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章
因為靳家四合院後半部分做了産權捐贈,所以剩餘那部分房産,也失去了做析産的意義。
幾天後,交易行評估出靳老爺子手中的藏品價值,确實跟靳哲說的一樣,最值錢的那些早都已經被靳老爺子捐出去了,那些有關于靳家價值連城的藏品傳聞,的确或多或少有被外界誇大的意思,但即便如此,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因為,藏品的價值高達兩億。
且不說最終能不能以這個價成交,但光是這個數字,恐怕也沒有人能完全不心動。
程與梵覺得,靳哲說的那番話一方面是氣,另一方面也是嫉妒。
論親疏他才是靳文康的親兒子,論傳宗接代他後面生的兒子,難道不比一個孫女好?
可這麽大一筆錢,偏偏落在一個自己最不喜歡的女兒手裏,靳哲怎麽能想得通?但他的涵養又不能允許他承認自己在嫉妒一個孩子,所以才在最後說了那樣一番話,也算給自己變相找了個臺階下。
兩億給一個孩子固然不合适,但卻沒有不合理。
而且大人也不一定就會比小孩子懂得花錢吧?
揮霍這個詞,不管用在成年人還是未成年人身上,本質都一樣,無非就是誰享受了..誰沒享受,再不會另有意義。
遺囑公證需要立遺囑的人,帶好相關材料親自去到公證處,但鑒于靳老爺子的身體狀況,實在不便前往,所以便要求公證員來靳家四合院辦理。
這天,靳哲一家都沒有露面。
在場的只有兩個公證員、孫旭東、程與梵,另外還有兩個和靳文康交情不錯的幾個老藏家,就再沒別人了。
說好聽點,父子倆都離了心。
說難聽點,這兩個億斬斷了父子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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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靳老爺子簽字,公證員蓋章簽字,遺囑公證就算結束。
公證員提醒道:“因為是遺贈,受贈人務必在兩個月內做出接受聲明,否則将視為自動放棄繼承。”
不好辦的事情又來了,靳若男對于這份遺贈極其抵觸。
她沖進來趴在靳文康的床前,大哭:“我不要錢,我只要爺爺陪着我。”
靳老爺子每況日下,他不願意去醫院,說醫院裏冷冰冰的,不想死在那種地方,艱難地擡起手摸了摸孫女的頭,用他那沙啞卻滿是慈愛的聲音說道——
“若男乖,爺爺會一直陪着你的,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的。”
“我不要...我不要你去天上...嗚嗚嗚....”
公證員走後,程與梵跟孫旭東一直在外面等着,沒多久靳文康的那兩個老友也出來了,邊往屋外走邊說‘你保重,我們會好好幫你照顧若男,你專心養病,不要想太多’之類的話,應該是靳文康和他們也拜托了不少。
現在只剩靳若男還在裏面,哭聲不止,他們也不好進去,差不多又過二十分鐘,屋子裏哭聲漸停,護士進去給靳文康換藥打針,靳若男才出來。
那孩子一看見他們,心裏恨得要死,一雙眼又紅又腫地瞪着。
好像要她爺爺命的不是癌症,而是他們這兩個做律師的。
即将失去親人的悲傷心情,誰都能理解,但該辦的事兒還是得辦,例如接受遺贈聲明。
如果今天可以定下來最好,牽扯金額巨大,晚一天便會有晚一天的麻煩。
立在臺階下的兩人目光交彙——
程與梵提議:“你有女兒,你去說。”
孫旭東不認同:“我女兒才十三歲,我微信一發紅包,她準兒第一個跳出來搶,活潑的不得了,這孩子和我女兒無論歲數還是性格都差太多,我搞不定,倒是你應該去,畢竟你也是從十六歲過來的。”
“說的好像你沒有過十六歲?”程與梵回擊。
孫旭東狡辯:“性別差異。”
領導不去,程與梵只得自己出馬。
她走到靳若男身前,看着女孩通紅的眼睛,稍微醞釀了一下,才要開口,就被噎回來。
靳若男:“人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這是個僞命題,再沒有前提的情況下,就沒有正确答案。
程與梵覺得現在可能不是解釋的好時機,但又不想随便作答,于是說:“視情況而定。”
“所以錢更重要。”靳若男哼一聲,冷笑譏諷:“你們這些大人都是這樣,為了錢,什麽都可以不要!”
程與梵很想說自己為老人家的病情難過,但更想說...這和接受遺贈聲明是兩碼事兒,不過很明顯,你不可能跟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講明白。
在她眼裏,自己現在在人還活着的情況下,和她講遺贈接受,估計跟咒他爺爺趕緊去死沒兩樣兒。
靳若男抹了把臉上不受控兒落下的淚“我爺爺還活着,我不想聽你們說這些事,請你們離開。”
出了靳家四合院,孫旭東第一句話就是——
“我居然被個孩子趕出來了?”
然後看向程與梵“我女兒要是知道我今天這麽糗肯定又要笑死我。”
孫旭東跟絕大多數父親一樣,不管工作有多煩心,只要提起女兒,臉上的褶子立馬就能笑開花。
說完,表情又有些悵然“靳老爺子一定很疼她,可惜她不懂老爺子的用心良苦。”
程與梵擡頭看向那片紅牆黛瓦“反正有六十天,等一等吧,給她點時間接受。”
孫旭東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驅車離開時,孫旭東忽然提到靳哲,說起了題外話“其實,靳哲這幾年醫院的效益也不太好,他想轉做整形醫院,但需要很大一筆費用,他一直再跟靳老爺子争取...”
程與梵垂着頭,像在聽又不像在聽,趁着開車間隙孫旭東快速瞄了眼,就見副駕駛上這人,十分認真地低頭看手機,臉上挂着淡淡的笑,雖然看不清手機裏是什麽,但能看得出她心情不錯。
孫旭東收回眼,打趣道——
“對象?”
“不是,一個朋友。”
“男朋友?”
“你怎麽這麽八卦。”
“三十不小了,找個人照顧你,也不錯啊。”
程與梵收回手機,笑着回了他一句“你誤會了,是女的。”
時也今天狀态回歸,三場哭戲,三種情緒錯落,全部一遍就過,現在就等晚上那場落水的戲份了。
回到保姆車休息,心情大好,她把視頻給程與梵發過去。
“戲拍完了?”
“嗯,你呢?”
“剛到律所。”
“又開庭啊?”
“不是,一個..繼承案子。”
“靳家的嗎?”
程與梵怕影響這人心情,專門避開靳家兩個字,沒想到被她說出來“你怎麽知道?”
“這事兒在海城的名流圈都傳開了,靳家父子離心,靳老爺子要把所有財産留給唯一的孫女,上次我靳家見到你,就猜到應該是這事,那個女孩還好吧?”
“有點麻煩。”
“她怎麽了?”
“不是她,是我。”程與梵撓了撓眉梢“她不肯做接受遺贈的聲明,還把我們趕出來了。”
“她把你們趕出來?!”
程與梵哭笑不得地聳了聳“她覺得我們和她爸爸一樣都是壞人,眼裏只有錢,沒有親情沒有感情。”
“這孩子真倔。”時也若有似無嘆聲氣“她不同意,那怎麽辦?”
程與梵把手機裏離近了些“能怎麽辦,再去呗,這事兒搞不定的,律所就收不到款,律所收不到款,老板就不高興,老板不高興..那我的錢包就得癟,本着個人利益最大化原則,沒有困難我得上,有困難我更得上。”
“說的好像你很窮。”時也勾着嘴角,粉色的唇邊翹起。
程與梵支着腦袋,低低的笑“我是很窮啊。”
話音剛落,車外有人敲門,因為在劇組,都是工作人員,所以時也就沒上門鎖,敲門聲響起的同時門便被拉開,是剛剛對戲的男演員,新人出道,海宇傳媒最近在力捧。
“冰淇淋吃嗎?”
男生二十出頭,一排白牙開朗陽光。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時也拒絕幹脆,說完便将車門關上,順便還上了鎖。
程與梵在另一頭兒問:“要忙了嗎?”
“沒有,我的戲份在晚上了。”
又聊了半個多小時,直到程與梵要去忙,才挂斷視頻。
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有點戀戀不舍,程與梵捏着手機,略有思索,剛剛的男聲...是同事嗎?聽聲音應該是個年輕帥氣的小弟弟?
阖上手機,時也打算在車裏休息,回酒店的話時間有點耽誤,反正離晚上也沒剩幾個小時。
剛閉上眼,又有人在外面敲車門,不是剛剛的男演員,是文堯堯還有辛悅。
繼蔣芳莉走了之後,時也經紀人的位置便一直空着,她想成立一個自己的工作室,但趙烨堅決不同意,即便時也明确保證,只是想要一個專業化程度高些的團隊,裏面人可以由趙烨挑選,趙烨也沒有松口,母女兩因為這件事弄得很僵,最後雙方各退一步,經紀人可以由時也自己挑,但她要過目。
一共三個人選,最後選了辛悅。
“趙總又鬧什麽幺蛾子?”
辛悅聽出時也的諷刺,直說道:“公司現在力捧王晟,趙總的意思希望你可以和他炒炒新聞,帶一帶新人。”
“行啊。”時也冷笑“去跟趙總說,一樣換一樣,同意我開工作室,我就同意炒新聞,到時候別說一個,一百個我都炒。”
華燈初上,夜色闌珊。
一直欠着阮宥嘉的那杯酒,總算是補上了,程與梵覺得自己要是再失約,恐阮宥嘉就要跟自己絕交了。
聽着臺上人吹薩克斯,阮宥嘉對着啤酒瓶一口一口不間斷,程與梵都要懷疑,她是不是轉行做酒鬼了?
“這麽猛?”
“調休。”
“那也不用這樣喝。”
“現在不喝,上班更沒法喝。”
阮宥嘉大學時候酒量一般,一個大學上完,酒量倒是練出來了,這麽多年朋友,兩人喝醉的時候不少,但只要比誰更能喝,程與梵覺得阮宥嘉沒自己能喝,主要是她勁兒一來就喝的急,酒這個東西,最忌諱喝的急。
現在這是勁兒又上來了。
程與梵稍一思忖,便能想到原因“外面下雨,等會兒要不要讓紀警官來接你?”
果然,阮宥嘉瞪眼睛——
“叫她來幹嘛?我跟她又沒關系。”
“嘴硬,你們吃幹抹淨擦了嘴就不認賬啊。”
“誰嘴硬?我說實話。”
程與梵不和她繞彎子,奪下這人手裏的酒“你要心情不好就說出來,別一瓶一瓶喝,醉了我就打電話給紀白。”
“哎!你這人怎麽樣這樣?站哪邊兒的你?”
阮宥嘉嘟囔兩句,但也沒再去搶酒喝,藤椅上頹了會兒,突然冒了句“小柳兒來找我了。”
小柳兒是阮宥嘉的前任,分手的時候兩人鬧得很不好,小柳兒小孩心性根本定不下來,明明是自己做了不對的事,反而和阮宥嘉大吵大鬧,說要不是阮宥嘉每天只顧着考試,不理自己,自己也不會找別人,她不準阮宥嘉走,不準她離開自己,可阮宥嘉也有自己的驕傲跟原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如果是精神方面她也許還能原諒,可是身體....她沒辦法說服自己,哪怕搞暧昧,也要一對一。
程與梵複雜的看着她:“你該不會...心軟吧?”
“有病啊~”阮宥嘉把靠墊扔過去。
程與梵接住,她只是怕阮宥嘉心軟,但也知道她的底線,看她這麽抗拒,便松了口氣——“那你幹嘛不高興?”
“小柳兒不知道從哪弄到我的地址,跑來我家找我,門一開我人都沒看清,就被撲倒在地,可我已經用力在推她了,結果紀白那個瞎眼的,愣是裝看不見!”
阮宥嘉一臉晦氣。
程與梵大概能想到當時的場面有多混亂——“她生氣了?”
阮宥嘉脖子一揚,胸鎖乳突肌明顯——“她說她是來借廁所的,然後就走了。”
“那她還是生氣了。”
“她憑什麽生氣?該我生氣才對,我比窦娥還冤,還有...她就很好嗎?提上褲子翻臉不認人!”
一句話信息量大的像滿漢全席,雞鴨魚肉鮑參翅肚堆得山高,程與梵眼都不眨了。
心情影響,酒量也跟着降低,阮宥嘉到底還是喝多了,出來的時候程與梵被她勾住脖子,差點兒沒勒死——
“有什麽用?屁用都沒有!該跑還是跑!”
“我阮宥嘉怎麽就這麽倒黴!”
“遇見的都不是好東西!!都是混蛋!沒一個好人!”
程與梵好不容易等來代駕,趕緊把人塞車裏,又怕她胡說八道又怕她吐,手蓋住她的眼睛“睡吧,喝多了就趕緊睡吧。”
費大勁兒把人弄回家,剛要去掏阮宥嘉的兜兒摸鑰匙,咔嚓一聲門就被裏面的人打開了,紀白嘴裏含着牙刷,手上搭着毛巾,身上是背心和工裝褲,不是洗漱就是洗澡,目光定定的望着兩人。
程與梵覺得這眼神不太友善,連忙道——
“她喝醉了。”
然後就把架在脖子上的胳膊撈下來,跟她說:“你家到了。”
阮宥嘉醉醺醺的,擡眼一看門口的紀白,忽然就伸手,帶些怒氣一把扯着她的領子,将人粗魯地往門推,邊推邊惡狠狠得說——
“你是不是只喜歡我的身體?!你說你是不是?!!”
紀白手勁兒雖然比阮宥嘉大,但也禁不住她突然撲過來,之後便聽門嘭的一聲關上,剛剛還在圍觀的程與梵此刻就被關在了門外。
紀白把牙刷拿遠些,嘴裏還有白色的薄荷沫子,另只手捏着阮宥嘉的後頸,無語道——
“你又發什麽瘋?不能喝酒逞什麽能?”
阮宥嘉不聽,俨然醉鬼态勢,繼續重複之前的話——
“你是不是只饞我的身體?啊!你說?!”
紀白本來想說「是」,但對上這人的眸子卻又說不出,平靜的湖面漾出漣漪,波光裏閃動的星點,紀白有預感,自己要再不如她的意,眼前這人下一秒就能擠出眼淚來,于是捏着她的後頸,輕輕地揉搓——
“搞得好像你不是。”
最後也沒如她的意。
程與梵走出樓門,搖了搖頭,幸好什麽都沒說,跟阮宥嘉比起來,自己簡直是幼兒園水平。
她笑話自己其次,出些馊主意才要命。
回去的路上,程與梵坐在後排座,低頭看着手機裏自己跟時也的聊天記錄,車窗外的霓虹映照一片,忽然笑笑,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自己是怎麽了,竟然覺得能有個人陪也挺好的。
或許是酒精上頭,時也的臉、時也的後背、時也的腿,還有時也藏在睡衣下的...
程與梵憋着一口氣而又急促的呼出,一定是酒精作祟,酒精害人。
寂寞是這樣叫人心動,就當是醉話吧,把一切歸咎于酒醉,程與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