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從深冬入初夏, 陌笙很少在夢中見到薄邁,最近卻總是頻頻與他相見。
今夜的場景是在七中,初中時的陌笙根本不記得薄邁, 盡管他曾在她生命裏短暫地出現過。
她看見七中整所學校上面覆蓋一朵烏雲,烏雲下密雨如瀑,她明明瞧見了, 卻還是一義無反顧走進了這場大雨裏。
一進校門, 她看見以伊麥為首, 很多人攔住她的去路, 她們沒有對她動手動腳, 但卻把她團團圍住, 朝她露出各種冷嘲熱諷的表情。
而教學樓每一處陽臺前,都站滿了看戲的人。
事實上,很多時候,沉默的暴力都比肢體暴力更加讓人崩潰。
陌笙在上課鈴敲響的瞬間沖出“人山人海”,可再一擡眼,卻看見了拿着指虎的陳術。
她一步步往後退。
忽然,她踩到了一個人的腳。
她一個踉跄, 跌坐在地上。
屁股下瞬間變得冰冷,似是一片冰窖, 她冷得發抖,顫巍巍地擡起頭,看見一條巨大的黑狗。
那狗長相更似狼。
少年坐在狼狗身上, 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緩緩地,他朝她伸出手。
陌笙明明覺得狼狗可怖, 卻不由自主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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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他們快要指尖相觸時,狼狗忽然俯身跪地, 少年順勢傾身過來。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陌笙的手愣在空中。
她聽到少年說:“你想跑到哪裏去?”
陌笙一怔。
随即像是思想被人操控一般,在夢中她的意識裏,少年薄邁和陳術是一夥的。
伊麥,許章,所有人。
都是一夥的。
唯獨她在世界的邊緣。
可縱使她一個人在世界的邊緣,她也拼命地想要站起來。
她要站着面對這一切。
忽然,大雨如風襲來。
陌笙只覺耳邊一震,腳下踩空,整個人往懸崖墜去。
——轟隆隆。
又一聲雷鳴。
陌笙驀地驚醒。
她躺在床上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陽臺窗戶沒關,而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
五月的大雨一致,就代表夏天要到了。
只有夏天的雨才會如此急促。
躺了一會兒,陌笙徹底睡不着,便起身洗漱。
洗漱結束後時間還早,她便在家自己弄了早飯。
早飯剛好,關倩茹就也醒了。
看見陌笙那麽早就準備好了早飯,關倩茹愣了一下,問:“你什麽時候醒的?”
陌笙說:“沒注意,可能不到五點吧。”
關倩茹:“那麽早?睡好了嗎?”
陌笙說:“醒了就睡不着了。”
關倩茹:“行吧,中午回來記得睡一會兒。”
陌笙說好。
飯後陌笙去上學,大雨遮蓋了原本清晨的白光,時間仿佛回到了冬天,眼前一片黑漆漆的。
陌笙撐着傘,只看腳下,一步一個水渦。
這邊環境太差了,居民樓老舊,隔音差,地勢低,沒有太陽。
像一處陰溝。
今天氣溫有點低,陌笙有點冷,她忍不住縮肩膀,因而視線更低。
沒走幾步,眼前忽然擋了一個人。
她本想躲開,卻發現來人是沖着她來的。
她微微擡起傘,視線一寸寸落在來人雙腿上,然後是腰身,最後是身前。
還并沒有看到臉。
但是陌笙已經确定,是薄邁。
“你怎麽來了?”她沒有把傘挪開。
結果下一秒薄邁直接把她手裏的傘搶走,蠻橫地收了,然後将她拽到自己傘下。
“有沒有禮貌?”薄邁說,“來接你,臉都不給看?”
怎麽說呢。
某種程度上,薄邁其實是陌笙見過最坦誠的人,也是最敢于直面自我需求和欲/望的人。
沒有所謂的欲擒故縱,也沒有什麽以退為進,他想要,會直接要,也不羞于說出口。
真好。
如果他不是薄邁就好了。
那麽久,那麽久以來。
這是第一次,陌笙對薄邁生出憐憫和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
她微微低着頭,說:“那麽黑,能看到什麽。”
“我視力好呗。”薄邁涼涼道。
陌笙在心裏嘆了口氣,“我看也沒多好。”
薄邁輕輕“啧”了一聲,擡手摟住陌笙往自己懷裏圈,“大早上跟我犟嘴是吧?”
薄邁的手輕輕擦過陌笙的耳朵和臉頰,陌笙微微躲了下,說:“你手好涼。”
薄邁:“嗯。”
嘴上承認,手上不挪開。
陌笙無語,“你插兜裏啊。”
薄邁順口說:“不用。”
說完忽然意識到什麽,低頭掃一眼陌笙垂在一側的手,“哦”一聲,“這個意思。”
陌笙本想問“什麽意思”,下一秒自己的手就被薄邁攥住了,然後連同他的手一起揣進他的口袋。
“……”
陌笙仰頭看一眼薄邁。
薄邁:“還要什麽?”
陌笙無言以對。
“沒了。”她說。
薄邁垂眸,看一眼陌笙的頭頂,她連發旋都是乖的,薄邁很難想象,這樣的陌笙是如何被逼到用暴力與伊麥和楊術抗衡的。
他似乎能從她“特立獨行”的短發中,窺見她艱難的初中生涯。
“中午去接你?”薄邁在兜裏捏了捏陌笙的指尖。
陌笙說:“不用了,太麻煩了。”
薄邁:“這有什麽。”
陌笙:“中午時間太短了,你不要睡一會兒嗎?”
薄邁:“你要?”
陌笙:“一般要睡一下吧。”
薄邁說行。
陌笙以為薄邁這話的意思是不接了,結果中午放學走出學校的大十字路口,就看見路邊停着一輛摩托車。
車子倒是沒什麽特別的,但是車身塗鴉還挺有意思。
是兩個字母,body和mountain,B和M大寫。
薄邁騎在車上,手裏抱着一個頭盔,他單腳支地,在低頭玩手機。
陌笙有點震驚,但是很快想起石凱口中的比賽,又了然。
她走過去,“你……”
她有點不知道說什麽。
薄邁聞聲看她一眼,随手把頭盔交給她,言簡意赅道:“戴上。”
然後繼續玩手機,看手上動作似乎是在回什麽信息。
陌笙遲鈍地“哦”一聲,把頭盔戴上,迅速坐上後座。
薄邁忙完把手機往兜裏一揣,偏頭看見陌笙已經坐好,笑了笑。
“那麽娴熟?”
陌笙無語,“摩托車而已。”
“喲,”薄邁笑得很不善良,“那麽牛。”
這會兒來往都是人,雖然陌笙戴了頭盔,但仍覺得被人頻頻盯看不舒服,她拍了下薄邁的肩膀,讓他別鬧。
薄邁笑意反而更濃,“坐穩了沒?”
陌笙:“嗯。”
薄邁沒說什麽,只是忽然啓動車子,陌笙差點摔下去,一把摟住薄邁的腰。
薄邁這才說:“嗯,坐穩了。”
然後一腳踩出去。
陌笙無話可說。
騎車當然比走路快,幾乎眨眼工夫陌笙就到自家樓下了。
她下車把頭盔還給薄邁,薄邁接了,微微輕擡下巴,“去吧。”
陌笙問:“你回家嗎?”
她直覺薄邁最近都沒有回家,也沒有進學校。
薄邁挑眉,故意說:“怎麽,跟我一起?”
陌笙忍不住罵:“你正經點。”
薄邁:“不正經你現在已經在我家了。”
陌笙:“……”
随便吧。
她一臉失語地沖薄邁揮手,敷衍:“拜拜。”
薄邁眼疾手快攥住她的手,陌笙被迫停下,薄邁笑着說:“怎麽回事,最近對我态度很惡劣啊。”
陌笙本想說“誰讓你不講實話”,可話還沒出口,忽然意識到自己才是那個從來不講實話的人,而從前,她是不會在意薄邁是否講實話的。
這種微妙的變化讓陌笙不适,她蹙了蹙眉,跟薄邁說:“沒有。”
薄邁本來也沒往心裏去,就是随口一說,聽到陌笙正經回答,反而壞不下去了。
“行吧,去吧。”他說。
陌笙“嗯”一聲,收回自己的手,轉身上樓。
陌笙回房沒多久,聽到樓下有摩托車的聲音,聲音愈漸愈遠,很快消失不見。
陌笙躺在床上,呆滞一會兒,拿起手機給薄晴發微信。
【陌笙:五一別讓他出去。】
薄晴沒回消息,不知道是沒醒還是沒看見,又或者是覺得已收到沒必要回複。
不管什麽,陌笙都無所謂。
她只是覺得,自己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下午陌笙上體育課,很巧的是學校五一前後更換課表,更換後的這天體育課和柳書慧班級體育課在同一節。
解散後陌笙和柳書慧以及孫佳文在一旁閑聊,中途孫佳文去上廁所,柳書慧看着孫佳文說:“你們關系很好啊。”
陌笙:“嗯?”
柳書慧:“不是嗎?她都願意找她哥幫忙照顧你哎,她平時和她哥都不說話的。”
陌笙以為柳書慧說的是那天孫佳理偷聽牆角的事,笑笑說:“嗯,不過她哥那天也是碰巧吧。”
柳書慧這才知道陌笙誤會了,“不是,她哥那天晚上找到我了,問了下你和楊術的事情,說是清楚了實情,以後知道該怎麽幫你。”
陌笙一愣,“哪天?”
柳書慧說:“就楊術來找那天啊,之後大家不是走了嗎,他又找到我了,說是佳文托他幫忙的。”
也許孫佳文真的會托孫佳理幫忙,但是陌笙很清楚,孫佳理打聽她和楊術的事情,絕不僅僅只是因為孫佳文的托付。
為了不讓柳書慧看出來什麽,陌笙很快收了出神的表情,笑笑說:“嗯。”
沒一會兒,老師吹哨集合,柳書慧和陌笙揮手再見,孫佳文從廁所的方向走過來,短暫地集合後,下課鈴敲響,陌笙和孫佳文往班級方向走。
陌笙随口問:“要五一了,假期做什麽?”
孫佳文:“在家呗,我媽給我找了個私教。”
陌笙:“就在家啊,你哥呢?”
孫佳文:“他?那天送我去親戚家就再沒回來過,而且明明答應我爸媽要把我送到親戚家樓下,最後也沒送到地方就走了。”
陌笙:“那麽晚,去幹嘛啊?”
“誰知道啊,”孫佳文很嫌棄,“誰管他啊,愛幹嘛幹嘛。”
看來孫佳理并沒有得到孫佳文的囑托。
陌笙在想,孫佳理會把事情告訴薄邁嗎?還是已經告訴薄邁了?
薄邁又會怎麽想呢?
晚上,陌笙慣例在路口與薄邁相碰。
她發現薄邁最近身上沒有那種讓她有點熟悉的氣味了。
“你們五一放假嗎?”陌笙問薄邁。
“誰不放假?”薄邁反問。
陌笙“哦”了一聲。
薄邁:“放假做什麽?”
陌笙:“還沒想好。”
薄邁挑了挑眉,“還沒想好?忘了我的提醒了是吧?”
陌笙一怔,随後笑道:“沒忘。”
薄邁勾唇,順手撈住陌笙圈住她的脖子。
他的手搭在她的耳邊,輕輕摩擦了下她的耳後。
那是她疤痕的地方。
陌笙微微一滞,扭頭看向薄邁。
薄邁問:“那天沒問你,疼不疼?”
陌笙一時沒控制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疼不疼的,其實她根本不記得了。
她輕斂眸,“還好吧。”
“忘了?”薄邁似乎很理解她這種心情。
陌笙輕輕“嗯”一聲。
薄邁沒有說什麽,只是又輕輕摩擦了一下。
到陌笙家門口,陌笙沒立刻轉身,而是看向薄邁。
薄邁問:“怎麽?”
不知出于何種原因,陌笙忽然說:“我其實并沒有很在意這個。”
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她并沒有吃虧。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給薄邁表這種态度,她只是……想說一下。
薄邁有沒有聽進去,陌笙不知道,她只是看見薄邁輕輕點了點下巴,“嗯”一聲,而後摸了摸她的頭發,“去吧。”
“薄邁,我……”陌笙還想說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完整。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麽,她有點張不開嘴。
她這是在做什麽呢?
她不禁在心裏疑惑。
薄邁很理解陌笙當初不肯說實話的心情。
他又說一句:“沒事,去吧。”
陌笙不知道薄邁具體指的是什麽“沒事”,她自行認為,薄邁想說的是,這件事已經發生過了,沒事,都過去了,他更不會因此做些什麽。
應該就是這樣。
大概就是這樣。
不然還能是什麽樣呢?
陌笙感覺自己近來總是很渾,什麽話都聽得稀裏糊塗的。
躺在床上時,她翻來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夢裏兵荒馬亂,掙紮着醒來,又不記得到底夢到了什麽,只覺得心悸不适,呼吸也不安。
客廳傳來動靜,應該是關倩茹已經醒了。
陌笙又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才起床,關倩茹看到她起了喊她吃飯,飯後陌笙和關倩茹一起坐着看電視。
關倩茹問:“放假了?”
陌笙“嗯”一聲。
關倩茹:“今天做什麽?”
陌笙想了想,“再說吧。”
關倩茹說:“行,我出去轉轉啊。”
今天這個日子,關倩茹要出去,陌笙覺得是薄晴安排的。
明明是薄晴的“有心而為”,關倩茹卻很高興,她只當要與朋友見面,歡天喜地,并不知朋友只是在利用她。
正如當年,她滿心歡喜地帶着女兒去縣城,卻被丈夫迎頭澆了一頭冷水。
很微妙的瞬間,陌笙的心,再次沉穩下來。
她看着關倩茹唇邊眼裏的含笑,淡淡說:“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