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事實上, 陌笙很少失眠。
她好像有特殊的勸解自己的方式,雖然不是那種“走一步算一步”的人,但也很少鑽牛角尖。
陌笙記得大學的時候, 有一次因為兼職時間出了點意外,導致她和黃果返校太晚,無法準時趕上一場很重要的教授演講。
其實教授演講在學校裏常有, 但是那天并不是學校教授, 而是德國高校過來的教授, 導員點名安排她和黃果接待教授, 尤其是從酒店抵達演講教室的過程, 必須由她們親自全程帶領。
黃果在出租車上急的掉眼淚, 陌笙一把抓住她的手,很雲淡風輕地說:“沒事,我剛剛已經繪做了一份地圖給教授發過去,另外安排了室友替過我們,雖然那天教授見過我們,但是他應該記不得我們的具體長相,一會兒讓室友按照我們平時的妝造來一套就行了。”
那天最後解決得還行, 只是教授對陌笙的印象并不像陌笙認知得那麽淺淡,他甚至對陌笙的印象很深刻, 他說他很欣賞陌笙身上如東方青竹一般的氣質,而這次事情雖然出了點差錯,但陌笙已經給了相當完美的解決方案。
教授走後, 黃果陷入了很深的內耗。
她覺得她不僅沒有給教授留下了特殊的印象,也沒有在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想到解決方案。
她很喪氣地跟陌笙說:“可能人跟人就是不一樣吧。”
黃果本以為陌笙會勸慰點什麽, 可沒想到陌笙只是重複說了句:“是啊,人跟人本來就不一樣。”
黃果愣了下。
陌笙繼續說:“教授對我印象深刻, 只是因為他的喜好更偏向我,但是這個世界上又不止他一位教授,再說了,他雖然是教授,可這世界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你又何必只在意他一個人的想法。”
“你……”黃果遲疑了一下,問,“你一直這樣嗎?”
“哪樣?”當時陌笙和黃果在食堂吃飯,她輕飄飄地勸兩句,似乎注意力都在面前的米粉上。
黃果想了下,“嗯……明白?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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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笙笑了,吃掉最後一口米粉,喝一口湯,然後說:“不是,是自私。”
陌笙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挺自私的人。
因為不想讓所謂的父親形象崩塌,所以選擇隐瞞真正的壞人其實是父親這個事實,因為不想成為孤兒,所以拼命地拉扯母親,不讓她以任何方式離開,因為不想讓自己的家再繼續破敗下去,所以義無反顧把刀尖朝向也許無辜的人。
她做很多事情。
件件都是為了自己。
因為目标清楚,所以她很少會鑽牛角尖,更不會陷入所謂的內耗。
更不會失眠。
可今天是她失眠的第三天。
在花城的兩個晚上,她都沒有睡好。
今夜回到杭城,一如既往地清醒。
她不喜歡在夜裏玩手機,也無法在手機中獲得情緒價值,所以便一直盯着窗外。
直到手機響起。
這個點,能如此突兀地打來,似乎沒有其他人。
陌笙認為自己應該任由它在一旁響着,因為接通也并不能發生什麽有意義的事情。
可人總有混沌的瞬間。
她還沒想明白,手已經摁下手機,接通了電話。
他應該是喝酒了。
陌笙想。
因為他的呼吸很粗重,毫無掩飾的起伏暴露了他并不體面的情緒。
他們其實都是很要體面的人。
可偏偏重逢以後,鬧得一次比一次不堪且幼稚。
“你和李延森能斷了嗎?”他嗓音很低地問。
陌笙看不到薄邁的臉,又好像能看見。
如同那年慘白的醫院裏,他隐忍的帶着一絲乞求的可憐面孔。
其實陌笙很清楚地知道“李延森”的存在在他們之間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一種真相,一種事實存在。
只有沒有李延森,沒有南香縣,沒有冬天,他們就可以一直稀裏糊塗地糾纏下去。
反正成年人的世界,不會有人真的刨根問底他們發生過什麽,又為什麽如此含糊不清。
只要他們兩個人彼此足夠默契地堅持“掩耳盜鈴”。
可這所有的前提都是,李延森不能存在。
至少不能清楚地存在他們兩個的世界裏。
“陌笙,”他再次出聲,是新一次的請求,“行嗎?”
陌笙忽而胸口很悶,房間裏明明沒有任何風雨,她卻忍不住有些發冷。
她想薄邁已經做得夠多了。
他甚至至今都沒有向她要一個當年遺漏的“說法”。
他已經做到這種程度了。
可陌笙很清醒地知道,李延森是存在的。
南香縣也一直都在。
盡管這些都不在,薄晴也是在的。
薄晴給予她和關倩茹這個家的“恩情”也是在的。
果然,這通電話沒有任何意義。
也許他們從一開始就不該有交際。
賽車場上,遙遙相望一眼,就算了。
他不該推開那扇門。
她也不該坐上他的副駕駛。
于是陌笙說,“睡覺吧。”
他們都需要清醒一些,然後回到彼此本該行駛的正軌。
……
之後的小半個月陌笙靠褪黑素入眠,白天忙碌,晚上吃了藥幾乎倒頭就睡,夢裏即便兵荒馬亂,醒來也并不能記得什麽,偶爾地鐵飛馳而過,會有模糊朦胧的畫面在腦海裏一閃而過。
她只需輕輕一斂眸,便什麽也看不見了。
一個周五的下班時間,陌笙從寫字樓出來,正打算往地鐵口方向走,路邊一輛車子鳴起笛聲。
城市裏鳴笛實在不算禮貌,陌笙不由自主看過去一眼,只見車窗搖下一半,露出關倩茹精致的面容。
陌笙走過去,“怎麽在這兒?”
關倩茹說:“明天要去延森那裏。”
陌笙這才想起來還有這個事情。
但是她沒來得及給李延森選禮物。
第二天下午陌笙臨時找個奢侈品店選了條領帶,晚上三點半坐上去宴會的車。
車上陌笙才得知,今天下午是李家以李延森正式進公司工作為由舉辦的一場慈善拍賣會,晚上七點半是典型的商業酒會。
簡單來說,就是幫李延森在各位前輩面前露臉的。
他們這樣的小少爺,不管以前做過什麽事,最終都會回到屬于他們自己的賽道上去。
只是李延森開始得比陌笙想象中早一點。
到拍賣會現場後,關倩茹給門口的侍者交了邀請卡,剛要進門,李延森從裏面走出來,似乎等了很久。
“終于到了啊。”
他說着走到關倩茹和陌笙旁邊,路過的人紛紛看過來,對陌笙投以意味深長的目光。
“來呗。”李延森一向不在意這些,走到陌笙身邊後,彎起胳膊示意陌笙挽着他。
陌笙也不在意這些,順手挽上後,順便把禮物塞給李延森。
“一切順利。”她送上祝福。
“你能給個笑臉嗎?”李延森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辦什麽白事。”
關倩茹聞聲一巴掌抽在李延森胳膊上。
李延森嬉皮笑臉地一笑。
三個人看似不合規矩實則親昵的畫面讓很多人浮想聯翩。
場內分為兩個區域,以中間的走廊為分界線,每側五列十排,座次表安排得都很有規矩。
李良宵和薄邁坐在左手邊二排二列,薄邁本來位置在中間,跟人換了下,換到了最靠外的一座。
李延森接陌笙鬧出的動靜不小不大,已經有人開始議論他們什麽關系。
男女之間還能有什麽關系?
衆人不言而喻。
李良宵發誓這是自己第一次參加如此如坐針氈的拍賣會。
他輕“咳”一聲,扭頭看向薄邁,只見薄邁始終目視前方,似乎并不在意後方發生了什麽。
直到李延森和陌笙一起坐在他們前面的第一排靠走廊的位置,薄邁才輕描淡寫地把目光落在陌笙露出的大片後頸上。
陌笙今天穿的是掐腰小黑裙,頭發完全盤起,整張臉都露出,耳朵上戴着水滴樣式的珍珠耳飾,脖子上的項鏈也很耀眼。
旁人都覺得這飾品不錯,襯得人臉色又亮又貴氣。
只有薄邁将目光落在了陌笙耳後那道毫無遮蓋的疤痕上。
“哥,”旁邊李良宵拿肩輕碰了薄邁一下,“過了啊。”
這目光要有溫度,他估計陌笙皮膚這會兒怎麽也得輕度灼傷了。
薄邁這才淡淡移開目光。
同一時刻,陌笙原本摁在小挎包上的手指輕輕松了幾分力。
這種場合,又坐在第一排,身邊是此次活動的主理人,陌笙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把腰椎松下來。
她端坐了小半場,休息時幾乎沒有猶豫就起身往洗手間方向去。
李延森跟旁邊人聊天,注意到陌笙起身,詢問:“要不要陪你?”
陌笙說:“不用。”
待陌笙走後,旁人嬉笑道:“小李總真會疼人。”
李延森一頓,看這人一眼,說:“小心我二哥抽你。”
“哎,說到這裏,他怎麽沒回來?到底誰是小李總啊。”
“晚上酒會會到場,”李延森說,“他下午有個實驗要做。”
說完李延森又說一句,“哦,對了,剛剛這位就是我很好的朋友,你們別瞎傳,別回頭我爸媽真摁頭我倆在一起了。”
話音落地,餘光裏,李延森瞥見側後方有人起身離開,他心不在焉地瞥過去一眼,收回目光時和後座的李良宵對視。
“小叔。”李延森還算禮貌。
李良宵點點頭,道聲恭喜。
他們兩家的關系僅限表面和諧,長輩們鬧得僵一些,小輩們沒經歷過當年分家的風波,打心眼裏覺得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所以很多時候小輩們還是願意互相寒暄兩句的。
但是今天人多,李良宵和李延森便秉着長輩們的态度,點到為止。
李延森重新坐直身子時,腦海裏閃過剛剛和陌笙的簡短對話。
“臉色一般啊今天。”
陌笙淡淡:“嗯,老了。”
李延森哼笑,“阿姨說在你家找到一盒吃了一大半的褪黑素。”
“她怎麽不把家賣給你?”
“啧啧。”
對話僅到這裏,因為李延森注意到陌笙雖然面上無異,手卻始終把挎包鏈條抓得很緊。
鏈條五金質量好,在她手上留下清晰的烙印輪廓。
他想起入場不久,關倩茹問他:“她到底怎麽回事?前段時間大半夜地忽然回花城,把我吓一跳。”
說完還開玩笑一般問:“別是失戀了吧,哪家小夥子?你知道不知道?”
李延森笑着說:“誰敢甩你家閨女啊。”
關倩茹沉默了下,道:“說得也是,那是怎麽回事?”
李延森說:“多大了,別管她了,讓她自己解決。”
關倩茹嘆了口氣。
想到關倩茹的毫不遮掩擔憂之色的表情,和陌笙縱使上了妝卻也泛着濃濃倦色的眼下,李延森嘆了口氣,起身跟會場主持人交代本次休息時間延長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