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章
從茶館出來,程與梵長舒了口氣。
想開車回家,走到一半,導航卻好像出了問題,回家的路線,變成了去崇明路的。
車子在海邊停下,程與梵下車走到路邊的小店,那個鋪面還是賣甜水的,只是當初的老夫婦早已換了人,現在是連鎖品牌,統一的工作制服,人剛在點單臺站定,店員便喊起‘歡迎光臨,好喝不貴’的口號。
程與梵對新品不感興趣,唯獨鐘愛紅豆沙。
邊吹着海風,邊吃着紅豆沙。
“好巧。”
一個聲音對她說。
程與梵扭頭望去,是時也。
帶着鴨舌帽,穿着大衛衣,既運動又休閑的裝扮,一如既往的漂亮。
“好巧。”
程與梵咽下嘴裏的紅豆沙,目光又望向不遠處的礁石,剛剛自己真的有想到時也,不知為什麽,雖然十年過去,可她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并不陌生,甚至有時還會讓自己勾起許多回憶。
時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她,自己只是每晚都習慣出來遛一遛,有時候看浪,有時候發呆。
“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喜歡紅豆沙。”
“嗯,吃來吃去,還是覺得這個好吃,不過好像不是當初的味道了。”
“是啊,做的人不同,味道自然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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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也順着程與梵的目光看去,忽然伸手指向那片礁石——
“我去找你那天,鞋子就是在這裏掉的。”
....
那是暑假後的一星期。
當晚程與梵先收到了一條短信——
時也「怎麽樣才能改變這個破破爛爛的生活?」
程與梵看着短信,思慮片刻便給她回複「當你足夠強大的時候。」
時也的事情,自己多少也知道一些,學校裏的風言風語傳的很厲害,就算自己和她做朋友,也很難讓所有人都閉上嘴。
她問時也「是不是不開心?」
時也沒有回她,而是問「我能不能去找你?現在。」
程與梵「當然可以」
沒過多久,門鈴被摁響,程與梵想應該是她來了。
時也穿着一條白色雛菊的碎花睡裙,赤着腳,披散着頭發,兩只眼睛高腫通紅,明顯是剛剛哭過的樣子,程與梵懷疑她哭了一路。
時也強裝鎮定,卻聲帶顫抖,對着程與梵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不想回家,你能不能收留我?”
程與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讓這個漂亮姑娘如此狼狽,但也不敢細問,怕再刺激到她,故作輕松地回應她的笑“好啊,你跟我來。”
然後拉着時也去到樓上的房間。
地上有血印,時也的腳在跑來的路上被玻璃紮破了。
程與梵立馬取來藥箱,拿出碘伏、紗布,雲南白藥——
“你不要動,把腳擡起來。”
時也的腳被程與梵托在手裏,一直憋在眼眶裏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程與梵托着她的腳,小心翼翼地替她清洗傷口,上藥,最後再用紗布包好。
程與梵到現在都記得,這人的腳很小,只比自己的手大出一點來。
看着她兩眼是淚,程與梵收起藥箱,替她擦淚“疼了?是我不好,剛剛我手太重,你忍一忍,一會兒就不疼了。”
時也哭地肩膀發抖,結巴着“你...你能不能...抱抱我?”
那天晚上,兩人睡在一張被子裏,程與梵抱着時也,好像雛鳥一樣把她護在懷裏,一遍遍摸着她的頭發,捋着她的後背,就這樣一直哄到這人睡着。
第二天,時也在程與梵的懷中醒來,一睜眼便對上一雙清澈淺笑的眸子。
時也覺得不真實,閉了閉眼又睜開,程與梵伸手去摸她的臉——
“睡醒了?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時也的眼睛哭的像核桃,害羞地捂住臉“我是不是很醜?”
程與梵笑着把她的手拉下來,将她的碎發別到耳後,認真道:“不醜,你很漂亮。”
一整個暑假,時也都住在程與梵的那裏,每天晚上和她擠在一個被窩,碎碎念直到睡着,那棟晚清建築的老派洋房,承載了時也十六歲最美好的記憶,是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世外桃源。
至于那晚的事情,兩人似乎很默契,誰都沒有再提。
...
吃完手裏的紅豆沙,程與梵的回憶戛然而止,又想到時也在律所說的那句——‘程律師,我和你睡過啊’
鑒于那個暑假所發生的一切,這句話倒是也沒有什麽不對。
只不過...當初不會提的事情,過去這麽多年,自然更沒有必要再提,如果是傷心事,那就忘了它。
程與梵想,能忘記不開心,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海風吹拂,兩人的頭發都被吹得飄逸。
“你後來搬家了?”
“嗯。”
“我就說嘛,我再去找你,那棟洋房被賣了。”
程與梵偏過頭,眼神有些納罕“你去找過我?”
“是啊,我打不通你電話,就去找你,找過好多次,我還偷偷溜進去過,裏面空空的,什麽都沒有了,哦,也不是...一樓客廳的挂鐘還在。”時也笑出聲“我進去的時候,它還響,咚-咚-撞了兩下,我以為被人發現,腿都給我吓軟了。”
程與梵想起來了,到了南港之後,自己之前的電話卡就不能用了,重新辦了卡,換了手機,以前的就荒廢了,但她是真的沒想到,時也會來找自己。
想解釋,可還沒張口念頭又被打消,都過去這麽久了,解不解釋似乎也沒那麽重要,而且很怪,主要是程與梵并不覺得,時也需要自己的解釋。
時也倚着欄杆,歪頭問她:“那你現在是在海城定下了嗎?”
“嗯。”
“以後還走嗎?”
“應該不走了。”
程與梵找了個垃圾桶,把手裏吃完的紅豆沙盒子扔掉。
兩人無話,靜站了會兒。
時也知道,如果這時候自己再不說些什麽,下一刻程與梵就該說‘時間不早了,自己要走了’之類的,所以趁着這人還沒來得及張口,率先出聲——
“你可以送我回去嗎?”
程與梵不解。
時也又道:“小區裏有一段路燈壞了,我怕黑,你可不可以做個好人,送我一下?”
原來這樣,程與梵了然“行。”
兩人沿着人行道,一路向前走,海浪似乎在追逐她們,不管走到哪兒走多遠,似乎海浪還在身後。
小區裏的路燈的确壞了,黑漆漆的一片,方一步入,時也便向自己靠近了些。
“我沒騙你吧,是不是很黑?”
“沒有報修嗎?”
“報過來了,但這幾天維修師傅好像有點事,所以要等一等。”
“既然這樣,晚上怎麽還出來?”
時也笑了,很輕的笑聲,不知是不是因為黑暗的緣故,聽得卻很清晰“家裏只有我一個,太悶了,我也想白天出來,可又怕被人認出來,所以只好挑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往這裏走一走,散散心。”
又是一聲輕笑“別老說我,你呢,你怎麽會來?”
“如果我說是導航出了問題,把我帶到這兒來的,你覺得我是瞎編嗎?”
“你有瞎編嗎?你說沒有,我就信。”
這回換程與梵笑了“我說什麽你都信,不怕我騙你?”
時也莞爾“怕你不騙我。”
兩人在黑夜中行,往光亮中去。
不知不覺走到樓下。
“你到了。”
“嗯,麻煩你。”
“不會。”
程與梵正要走,忽的一只白貓從旁邊樹叢跳出來,趴在時也腳邊,黏糊地蹭蹭不肯走,然後扭着貓頭,又看向程與梵。
貓是不是都長一個樣子?
程與梵想到了陳燃帶去法援中心的那只貓,也是這樣支棱個大腦袋看自己。
“你的貓?”
“不是,小區裏的流浪貓。”時也蹲下逗它“可能我平常喂的比較多,所以比較粘我。”
說着,似乎想到什麽“程與梵,你要不要喂它?”
程與梵楞了下“我...”
然後就見時也站起身“你幫我看一下,我馬上過來。”
于是留下一人一貓,原地瞪眼。
貓說:看什麽看?沒見過主子?
程與梵:....
時也拿了貓糧,很快下來。
“走吧,它的窩在旁邊。”
旁邊有個供人休息的地方,擺着沙發和桌子,那只貓熟門熟路地跳上沙發,沙發腿旁邊就是它的飯盆。
程與梵“這真的是流浪貓?”
時也往飯盆裏倒着貓糧,貓跳下來吃的時候,她的手在貓身身上rua着。
“這是它的地盤,我們都是鏟屎官。”
程與梵被她的話逗笑,不由蹲下身,也rua起了貓。
小家夥身子軟糯糯的,毛尤其順滑,全程頭不擡頭,一副我吃飯,你們給按摩的嚣張态度。
一不小心...程與梵的手跟時也的手碰在一起。
時也頓了下,心跳加快幾分,餘光朝旁邊人瞄去,漫不經心的閑聊——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不好不壞吧,湊合,你呢?”
“和你差不多,也勉強湊合。”
“當明星不好嗎?”
“好嗎?天天被人黑,私信裏成百上千條都是罵我的,罵什麽的都有,剛開始我還跟他們對罵,到後面我看着那些都能樂。”時也好笑道:“你知道嗎,有一個營銷說我睡覺打呼嚕磨牙還放屁,我就奇怪了,他怎麽知道這麽清楚啊?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胡說八道的,可偏偏就是有人信。”
“做的不喜歡,就不要做了。”
“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目前暫時不行。”
“為什麽?”
時也又笑了,rua貓的手拍在程與梵肩上“喂~你到底是不是律師啊,你說為什麽?當然是合約沒到期啊,我現在要是走了,豈不要付天價違約金,到時候不僅我掙賠進去,我掙不到也全賠了,後半輩子就還債了。”
程與梵若有所思“什麽時候到期?”
時也伸出兩個手指“還有兩年,不過我都想好了,到時候高低也得給自己開個歡送會。”
程與梵“那到時候你記得叫我。”
時也抱拳“多謝捧場~”
喂完貓,時間不早了,程與梵準備離開。
時也叫住她:“我們什麽時候能見?一起喂貓。”
程與梵:“下次吧,如果我來,給你發消息。”
時也莞爾“好。”
程與梵走了,中途回身望去,漆黑的夜,只有時也那一塊明亮,橘色的燈将她攏在一束光柱內。
既不真實又顯夢幻。
時也看見她轉身了,沖她揮手示意。
程與梵下意識地擡起胳膊,也同她揮手。
一個要看着離開,一個要等她上去。
最後程與梵妥協,從光亮隐入暗處。
莫名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拉扯,可又說不上來是什麽,只好把這些歸咎于曾經的相識。
人就是這樣,自以為忘記的東西,被稍加提醒,便會不由自主的全冒出來。
她坐在車裏,低頭看手機——
有關于時也的專訪,很久之前的。
十八歲的少女手握話筒,滿臉青澀——
“我人生中第一份合約,是我母親給我簽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