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隔天,茶水間裏,孫旭東就請程與梵喝了一杯茶,雖然是現成的茶包,不過能讓老總親自下場泡茶,哪怕是茶包..也值。
程與梵喝了口,舌頭都苦木了。
“苦啊?”孫旭東拿了條白砂糖,給自己那杯裏倒了兩條“受着吧,我比你還苦呢。”
說着便和她提起陳燃早上來找自己的事情——
“你可真行,自己不接的案子,弄到我頭上來,你知道打一個強女幹案要費多少精力嗎?你當我手頭沒事幹了?還有管委會的那幫人,肯定會覺得這是一個大麻煩。”
“再大的麻煩到了您這兒..也是小意思,再說了,有些事也不能總聽管委會那群人的意思吧,不然做律師還有什麽意思?我以為刑辯出身跟其他的比,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孫旭東擺手讓她打住“別拿這個激我,我可是轉方向很久了。”
程與梵:“再久基本功也不會落下。”
孫旭東笑了笑,不知道是贊她的口才,還是贊她為了這個案子不遺餘力的誇獎自己“一年的好話你都說幹淨了吧。”
程與梵端着茶杯,手指勾着搭拉下來的線标“時也主動跟我提的,原本我是想拒絕的,可我一想到十二月份的合同,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了,恭喜孫總...看來時建平的這個合同跑不脫了。”
說完喝光杯子裏的茶,舉着空杯子沖孫旭東揚了揚。
孫旭東明白程與梵的意思,喝了自己的茶,就不能反悔了“一碼歸一碼,案子我接,回頭的商務酒會,你得去。”
程與梵起身,走到一半“先贏再說。”
話雖然這麽說,但孫旭東的面子還是要給的,畢竟自己給他攬了這麽大一個活。
所以商務酒會的地點剛一發過來,程與梵便爽快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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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風吹,江波潋滟。
私人會所,一處在江心小島的古風建築,大概是為了應景,所以來岸邊接的都不是游艇,而是畫舫。
孫旭東和她并坐一起,邊看風景邊說話“以前星海所也沒份來的,這幾年案源多了,官司打的又漂亮,來回接了幾家大公司的法務代理,才有了這個機會,我知道你肯定覺得俗,不過...律師也是人啊,也得養家糊口,你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有些事情你覺得無所謂,但卻是我們擠破頭都拼命想往裏鑽的。”
程與梵:“圍城啊?”
孫旭東:“可以這麽說,婚姻跟工作,本質上差不多。”
程與梵不認同他的話,因為男人不可能像愛工作那麽愛家庭,一個是付出一個是索取,你不會對老板頤指氣使,對妻子卻可以大呼小叫,倘若交換立場呢?妻子對丈夫趾高氣昂,恐怕就是另一個畫面了。
吹了會兒風,孫旭東又開口道——
“真跟家裏不聯系了?”
“我現在挺好的。”程與梵沒有正面回答。
孫旭東早年在南港做律師,和程與梵的父親程玉榮打過些交道,也是那時候認識程與梵的,彼時的程與梵還是一名法學系的學生,青春陽光前途無限,那時程玉榮還跟自己開玩笑,說指不定将來某一天,你們兩個就是對手了,一個原告一個被告。
誰承想,一晃這麽多年過去,對手沒做成,倒成了上下級。
孫旭東感慨世事無常,也感慨歲月催人老——
“那時候你才多大,現在你都三十了,你再看看我...就這個頭,一星期不染準得白一半,不怕你笑話,我女兒都說我們家就焗油膏最多。”
說道這兒,孫旭東頓了頓,目光沉下,面上多了幾分深邃——
“當年那件事不能怪你,是...意外。”
向來雲淡風輕的程與梵,此刻平靜的眸子終于出現裂痕,她偏過頭閉上眼,很明顯并不想再聽,好在孫旭東也沒再說下去,見另外一邊有人打招呼,他便朝那人揮手走去。
程與梵不知在想什麽,望着江面,沉默的仿佛一尊石像。
就在畫舫快要抵達小島的時候,一排燈光亮起,其中一個渡口的六角亭裏站了個身穿青花瓷旗袍的女人,燈光偏橘,女人側身而站,她們這個距離并不太能看清臉,但程與梵卻一下就認出了她——時也。
時也慢慢轉過身,正面朝向駛來的畫舫。
天際、江面,眸光,似乎疊成一條線,兩人臨江而望,四目相對。
這時候無需多言,她們看着彼此,亦如多年前那個總是有意無意經過、然後刻意逗留的長廊。
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從程與梵的心底生出...
如果當年自己沒有離開海城,現在會是什麽樣子?
...
五分鐘後,畫舫在另一個渡口停下。
大家陸續着岸。
程與梵扭頭再去看那個六角亭,已經空無一人,她走了。
“在看什麽?”孫旭東問道。
“沒什麽。”程與梵收回目光。
這裏是私人會所,每隔幾米都有工作人員服務,經一段平鋪的鵝暖石路,穿過片不大的小竹林,然後登上木質長廊,腳邊鋪着夜燈,頭側懸挂着琉璃繡球燈,古風濃郁。
旁邊那人說“我怎麽越看這裏越覺得眼熟呢?”
另一人回她:“能不眼熟嗎?之前熱播的那部仙俠劇就是在這兒取的景。”
那人哦了聲,問:“哪部啊?”
另一人記不清名字,想了想随便說了個。
那人疑惑:“有這部嗎?”
不是程與梵想偷聽他們說話,主要是大家隔得都不遠,而且他們的聲音也不算小。
程與梵轉過頭,突然加入進來,說了個五字的電視劇名。
那人兩手頓時一拍,對對對!就叫這個!女主是時也!
說完看向程與梵,笑道:“程律也愛看仙俠劇啊。”
程與梵笑笑“還好。”
她不愛看仙俠劇,大概是不能理解裏面的背景設定,動辄一個大仙活成千上萬歲,而且死還死不掉,就算一不小心挂了,重新換個名字繼續轉世當神仙,光是搞清裏面人物的身份,程與梵就一個腦袋兩個大了。
之所以知道這部劇,得歸功于陳燃,小姑娘那段時間着迷,一集不落的追,午間吃飯的時候,自己和她并排坐同張桌子,剛好放到時也坐在飛來椅上抛花球,青衣薄裳配着她張不食煙火的面容,當天就上了熱搜。
一部劇演完哪還有男主什麽事?盡是姐姐娶我。
程與梵暗自不語,她不招黑誰招黑,槍打出頭鳥的老道理,還用着老生常談嗎?
...
思索間,步入會客廳。
裏面明顯不如外面裝扮的雅致,滿場的香槟玫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誤入了哪對新人的訂婚宴裏。
孫旭東用眼睛和程與梵指——
“慧明所的林棟,專做個人財富業務,今年第六年,都說他明年有望升合夥人;于震也是個人財富向,不過相對于林棟印象要差一點,主要是沒去國外鍍金,學歷不夠好看。”
然後又朝右邊撒眼“竺剛你知道的,兩年前升安誠所的并購組合夥人,這兩年賺的盆滿缽滿,老婆孩子直接送去國外,說是以後想讓孩子輕松點,不走國內高考那套制度。”
程與梵打量那個略微發福的白胖男人,笑了笑:“你确定只是想讓孩子輕松點,不是他自己也想輕松點?”
孫旭東飲過香槟,跟着笑笑:“我可沒說。”
話落,孫旭東拿手肘又碰了碰她——“時建平。”
程與梵的目光立即掃去。
傳言時建平□□起家,97回歸之後金盆洗手,投資房地産、酒店生意,15年開始做娛樂公司,期間捧出不少紅人,但是大制作基本都給了時也,用外界的話來講,時也連姓都改了,幹親也是親嘛...應該的。
“走吧,過去打個招呼。”孫旭東說。
“我不會喝酒。”
“又犯軸了,怎麽?打算一輩子不升高夥?”
“我真的不會喝酒。”
“那我還不打刑事案呢,不照樣打了?”
一句話堵得程與梵沒話說,終于體會到什麽叫有求于人了。
端着香槟不得已走過去,心裏抱着最多只喝一口的信念,可真的到了跟前,程與梵卻連一滴都不想沾。
“你就是那個小律師?”
時建平梳着大背頭,五十多的人了,頭發又黑又濃密,中年人該有的将軍肚他也沒有,身材保持不錯,就是一張口說話,讓人不待見。
“我以為會是個男律師,沒想到是個女的,說實在話..雖然我沒接觸過你們律師這一行,但我以為,女人大都成不了什麽事,又要結婚又要生孩子,而且還感性,動不動掉眼淚...要我說啊,對女人怎麽征服?給她錢讓她花就好了,愛你愛到要命,還記得什麽。”
這話別說程與梵,連孫旭東聽在耳朵裏都不舒服,這把女人當什麽?玩.物嗎?
但畢竟是甲方爸爸,再不舒服也還是得賠笑臉。
孫旭東跟時建平碰杯“也不是每個男人都有時董的氣魄和財力,像我們這些還是得兩點一線。”
幾杯過後,程與梵遲遲沒有動。
時建平喜歡灌酒,尤其喜歡灌女人的酒“你怎麽不喝?不好喝嗎?”
說着招手叫來服務生,端過一杯白的。
手懸在那兒,程與梵也沒有伸手,似乎她根本就沒有要接的意思。
時建平大佬做慣了,誰見不是點頭哈腰,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律師,眼神頓時銳利起來。
就在氣氛僵持不下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從身後傳來,沒等轉頭去看,時建平手上的那杯酒便被來人接走了。
是時也。
時也仰頭一飲而盡,清冷的臉上薄唇微揚,露出好看的淺笑,一身青花很襯她的膚色。
時建平愣了下,問她:“你幹什麽?剛剛不是還不舒服,說什麽滴酒不沾嗎?現在就破戒了?”
時也被酒辣的稍緩了下才開口:“你們這些大男人灌人家程律師的酒,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管,而且程律師幫我打贏官司,說來我還沒感謝她呢。”
随即又端起一杯白的,看向孫旭東“孫總我敬你,給我推薦了這麽好的律師。”
“客氣了,分內之事。”孫旭東手裏的是香槟,時也手裏的是白酒,他就是連幹三杯也抵不過時也的這一杯,忙又補了句“時小姐随意就好,不必飲盡。”
時也還是喝完了,轉頭又撈起一杯,這回敬的是時建平——
“時總,我敬您。”
一聲時總,時建平的火氣消了。
又是幾圈觥籌交錯,時也強忍着不适周旋,眼見該打招呼的差不多都敬過了,才急匆匆的出了禮堂。
程與梵早放下的手裏的香槟,眼睛追着那個匆匆離去的身影。
...
時也的酒量不差,但剛剛喝的太急,這會兒胸口那股惡心勁怎麽都壓不住,好在她晚上什麽都沒吃,吐得不至于太惡心。
這裏是供私人休息的房間,程與梵一路跟着她過來的,見周圍沒人,門又沒阖緊,手便握着門柄輕輕一推...進去了。
“嘔...嘔...”
光聽聲音都能想象到時也現在的難受勁兒,正想過去問她怎麽樣?程與梵看見桌上的礦泉水,連忙過去拿來,随後站在衛生間門口敲了敲——
“我是程與梵,你怎麽樣?沒事吧?”
敲了幾下就被程與梵推開。
時也穿着那身青花瓷,旗袍的裙口太窄,她沒辦法蹲,只能并着雙腿跪在馬桶前面,餘光瞥見進來的程與梵,又驚又慌的別過臉去,喊道——
“你別過來!”
程與梵站定,沒再敢動。
胸口最後的那點惡心,因為程與梵的闖入,被時也硬生生的逼了回去,她滿頭大汗,四肢軟的像棉花包,卻還不忘先把馬桶蓋蓋上再沖水,然後自己再撐着馬桶蓋,慢慢騰騰地站起來。
時也盤着頭,沖了把臉,又漱了好多次口,酒味還是在,但自己已經盡力了,而且這酒是因為程與梵自己才喝的,她要敢嫌...時也低頭看着自己高跟鞋,說什麽也得狠踩她一腳!
顫顫微微走過去,見人還愣着,時也有氣無力,沖她擡起一只胳膊:“傻站着幹什麽?扶我一把。”
“不是你說不讓動嗎?”程與梵伸手扶她,但并沒有單扶她的哪只胳膊,而是左右各一邊握住她的肩,将人穩穩的帶出衛生間,在沙發上落座。
随後擰開水瓶遞去“你喝點水。”
時也拿起水剛送到嘴邊,就聽程與梵字正腔圓的說了兩個字——
“謝謝。”
忽然有種時光倒置的錯覺,只不過兩人說話的次序調換了,放在以前,那個該說謝謝的人,應該是自己才對。
咽下水,舒服多了。
時也說不清是程與梵的态度讓自己好多了,還是手裏的水,或許都有吧,畢竟這水也是她遞給自己的。
“該我謝謝你才對,接了汪園的案子。”
“你誤會了,案子是孫旭東接的,不是我。”。”
“總是你找的他吧。”
“你找他..他也會打的,星海所要拿你們的法務代理,這個案子他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跟我真的沒關系。”
時也啞然,所以她這是又把關系撇清了?
“還有...”程與梵又說“你剛剛其實不用幫我擋酒,我吃頭孢了,如果他硬逼我喝,一旦出了事情,他要付法律責任。”
時也懵了...她想不到謝謝後面還有這麽一套說辭。
“所以是我多管閑事!”
擡頭的動作太大,時也喊完這句,眼前就猛地一陣眩暈。
程與梵急忙去扶“你喝太多了,別激動,我又沒說你多管閑事,我剛剛不是和你道謝了嗎?”
“你還不如不謝。”
時也撥開她的手,是真的喝多了,擰着眉,心裏一個勁兒的委屈,憋了好些日子的話,這會兒一股腦的倒出來——
“程與梵,你現在怎麽變得這麽讨人厭,脾氣又壞又古怪,裝不認識就算了,連我幫你..你都不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