍舊仙風道骨,視線一瞥,望着歪脖樹底下的好果子,笑了笑“如願了?”
時也被她看破,女兒家嬌羞的心性瞬間藏不住,但她又慣來嘴硬,即便被看破,也非要狡兔三窟的争一争——
“你又知道我許的什麽願?”
“本來我不知道,可看一看你,我就都知道了。”道姑笑眯眯的,滿眼間慈眉善目。
“怎麽知道?”時也不信她,這道姑最會诓人心思。
道姑走過去,拿出懷裏的鏡子——你自己看。
霞飛滿面,羞惱,嬌媚...手心大的一枚圓鏡,她竟看見自己那顆撲通撲通狂跳不止的心。
時也藏不住了,嘴也硬不起了,方才的狡兔三窟,堵得一窟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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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道出實話——
“我是許了,但我只許了一半,現在還有另一半沒實現呢。”
“一個圓也不過兩半,一半都有了,還怕另一半會不來嗎?”道姑笑了笑,随即道:“屋子裏給你留了經書,去看看吧,要是能抄寫一番最好不過。”
“我不想清心寡欲。”時也推脫。
道姑:“不叫你清心寡欲,叫你定神安心,然後再畫另一半圓。”
這麽一說,時也才肯回屋看經書。
到了寮房,時也瞧見有人往另一間屋子送飯菜,指了指——
“這有人住?”
“來的一個小香客,說和家裏鬧了些矛盾,被哥哥送來小住幾天。”
時也打趣道:“我以為除了我沒人知道這兒,看來你這清風觀要出名了。”
道姑趕忙擺手打住:“千萬別,人怕出名豬怕壯,我好不容易找這麽一個避世的地方躲清閑,不要出名不要出名。”
“我真弄不懂你,人家恨不得香火鼎盛,香客絡繹不絕,你倒好非要清閑,放着神仙不做,要做凡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姑拂塵又是一掃“神仙夠忙的了,我這裏暫且讓他們歇一歇吧。”
随即,二人進屋,談道論經。
旁邊小屋子裏的窗戶不知何時被推開,屋子裏的小姑娘朝外面探頭,好半天心裏的那股惡心勁兒才慢慢退去,回身望眼..桌上的飯菜一口未動。
時也今天在這裏住下,抄經抄到半夜,直到手酸才睡去。
許是經書真有安眠鎮定的功效,睡得晚,起的早,精神頭異常神采,比平時回籠覺都舒服。
時也洗漱完,準備出去散散,她想,最好能在後山找棵大樹抱抱,吸收一下日月之靈氣,天地之精華。
出了寮房,剛走出偏院,一摸兜兒發現手機忘帶,連忙又回去拿,腳踩在那塊像跷跷板一樣的石磚上,方一擡眼,對面屋子的小姑娘恰好推門出來。
時也愣了下,立馬扶住自己的鴨舌帽,壓低了頭。她快步踱進屋子,隔着窗戶玻璃看去,那姑娘穿着件男士的黑色羽絨服,下身是條藍色牛仔褲,頭發全紮在腦後,臉上的青澀都不能用年輕來形容,稚嫩猶如雛鳥全然未張開。
時也越看越眼熟,這是靳若男吧?她見過她的,在靳家的四合院,那時候這姑娘也是這樣,腦後紮着馬尾,幹淨清爽,但不同的是..當時的她穿着校服。
忽然想到什麽,時也一邊盯着外面的人,一邊給程與梵打去電話。
很快,程與梵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
“喂?”
時也很少打電話,大多數都是視頻,程與梵剛見來電顯示還有些奇怪,随即耳朵便聽見手機那端的人嗓音繃緊地問——
“靳家是不是出事了?”
程與梵愣住,不等回話過去,時也又問:“你之前說忙,是不是在忙靳家的事?”
“說話啊!”
“呃...嗯,是,他家是出了點事。”程與梵被那一下喊得有些懵,但這事兒又不好直說,于是問時也:“你怎麽知道的?”
“我看見靳若男了。”
話音未落,程與梵手機一震,時也把那孩子的照片拍了發過來,和程與梵确認:“是不是她?我應該沒有看錯吧。”
程與梵頭皮瞬間激出一層薄汗“是她!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北城,清風觀。”
“時也,你千萬看住她!我現在立馬過去!”
電話挂斷後,程與梵一秒都沒耽擱,當即給紀白打去電話,靳若男剛失蹤那陣兒,她多留了個心眼兒,得知負責這事兒的是紀白,就問阮宥嘉要了號碼,當時阮宥嘉還問她,要這個幹嘛,程與梵跟她說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這麽快就用上了。
紀白每天電話無數,但聽見對方是程與梵,她還是有些詫異的,不過當她知道程與梵有靳若男的下落..更加詫異——
“你能确定嗎?”
“有照片,确定是她。”
“行,知道了。”
“多久能出警?我現在已經在去的路上了。”
“現在就出警。”
挂了電話,紀白後知後覺,這人哪來的自己手機號?不過現在沒工夫管這事兒,她叫了兩個負責人口失蹤案同事一起出發。
與此同時,這邊時也一直盯着靳若男動向,雖然程與梵在電話裏沒有和自己講清楚事情原委,但就沖這孩子現在的穿着,以及程與梵的焦急程度,時也大概猜到這孩子應該是背着家裏偷跑出來的...
等等...
道姑說她哥哥送她來的。
時也心猛地往下一沉,一個不好的想法冒上頭。
中午十二點,程與梵跟紀白他們在北城往山上去的交叉路口碰見,其實剛在車上的時候紀白就想清楚了,自己的電話肯定是阮宥嘉給她的,因為這個號是自己的私人號,除了阮宥嘉沒第二個人知道。
一輛在前,一輛在後,盤旋上山,繞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到清風觀門前,怕吓到小姑娘,紀白他們都是便裝,車頂上的警示燈跟警笛也都提前關閉了。
相互點頭打了個招呼,便往觀裏走。
沒幾步,便看見時也。
時也先看見程與梵,然後又看見紀白,以及紀白身後那兩個面色嚴肅,體格健碩的男人。
雖然時也知道紀白是警察,但紀白還是按規矩又介紹了一遍“海城市公安局紀白,這是我的同事,連章,方輝。”
足夠正式的介紹,不僅讓時也心裏打突突,也越發證實心中的猜想。
紀白問時也:“人在哪?”
“在寮房,我帶你們去。”
程與梵察覺到時也的無措,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并且主動挽住她的手,好像在安慰什麽。時也手腕一暖,偏頭看去,程與梵目光溫和的也在看着她。這樣的眼神很難不讓時也觸動,适才無措的感覺,瞬間散去大半。
時也住的屋子和靳若男的屋子正對,她把窗簾掀起,指着對面:“人就在裏面。”
紀白抱着胳膊,站定窗前,眼微眯的望向對面:“你怎麽發現她的?”
時也回答說:“我早上起來,想去後山晨跑,發現手機沒帶就回來拿,然後就看見她推門從屋子裏走出來。”
紀白又問:“她去過哪兒?見沒見過什麽人?”
時也搖頭:“我盯了她一上午,只有早晨的時候她在院子裏轉了轉,別的什麽地方都沒去過,也沒有人來找她...不過——”
“不過什麽?”
“她應該來了有幾天,我聽這裏負責道姑說,她是被她哥哥送過來的,說是和家裏人鬧矛盾,在這裏小住幾天...”
話到此處便停下,屋子裏衆人神色皆沉。
片刻後,紀白率先打破沉默——“先等一等吧,看看會不會有人來找她。”
說完又叮囑程與梵“那孩子見過你,你暫時不要露面。”
程與梵點頭“我知道。”
囑咐完這些,未免人多惹眼,紀白讓兩個同事留下,自己去找了這裏的負責人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道觀方面表示願意全力積極配合,不過保險起見,紀白又拿照片跟道姑核對了一下那個送靳若男來的哥哥,确實是何遠本人沒錯。
收拾了間空屋子給他們,當做尋常香客,屋子在靳若男隔壁,一牆之隔稍有風吹草動立馬便能覺察,紀白想,把靳若男帶回去的同時,要是連那個何遠也能一塊抓了最好。
弄到這個點,大家都沒吃飯,道觀免費提供了些野菜齋飯,雖素但鮮,不過程與梵和時也這會兒胃口都有些欠佳。
“要不要吃一點?”程與梵問道。
時也目光在程與梵臉上掃過,停留片刻,然後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和這人面對面,眼裏凝重。
“你想問什麽就問吧,之前電話裏太急,不好說清。”程與梵往時也碗裏布了一筷子野菜。
“她...她是不是被騙了?”時也很直接,沒有拐彎抹角“雖然我和靳家不熟,也沒打過什麽交道,但我知道靳若男根本沒有哥哥。”
程與梵放下筷子,臉上表情嚴肅“靳若男是被騙了,不僅被騙,她還懷孕了。”
時也怔住“她才十六...”
“還沒到呢,她懷孕的時候只有十五。”程與梵搖了搖頭“我知道的時候,和你一樣震驚,那孩子咱們都見過,倔是倔了點,可絕對是個好孩子,不然當初就不會拖着不肯接受遺贈,靳文康去世之後,沒有人管她,她一個住,一個人生活,幹什麽都是一個人,靳哲絲毫做父親的責任都不肯盡,我想她一定過得很難,這時候突然出現一個對她好的人,貼心、百依百順、各種照顧,別說她一個未成年,哪怕就是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扛得住。”
“人渣!”時也罵道“對個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幸好你認出她,否則再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她已經失蹤了一個月。”
“一定要抓住那個人渣,讓他坐牢!”
程與梵望着時也,義憤填膺的眉頭,慢慢變得深沉,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深邃沉郁的眼眸,忽然她伸手拉住她,細細的手腕,忍不住地揉了揉,随即往下又握住她的手。
真的握住...先是左手,然後右手,兩只手包着,合在掌心...
嘴裏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
“時也...”
起先,程與梵眼神過來的時候,時也渾然不覺,以為這人和自己一樣仍在忿忿。直到她的手握過來,時也才覺出異樣,又聽她念自己的名字,時也終于有了感應,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但程與梵的眼睛,自己逃不掉...
“怎..麽了?”時也也喃喃的問她。
“你那時候是不是也很難?”
程與梵從不問過去,她覺得過去就過去了,問只會徒增無奈跟傷感,提醒你在某一個時刻的錯過跟無能為力,可靳若男的事情發生後,她卻不止一次的想當年,想那個夏天的暑假,想那個夜晚,想那個赤腳狼狽來找自己的時也,甚至去想平行世界裏的另一個她,一個沒有遇見自己的她,如果沒有遇見自己,她會遇見誰?會不會也出現一個何遠,佯裝成一道黎明假惑,讓她以為是拉她出泥沼的希望,實際卻是推她入深淵的壞種。
靜默一瞬,目光對望。
時也的心在她如水的眸中顫了顫:“為什麽這麽問?”
“沒有...我...”程與梵無法解釋,自己給自己定下的原則,卻被自己打破,問出口的一瞬,又開始尋找平衡“我就是覺得,還好...我們先認識。”
沒有平行世界,程與梵打住那些壞想法,十六歲的時也遇見的是自己。
猶如一陣微風、一場細雨、一片晴空下的暖陽。
時也的心在程與梵的手裏化了一半,然後又在她的聲音裏化了另一半。
好像兩杯溫吞的白水,水在水中融為一體。
不烈,卻又那麽烈;不濃,卻又那麽濃。
時也眼眶微濕,沁着讓人心疼的憐愛,似乎有一只鵝毛筆在自己那顆顫顫微微的心上,寫滿了程與梵的名字,一筆一劃在那些缺失的地方..輕輕地..柔柔地...軟軟的...開始填補,可自己分明還沒來得及再許願。
有一雙溫柔手...
慢慢地磨,慢慢地磨...
“你在心疼我嗎?”
“嗯。”
早上好,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