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過去幾年裏, 薄邁很少出現在杭城,他們這群人,來杭城無非兩件事, 吃,或者喝,這兩項活動他都不愛參與。
只是今年多了一項拿藥, 他才反反複複地來杭城。
上半年如此, 下半年, 亦如此。
大家都那麽傳。
薄邁從未否認過。
周日晚上, 薄邁從雲斌家裏出來直接上了高架。
高架落地, 接到李良宵的電話, 約他一起吃個夜宵。
薄邁沒有這個心情,便拒絕了。
李良宵不肯,“你幹嘛?不是在高架上嗎?一會兒下來轉個彎就到了啊。”
薄邁:“雨那麽大。”
李良宵:“又不讓你淋着。”
薄邁還想說什麽。
李良宵:“今晚還有梁姐呢,你要真不願意就多跟人家傳達穿搭你的态度和信息。”
薄邁聞聲沉默,半晌說:“行。”
下高架的時候,薄邁收到李良宵的定位消息,他掃了眼地址, 方向盤一打,一路順暢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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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店門口, 泊車員拿着傘主動過來,薄邁把車鑰匙交給來人,輕車熟路往李良宵定好的包間走去。
剛到門口, 門沒關緊,隐約可以聽見有男男女女在說話, 薄邁推門進去,入目第一眼是梁豐沛。
梁豐沛笑着跟他打招呼, “嗨。”
薄邁輕點下巴,坐到李良宵旁邊。
今天在座的還有其他人,但說起來都是和李良宵有點關系的人。
薄邁推測應該是李良宵有事要辦。
席面至中,李良宵交代了自己今天作東的目的。
“我爸不打算讓我玩了,中秋節一過我就得老老實實滾去公司了,家人們,以後多給我點面兒啊。”
梁豐沛聞聲笑:“今年怎麽回事啊,怎麽你們李家的人都開始正兒八經過日子了?”
李良宵:“還有誰?”
梁豐沛:“李延森呗,前幾個月不知道得罪誰了,好幾個長輩一起摁頭讓他進公司,這幾個月正苦哈哈搬磚呢。”
“我靠,誰那麽損?”李良宵驚。
梁豐沛:“那誰知道啊。”
旁邊薄邁聞聲始終淡淡喝水,好似完全沒聽說過這件事一樣。
“不過也好,”梁豐沛說,“男人嘛,早點立業,就能早點成家,我看延森離下一步也不遠了。”
薄邁放下水杯的動作輕輕一頓,杯底落桌,一聲輕響。
他擡頭看向梁豐沛。
李良宵再驚:“啊?”
梁豐沛繼續說:“一個小姑娘,我見過幾次,挺好看的,不過家裏條件應該一般,昨天在花城碰見她們母女了,在給延森挑選禮物。”
李良宵:“哇哦,花城?誰啊?我認識不?”
梁豐沛:“之前延森剛回國那陣兒見他們倆約會過,好像是叫陌笙?”
李良宵一頓,強撐着沒回頭看薄邁的表情,只是餘光裏瞥見薄邁似乎往這邊看了一眼,而後什麽都沒發生地吃完了這頓飯。
飯後所有人陸續離開,薄邁始終站在李良宵身邊。
梁豐沛離開前看了薄邁一眼,她似乎猶豫了一下,而後走到薄邁跟前說:“你沒喝酒,要不要送我?”
薄邁看她一眼,說:“一會兒得喝點兒,抱歉。”
梁豐沛看了薄邁幾秒,笑了,她說:“好。”
然後轉身離開。
李良宵在旁邊簡直想當個空氣人。
沒一會兒,泊車員把鑰匙送到薄邁手裏,薄邁把玩了一會兒鑰匙,沒有要走的意思。
李良宵問:“真喝點兒?”
薄邁停下把玩的動作,扭頭問李良宵:“走?”
坦白說,李良宵一直覺得薄邁看不上圈裏很多人。
很奇怪,按理說應該大家瞧不上他,可李良宵就是覺得是薄邁瞧不上他們。
都說兄弟之間的感情全憑出事的檔口,李良宵覺得薄邁這句話就是把他烙在“薄邁好哥們”的列表裏了。
“行。”李良宵十分爽快。
……
平江雖然夜生活慘淡,但李良宵也能找到不錯的club。
今晚的薄邁似乎直奔買醉,喝酒沒管姿态,杯杯都跟喝水似的。
這種一看就是“借酒消愁”的姿态在club裏最吸引人,沒一會兒就有好幾個男人女人過來搭讪,每一位,都沒能得薄邁說一句話。
李良宵自己也沒能讓薄邁開口。
此刻的薄邁就像一個只進不出的容器牢籠,他沉默着,似乎也在發呆。
直到他拿酒杯的動作開始出現遲緩的停滞,李良宵才問出一句:“你是非她不可嗎?”
這話落地,黑暗中,李良宵似乎看見桌面上的酒杯裏,似乎滴進了什麽東西。
他一怔,而後聽見薄邁大着舌頭,似乎在笑着說,“是啊,我是非她不可嗎?”
之後薄邁再沒有開口說過第二句話。
半夜,李良宵駕着薄邁把薄邁送回家,薄邁住二樓,兩個大男人上樓時發出一些動靜,鬧得管家出來查看,看見喝得爛醉的薄邁,驚嘆:“怎麽回事啊?”
李良宵嬉皮笑臉地一笑,把緣由全攔自己身上。
管家也知道李良宵什麽為人,無奈嘆氣,而後一起把薄邁架回房間裏。
原晔中途上樓了一趟,他這個身體狀況,能在半夜上樓,是真的對薄邁很上心了。
彼時的薄邁已經半清醒,他坐在床沿邊,落地窗的窗簾沒拉,今晚有雨無月,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他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原晔本以為他沒醒,推開門發現他醒了,只得又敲了敲門框,以示禮貌。
薄邁聞聲遲鈍地往這邊看了一眼。
濃濃夜色裏,原晔看見薄邁眼睛有點紅。
他走過去,坐在薄邁旁邊,“怎麽喝那麽多。”
薄邁含糊不清地應了一個單音節,看上去不打算多說。
這些年,他們父子一直處于表面上和諧背地裏勉強過得去的狀态,要說感情,大概還不如管家分別和他們倆的感情深。
但是血緣這東西又很奇怪,即便他們不夠親,但是彼此也知道,未來薄邁是要替原晔掌家的,而原晔走後的每一年清明,薄邁也是要親力親為去上香掃墓的。
“你如果真的不喜歡豐沛,就算了,”原晔說,“家裏就我們兩個人,我也沒什麽資格要求你。”
薄邁淡淡“嗯”了一聲。
原晔起身,“那你早點睡。”
薄邁又“嗯”了一聲。
原晔走後帶上了房門,走廊僅剩的那點光也消失不見,耳邊只有雨聲。
南方的雨多為綿密,可今晚卻如刀鋒一般決絕。
薄邁盤腿坐久了,渾身都僵硬。
一直低着頭,脊椎壓迫,又加上酒精,他有些頭暈,胸口也悶。
他忍不住擡手捶了捶胸口,沒捶明白,反而捶得心髒疼。
好一會兒,薄邁還是拿起了手機。
他手機還剩五個電,手機屏幕自動調節暗光省電模式,唯有右上角那一欄紅色讓人覺得刺眼。
淩晨三點,實在不是什麽好時間。
可薄邁沒忍住,直接播了一通語音電話過去。
電話倒是很快就接通了,那邊人的聲音沒有半點惺忪的睡意。
她似乎很清醒。
“陌笙。”薄邁喚了一聲。
陌笙淡淡出聲:“嗯。”
大片的沉默。
薄邁問:“你和李延森能斷了嗎?”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
薄邁覺得自己可以重新和陌笙攪和在一起,不清不楚地,沒頭沒尾地,渾渾沌沌地,怎麽都可以。
但是只有他們兩個可以,李延森不行。
但凡過去那些人有任何一個人出現,都是個在時時刻刻提醒薄邁是個蠢蛋的炸彈。
他可以在陌笙面前蠢。
甚至賤。
但他不能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這樣。
這是他僅剩的尊嚴。
沉默。
又是沉默。
沒人回答。
薄邁忽而擡起頭,他仰面,看着窗外如簾的雨。
大雨仿佛隔空下在了他臉上。
他聲音開始發悶,鼻音有些重。
“陌笙,”他喚她,“行嗎?”
房間再次陷入沉默,大雨依舊,卻半點聲音滲透不到房間裏。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令人絕望的潮濕。
這厚重的潮濕感,已經在薄邁腳下,留下了長達七年的濕漉漉的痕跡。
最後,陌笙問一句:“你喝酒了嗎?”
薄邁沒有回答。
因為他覺得一個答案,跟他喝不喝酒沒什麽關系。
“睡覺吧。”陌笙說。
然後陌笙挂斷了電話。
薄邁仍然拿着手機。
他手機現在還有三個電。
他們之間的對話,連僅剩的五個電都撐不過去。
雨勢忽然變得更大。
手機從薄邁手中掉落,身體的僵硬也終于抵達臨界點,薄邁忽然感覺頭很重,他身子驀然往後倒,好一會兒,才翻個身,把臉埋進被子裏。
第二天薄邁睡到中午,一覺醒來整個人都是腫的。
手機早已關機,他原地發愣一會兒,才給手機充電。
手機剛充上電,短信和未接來電悉數送達。
薄邁點開看幾眼,挑其中一個回過去。
是一家餐飲店。
他本來預訂了今天的中飯和晚飯。
電話接通後,對方說:“您好,薄先生,您預定的中飯已經送達,确認簽收人是您說的那個小女孩,今晚的晚飯也要按時送到是嗎?”
“不用了。”薄邁一張口才發現自己嗓音完全啞掉,鼻音仍然很重,似乎是昨晚的情緒還尚未完全消散。
他搓到被角的手微微一頓,繼續低聲說:“後面都不用了。”
“好的,薄先生,那就不打擾您了,祝您生活愉快。”
挂了電話,薄邁起身去洗澡洗漱,再從衛生間出來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門外傳來敲門聲,他邊擦頭發邊去開門。
是管家,問他要不要吃飯。
薄邁說:“好。”
他正要關門,忽然想起什麽,問:“爸在嗎?”
管家說:“等你一起吃飯呢。”
薄邁說好。
下樓後,原晔在餐桌旁邊坐着。
薄邁坐過去,原晔說:“下個月月初有個事情,你得幫我跑一趟。”
薄邁都沒問什麽事,就說:“好。”
原晔說:“到時候良宵應該也去,你要不适應就跟他一起玩。”
多大人了,還玩。
不過薄邁嘴上還是說好。
他随口問:“誰家的?”
一般這種都是家族席面。
原晔說:“李老大家的。”
薄邁一頓,掀眸看向原晔。
原晔說:“你估計不認識,良宵認識,跟你……也不算有關系,反正就是過個場,辛苦了。”
三五秒,薄邁淡淡回神,他繼續吃飯,很自然地問:“是李延森嗎?”
原晔很意外,“你們認識?”
薄邁“嗯”一聲:“以前見過。”
原晔忽然想起七年前,李家也曾插手試探過薄邁的身體素質,想必是那個時候他們打過照面。
這麽一想,薄邁就不太适合出面了。
原晔沉默片刻,說:“那算了,我回頭送個帖子過去吧。”
“不用。”薄邁忽然說。
原晔一怔。
薄邁說:“正常交際哪能不走。”
原晔看向薄邁,只見薄邁面色如常,并無半點異樣,似乎是真心在為家族之間的交際來往做考慮。
他沉默一會兒,說:“好,那你回頭挑個禮物什麽的。”
“嗯,”薄邁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