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如果這話是從別人嘴中說出,文堯堯肯定不會信,但從時也嘴裏說出,她信。
時也剛出道那幾年花邊新聞滿天飛,直到現在也是一樣。
不知道為什麽,她每進一個組總能跟男演員莫名其妙傳緋聞,跟女演員無緣無故鬧不和,自己給她做助理的時候,是她被全網罵的最慘的時候。
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随處可聽——
「老子都不知道是誰的玩意兒,拽什麽?!」
「她漂亮嗎?一副狐貍精的樣兒,騷上天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肯定是她勾引的導演,她媽就是這樣睡上位的!」
起初自己也差點信了,可随着給時也當助理的時間越長,文堯堯才驚覺這些傳言假的有多離譜,時也從沒罵過誰,從沒苛待過員工,更沒勾引過什麽所謂的導演,自己天天跟着她不是片場,就是保姆車,收工連飯都不吃立馬回酒店,試問整天三點一線的人,哪有工夫去上誰的床?
娛樂圈是個大染缸,你克己複禮不去碰別人,卻擋不住垃圾不過來惹你。
這是文堯堯做了大半年助理後,慢慢領悟的東西,時也招罵是因為她漂亮年輕又有後臺。之所以總跟男演員傳緋聞,一來公司故意幹涉,二來男演員也想往上貼,既能炒作帶一波流量,又能光明正大的和時也接觸,只賺不虧的東西,誰會拒絕?反過來女演員也是一樣,罵戰有什麽關系?黑紅也是紅。
至于時也她媽,那個趙總...不給時也添堵,就算燒高香了。
文堯堯真心覺得時也難,可惜自己力量綿薄,好些事敢怒不敢言,有時候氣的她半夜三更睡不着覺,跑起來到陽臺吹風。
大冬天就穿件薄外套,奇了怪了...一點都不冷。
時也對小姑娘的心思摸得還算比較準,而且誰對自己好,誰對自己不好,她也是看在眼裏的。
文堯堯吹冷風那天,時也靠在旁邊靜靜看她,見她腦袋耷拉下來,才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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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沒。”
“那你不睡覺吹冷風?”
“...”
“她們喜歡罵就讓她們罵好了。”
“姐,你不在乎嗎?”
“她們比不上我,所以才惱羞成怒,又沒本事當我面兒來。”時也揉揉小孩的腦袋“當你足夠強大,這些都不足為懼。”
那時起,文堯堯就知道,時也的心不在娛樂圈,而她也絕對沒有外表看上去的那麽柔弱。
...
思緒回籠,文堯堯問時也——
“姐,你很喜歡程律師吧?”
“你又知道?”時也支着腦袋,倒向車窗那一面,扭過頭看着文堯堯笑的很惬意。
文堯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也沖她笑“姐,你臉紅了。”
——
陳燃收到文堯堯發來的信息,上面是汪園的聯系方式。
海城大學土木工程系,很難考的專業。
收到這個消息開始,陳燃的心思就飛了,手裏的案子越看越覺得無味,連回郵件這種小事,都能把附件落下。
程與梵把她叫去了辦公室。
“附件呢?”
陳燃這才發現自己的失誤“不好意思,我這就去重新發。”
“不用了,我已經補上了。”程與梵擡頭看了眼她“不舒服可以請假,狀态好了再來上班。”
“我沒有不舒服。”陳燃支吾“我...我是...”
“是不是收到汪園的聯系方式了?”程與梵一語道破。
陳燃驚了下“老大你知道?”問出口,她才反應過來,肯定知道,不知道的話文堯堯怎麽可能會給自己發這個,說不定還是程律讓發的。
“老大...”
程與梵阖上筆記本“別人拼了命都想往标的高的案子跑,你倒好...還在實習期就給自己攬差事兒?”
“哪個案子不是案子,再說那些标的高的也輪不到我啊。”陳燃揉了揉後頸,若有似無嘆了聲氣“汪園...她、她太可憐了,現在才十九歲,楚陽把她的身份學校全爆出來,這時候再沒個人幫她,我怕她想不開。”
程與梵眉眼沉着,略顯嚴肅“那你聯系她吧,如果她要告...就讓她來律所。”
陳燃像得到特赦似的,忙不疊地點頭“好!我這去聯系她!”
說完,興沖沖地小跑出辦公室。
程與梵轉過椅子,對着落地窗發呆,腦袋裏想着剛剛陳燃興奮的樣子,似曾相識..好像看見曾經的自己,二十幾歲誰不是眼裏有光,心裏有夢。
汪園的電話被記者打怕了,看見電話進來本能反應就是挂斷,陳燃打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打通,最後只得放棄通話交流,編輯了條短信給她發去,報上自己的姓名,星海所的地址,言語平和真誠地向她說明...自己沒有惡意并且是真心想要幫助她的。
手機放在桌上,一整天過去,遲遲沒有回複。
就在陳燃以為要石沉大海的時候,第二天,傍晚時分,汪園來到律所。
這個點律所已經下班,除了固定兩三個卷王還在以外,其餘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不過陳燃沒走,程與梵也沒走,像是專門在等她過來。
女孩灰色運動衣,肩膀瘦弱單薄,仿佛風一吹就能飄走,帽衫底下是一張灰色的臉,哪有什麽明朗女大學生的模樣,完全是被生活折磨到精疲力竭的萎靡。
陳燃做起前臺的活兒,為女孩帶路,推開辦公室的玻璃門,汪園落座,陳燃問她喝什麽?她說随便。
之後陳燃給她倒了杯紅茶,裏面摻了些糖。
陳燃沒做過強女幹案,這會兒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開頭,扭頭去看程與梵。
程與梵依舊沒什麽太多表情,她的桌子整潔,東西從左到右都是有序排列,一來方便用的時候能快速找到,二來她有些強迫症,當學生時落下的毛病,固執的認為一個連桌子都理不幹淨的人,又怎麽能當好律師?可能唯一奇怪的就是手邊的白色儲物筐,裏面放滿了礦泉水。
擰開瓶蓋的同時,開口問了第一句話——
“你确定要告?”
“是,我要告。”
“你知道在法律上定性強女幹有多難嗎?不是警察抓人就能結束的,抓回來只是一個開頭,調查搜證取證,如果中間出現不利于你的證據或者證據不足,有可能都走不到法庭,嫌疑人就會當場釋放,好...我們就當證據确鑿,可以上法庭,但你知道一旦上庭,這個案子會打多久嗎?一審三個月,對方不服判決上訴,再審三個月,情況特殊還可以延期三個月,三個加三個月,半年沒有了。”
陳燃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這怎麽還沒打呢,就給人潑冷水?
小聲提醒“老大...”
程與梵視而不見,只盯着汪園。
汪園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照你的意思,難道因為這個就要讓壞人逍遙法外嗎?我,我才是受害者,你不是律師嗎?難道一點正義之心都沒有嗎?”
如果放在以前,程與梵或許會義憤填膺,哪怕就是臉上不表露,心裏也肯定會偏向受害者,但現在...自己卻連一丁點表示都沒有,甚至無關緊要的安慰話都沒說半句,正義之心誰沒有?但相較于正義,有些東西更重要。
程與梵不語,默聲喝水。
陳燃急忙替程與梵解釋——“汪小姐..我老...程律師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把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提前告知你,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楚陽又是公衆人物,網友輿論不可控,我們也是希望你能提前有個心理準備面對最壞的結果。”
汪園笑了,笑的凄涼,眼淚盈眶落下——“輿論?我早就是網上人們口中的破爛貨了,你們覺得現在我還有什麽可失去的嗎?最壞的結果能有現在壞嗎?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我現在就是想讓楚陽坐牢!我就不相信...我汪園生下來難道注定就像垃圾一樣被随意抛棄的嗎?我也是個人,我只想像個正常人一樣好好生活,怎麽就這麽難....”
陳燃送走汪園,見辦公室的燈還亮着,便走過去敲了敲門。
程與梵在喝水,喝的很急。
“老大,你...你很渴嗎?”
“有點。”
一瓶水見底,程與梵才停下來“下班了,今天不用熬,早點回家吧。”
陳燃記挂汪園的案子,律師沒定下來,心裏始終不放心“老大,這個案子...”
她還在實習期,是不允許接案子的,但作為主攻刑辯方向的法學系學生來說,這個案子的誘惑無疑是巨大的,除了想幫助汪園以外,她不否認自己也是存在一點私心的,如果能參與,經驗跟履歷都能加分。
“明天拿着資料去找孫總。”
“孫總?”
“孫總是刑辯專業出身,他打刑事案的時候,別說你...我都還在玩尿泥。”
這一點倒是在陳燃意料之外“可是...孫總會接嗎?”
“會的,你就跟他講,這案子費用算在時也頭上。”
陳燃心領神會“懂了。”
退出去的時候,陳燃下意識又往門裏瞟了眼,程與梵眉眼低垂,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麽。
其實老大也很厲害,只是她不願意接性.侵這一類的案子,律所裏的人對她的流言蜚語也挺多,大都說她冷漠冷酷,沒有同理心,可是陳燃覺得不是這樣,就像之前接待汪園時..她說的那些話,明明那麽不近人情,但轉頭來卻又安排好了一切,如果她真的像傳言中那麽冷酷無情,為什麽還來管這個事?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陳燃看着手裏的資料搖了搖頭,可能有本事的人,都自帶神秘色彩,讓人看不懂吧。
真好,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也能這樣。
....
憋了一天的雨終于落下來,拍在樹葉上發出噗沙噗沙的聲響。
回到家後的程與梵沖過涼,剛打開電腦,手機就響了,接通後裏面重金屬的音樂聲便從聽筒裏炸了出來。
幸好剛剛拿的遠,不然耳朵肯定要疼,程與梵摁了免提扔在一邊。
伴随着重金屬的炸裂聲,另一道人聲響起,聽得出來她很用力“出來玩啊!”
“你玩吧,我不去了。”
“別啊!”
沒等聽筒裏的人把話講完,程與梵就以太吵聽不清為由挂斷了電話。
這不是程與梵第一次挂阮宥嘉電話,當然阮宥嘉也不記仇,兩人大學認識,一個學醫一個學法,老朋友了。
阮宥嘉發了條消息過去——
「你是老古董嗎?」
然後得到程與梵肯定的回答「我是」
阮宥嘉笑出聲,真拿這人沒辦法,随即把手機揣進兜兒裏,搖晃着曼妙身姿沒入舞池。
這一邊,程與梵打開郵箱,這是她在法援中心留的郵箱地址,偶爾會收到幾封咨詢。
她看了看,做了些簡單回複,正要退出時,又進來封新郵件。
程與梵剛一打開,眉頭瞬間斂起來了。
那句話是怎麽說的,越不想碰見什麽,越是來什麽。
郵件內容:「律師你好,我想問一下,我這種情況算強女幹嗎?
我是主動去的他房間,但是我真的沒有想過跟他發生關系,他壓過來的時候,我推他了,但是我的力氣沒有他大,我沒能推得動,過程中我很難受,我說不要...但是聲音不大,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當時我沒有喊出來,我..我很亂,現在我就是想知道,我的這種情況算被強女幹嗎?」
雖然沒有跟當事人面對面,但字裏行間也足夠想象她打下這封郵件時的痛苦,程與梵甚至能看見她是如何一遍遍的自我懷疑,信心從坍塌、重塑、再建立,一分鐘內可能就要經歷無數次。
程與梵的拇指夾在食指跟中指之間,用力緊了緊,指尖泛白——
回複「算,這跟你主動去他房間沒有關系,只要你拒絕了,即便你力氣小聲音小,最後沒能推開他,也是違背婦女意願的強迫行為,算強女幹。我給你的意見:去醫院驗傷,保留證據,然後報警」
郵件剛發送完畢,兩分鐘不到,那邊又有了回複。
「謝謝你,幫我解了困擾,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那是我的錯,可惜這是半年前的事了,我沒有證據。」
程與梵望着屏幕,短短的一行字,像是下了某種無妄判決——
「不是你的錯,就當被狗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