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是夜, 斜沙城南門外,幾聲悶響落下。
城門大開,早已經等候多時的焦西河面上一喜, 迫不及待地下城樓, 迎上送糧的隊伍。
常海留在原地, 站在高處往外看。長長的商隊綿延數裏, 像一條隐匿在夜色中的黑龍,見首不見尾。
不知道這次将軍又讓人買了多少糧食。
“老焦!”
“邱進一!這次怎麽是你送過來。”
兩人肩膀撞在一起, 寬掌狠狠拍在對方的背上。他們彼此笑着, 看得出來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這次送的多,我擔心出問題, 所以自己來跟着。”
“帶了多少?”
邱進一湊近他耳邊, 低聲道:“四十萬石。”
“四十萬石!”
“豈不是把将軍賣了!”
常海一聽, 連忙從城樓上下來。
我滴個老天爺诶,四十萬石。這要是讓夫人知道了不把他們将軍給休了。
四十萬石是個什麽概念,夠北地五萬将士吃半年的了。只要今年秋收後, 京都那邊再把該送的糧草送來, 他們這一年都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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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真的,四十萬石!”常海抓着邱進一的手,聲音都破了。
“是, 就是這麽多。不過要分幾批送過來。”邱進一剛剛還笑着,這會兒又不怎麽爽快道, “去年掙的銀子都花在這上面了。”
常海驚詫:“沒剩?”
邱進一:“沒剩。”
這麽多的糧還是他籌了半年才籌來的。
“那可得了,夫人知道嗎?”常海抹了把臉, 低聲問。
“夫人當然不知道。”軍營裏的事, 将軍一概不跟老夫人說。
常海一拍大腿,急得團團轉。“哎喲!哎喲喲!這可得了。”
邱進一看向焦西河:“他咋了?”
焦西河聳肩:“可能看到這麽多糧食高興瘋了。”
“你他娘的才瘋了!”常海張嘴又閉上。
不能說!
但就他知道夫人跟将軍在一起, 不說又渾身不爽。
焦西河跟邱進有心敘舊,但他又惦記着糧草。
邱進一直爽道:“你們快快清點入庫,我去禀報将軍。”說完他牽着馬帶着幾個人就走。
常海見狀直接追上去道:“将軍不在大營,在将軍府。”
“知道了。”
*
将軍府。
說曹操曹操到。
商隊進城的時候燕戡就已經收到消息,這會兒邱進一往府上來,燕戡也扶着戚昔到書房的軟榻上靠着。
“邱進一是以前跟在大哥身邊的人,大哥出事,他也從戰場上退下。我看他有經商的天賦,所以讓他管理一些産業。”
事實也是如此,邱進一憑借在商業上的敏銳性,将燕戡交給他的那些産業規模擴展得一年比一年大。
入賬的銀子雖然多了,但花出去的也不少。好比這一次,留了給府中急用的銀子,其餘的都用來換糧食了。
“主子,邱管家到了。”
戚昔貓兒一樣窩在矮榻上,他躺得舒服,眸子也變得霧蒙蒙。
燕戡摸了摸他柔順的長發。“困了就睡。”
他直起身,對外面道:“讓他進來。”
燕戡繞到屏風前去,不多時,一個穿着黑衣的瘦高男人走了進來。
“二公子。”
燕戡:“一路辛苦了。”
屏風後頭,戚昔聽完他們的寒暄,揪着被子的手微微松開。
“二公子,這一批我們送了十萬石的糧草,剩下的四批還在路上,六月能全部送過來。”
送糧草的事兒早已經是安排好的,更何況這次是邱進一親自送過來,燕戡不擔心。
除了糧草,燕戡更想知道京都的消息。
“去年您回京都那一出将上面那位氣得不輕,後頭您重回北地,那位更是病得連除夕的家宴都沒出得來。”
“今春,又有道士悄悄進宮。有消息傳來說,裏頭的人信起了長生之道。”
“現在幾個年長的皇子都鬥得厲害,朝堂上烏煙瘴氣。前些日子甚至還有兩位想借如杉小姐的婚事做文章,不過都讓老夫人擋回去了。”
燕戡冷笑:“一群草包。我燕家是那麽好拿捏的。”
邱進一也笑,不說燕家其他人,就大小姐那脾性确實在京都找不出第二個。
“燕家倒無事,大公子也還是原來那樣子。只老夫人還念着你的婚事,悄悄在找人。”
戚昔在後頭聽得昏昏欲睡,聽到這話來了幾分興趣。眨眼将眼中的水霧驅散,目光落在屏風上的花鳥上。
“找誰?”燕戡看了屏風一眼,眼中藏着笑意。
邱進一知道屏風後有人,他猜想燕戡在這邊找了個入得眼的。
他猶豫地看了一眼燕戡,心道,這話還是避着相好說的好。
燕戡挑眉:“你只管說。”
邱進一:“找戚大公子。”
戚昔落在毯子上的手無意識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紋,聞言一頓。
燕戡的祖母為何要找自己?
戚妩的事情敗露是必定的事兒,但他算受害者,即使有錯也不該是自己的錯。
戚昔翻個身,閉上眼睛不想再細聽。
那邊聲音忽然就大了。
“對,老夫人說您都洞房了還能把人給放跑,說你夫人都看不住。現在還在悄悄給您找回來呢。”
燕戡低笑一聲。
他沖着屏風揚了揚下巴:“不用找了,人在我這兒呢。”
邱進一錯愕。
他轉頭看向屏風,又似沒反應過來低聲确認:“夫人在這兒?”
“嗯。”
邱進一合掌一拍,笑道:“是,我知道了。”
“今晚就說到這兒,你也累了。詳細的等你修整好了再說。”
“那我就先告退了。”
邱進一沒想到燕戡還藏着這麽大的驚喜。
這樣看來,兩人似乎已經相處得跟正常的夫妻沒什麽兩樣。
甚好!
*
人走了一會兒,燕戡才回到屏風後。
戚昔躺在榻上,墨發散開,唇角微抿。乍一看,确實像睡着的樣子。
但那耳垂微紅,睫羽輕顫,燕戡猜就知道他不好意思了。
他家大公子性子瞧着冷,但極容易害羞。
他習慣性地繃着臉皮或許能藏起來幾分情緒,但只看耳朵,準露餡兒。
燕戡尤愛他這反差樣子。
此時看見,心尖像被貓爪踩了幾下似的,心癢癢。
燕戡彎腰湊近,只見那眼睫跳得更為厲害。他喉間溢出一聲笑,果斷将臉貼上戚昔的臉。
看人耳垂紅得厲害了,卻一直不睜眼。
他珍惜地鼻尖在戚昔臉上輕觸,随後将人橫抱而起,慢慢往門外去。
“夫郎是不是困了?”
戚昔将臉藏在燕戡肩膀,似真困頓地應了一聲。
“夫郎可讓人好找。”燕戡下颌貼着戚昔額角,收攏胳膊将人抱得更緊。
戚昔打了個哈欠,快要上臉的熱度逐漸被晚風吹下來。他溫吞道:“我沒躲沒藏,沒隐姓埋名。”
燕戡感慨:“誰會想到一個伯府的公子會往北地這苦寒的地方走。”且戚昔又是跟着大胡子他們北上的,他祖母能查出來才怪。
“祖母都認了你的,所以若是回去,夫郎也放寬心。”
戚昔閉眼靠着燕戡肩膀:“沒說回去。”
燕戡淺笑:“好,沒說回去。”
人現在在他身邊,只要不跑,随意他做什麽。
眼睛閉着閉着,也真就困了。戚昔被燕戡抱着走了一會兒,呼吸變得平緩。
燕戡放慢腳步,等他睡顏安穩,才把人放回床上。
他一寸一寸地觀察着戚昔,臉上冷硬的線條變得柔和。
低下頭吻了吻戚昔的眉心。
他低聲道:“不能再跑了。”
*
夜半,戚昔醒了。
他抱着肚子坐起來,剛掀開被子,燕戡那邊就亮起了燈。
戚昔借着光亮自顧自地往床邊坐。
腳踝被抓住,燕戡蹲在身前将他鞋子穿好,聲音透着沒睡醒的沙啞:“這個時候就莫要逞強了,該叫我就叫我。”
戚昔雙手抓着毯子,難得有些着急:“你快些。”
燕戡眼光愈柔,還藏着一絲心疼。他站起身來扶着人走了幾步。
戚昔紅着耳垂将他的手撥開,自己躲進了偏房。
小解完,又洗了手出來。那纖韌手指被帕子包裹,惹得燕戡伸手去勾纏。
“你不用起來。”戚昔忍不住跟他道。
燕戡拿了他手上的帕子,自己霸占戚昔的手心,笑看着他:“我樂意。”
星眸裏倒映着璀璨的燈光,細看純黑的瞳孔裏還有個小小的自己。
戚昔心尖一顫,別開頭往床邊走去。
燕戡眸光裹着人,不緊不慢地跟着。
待他躺上床,燕戡又在床沿邊坐下。
戚昔下巴埋在被子裏,雙手抓着被沿,道:“你回去睡着吧。”
燕戡搖頭,手擦過戚昔的下巴将被子拉下來一點。“夫郎睡,我等會兒再睡。”
見他如此,戚昔只能閉上眼睛默數着數。
一直到他重新睡着,好像都沒有聽到床邊的動靜。
*
遠山如黛,白鳥連成一線劃過天邊。紅日東升,朦胧的金色晨光落在院中。
陽光正好。
用完早飯,阿興跟人燕戡擡着一箱一箱的東西進來放在了燕戡以前住的那間屋子。
戚昔收回觸碰陽光的手,看着那幾個大箱子。
燕戡扶着他的手進屋。“斜沙城沒什麽好東西,所以讓他們過來的時候帶了些夫郎跟他能穿的。”
箱子被一一打開,斑斓的布料比霞光還絢爛。紅的、紫的,目不暇接。
戚昔眼睛一亮,撿了一件小衣服擱在手上。
衣服才巴掌大,用上好的錦緞做的。摸着絲絲滑滑,觸感柔軟如棉。上面還繡着拇指大小的如意紋,精致可愛。
他看着幾個箱子,輕聲道:“有些多了。”
“不多,還不夠。”
“他們帶了布過來,夫郎的衣服不夠,讓他們多做幾身夏衫。”
戚昔将小衣服放下,又拿了一套小娃娃虎頭衣帽,還有繡着老虎頭的小紅肚兜。
指尖摸在那一針一線繡上去的虎耳朵上,戚昔眉間溢出淺笑。
見他喜歡,燕戡也變得愉悅。
燕戡走到他身邊,雙手從後面圈住戚昔,托在他的掌下。“他的所有東西都置辦好了,夫郎只管安心。”
戚昔:“謝謝。”
燕戡下巴擱在戚昔肩窩,不滿地蹭了蹭。“我不喜歡你跟我說謝謝。”
戚昔被他擠得腦袋微偏。
他側頭看着肩上的大腦袋,手指緩緩落上去。
“燕戡。”
“嗯。”
“謝謝。”戚昔鄭重道。
燕戡無奈一笑。
他失神的看着戚昔泛着柔光的側臉,紅潤的唇以及低垂的長睫。
“夫郎不乖,該受罰的。”
他緩緩擡起頭,直至唇貼在戚昔的面頰。
兩人皆是一頓。
戚昔沒躲,只故作鎮定回過頭,又将手中的小衣服擱在燕戡的手中。
微熱的唇輕碰臉而過,戚昔松了手上的衣服便不知道做什麽。傻傻愣着,可愛得緊。
燕戡悶笑,握住那些小衣服,緩緩将戚昔整個人圈抱住。
“夫郎……”
戚昔手落下,擱在男人橫在他腰間的手臂上。
燕戡:“夫郎。”
戚昔眼尾泛紅:“嗯。”
“夫郎~”
戚昔面頰紅透。
“燕戡!”
逼急了也只無措地叫着人名字,簡直……可愛至極!
“呵……”悶笑從肩膀處傳來,聽得出來燕戡此時心情很愉悅。
戚昔站得累了,自暴自棄地放松身子,報複似的将全身的重量擱在燕戡身上。
燕戡緊摟着他,貼在他耳邊喃着:
“什麽時候聽得見夫郎叫我一聲相公就好了。”
瞬間,戚昔只覺面上都燒灼起來。
他拉開男人的手轉身就走。但燕戡長臂一撈将他帶回,戚昔變成了面對着燕戡站着。
他紅着一張臉瞪着面前人。
兇極了。
但實質上羞得長睫被淚水沾濕,好不可憐。
走不掉跑不了,戚昔只能腦袋一埋,藏在了燕戡的肩膀。
霎時,燕戡眼中似有星光墜落。
他一下一下撫懷中人的後背,吻落在戚昔頭頂。
他的大公子啊……
*
兔缺烏沉,日子盼着盼着到了五月。
已是夏日,稍微厚實的春衫換成了薄薄的夏衫。
日子快到了,戚昔的肚子大得有些吓人。周子通院子裏的三姐弟被送到隔壁讓那些軍将們養着。
此刻院中專門收拾出了一間屋子,阿興幫着周子通布置。燕戡時不時過來一趟,瞧見周子通收起來的薄刃刀子,才有了這次戚昔要遭罪的實感。
戚昔日常遵循醫囑,在院子裏走着。他額角生了汗,墨發被沾濕幾縷貼在面頰上。
燕戡瞧見心疼,細心将他的汗珠擦幹。
北地的夏日不算熱,但奈何萬裏無雲,還是曬人。太陽晃眼睛,燕戡只讓他在外面走了一會兒就把人送進了院裏。
“快了。”燕戡握住戚昔的手,看他安安靜靜地喝完一杯水。
戚昔知曉燕戡的焦躁,他放下杯子,輕拍了幾下他的手背。“不用擔心。”
不擔心不行。
誰人會平白無故地在身上劃那麽長的刀子。
就算周子通醫術過人,但他自己也說過,不能完全保證戚昔無事。
*
戚昔在決定留下這個孩子的時候就知道有這麽一遭,所以他心裏早做好了準備。
但看着平日裏嬉皮笑臉的人忽然露出一副緊張焦灼的樣子,平白的讓戚昔生出一股無措。
他看着燕戡緊擰的眉心,手指在衣袖邊緣來回撚動。心裏的感覺有些陌生跟奇怪,但他并不排斥。
少頃,他輕聲問:“要……抱一下嗎?”
他聲音很小,因為于他這般內斂的人而言,主動問人抱不抱的,着實有些難為情。
但燕戡還是聽到了。
燕戡沒笑,而是就着戚昔微微張開的手直接将他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
長臂如藤蔓纏上去,把人摟了個完全。
從他後看,他整個人也将戚昔的身子擋完了。
燕戡在戚昔的頸窩深吸一口氣,便這樣抱着一動不動。
“燕戡,沒事的。”
燕戡将他抱得很緊,緊得戚昔有些疼。他下巴搭在男人肩膀,手揪着他的衣服,任由他抱。
“夫郎,你要陪我到老。”燕戡聲音暗啞,眼中濃雲翻滾,壓抑着情緒。
戚昔內心觸動,唇角不自覺揚起笑。
淡如山岚,清寧安然。
“嗯。”他應道。
*
自從周子通告知動刀的日子後,燕戡幾乎是算着時間過日子。
本以為會像以前一樣,看着戚昔就這麽過去了。
當燕戡收到軍報的時候,心中一亂,幾乎捏碎了桌沿。
什麽時候不來好,偏偏這個時候來!
燕戡眼裏藏着深深的狠戾。
門被敲了三聲。
聲音不疾不徐,燕戡一聽就知道是戚昔。
他下意識将桌子上的東西一收,随後大步過去。
拉開門,戚昔清潤的眸子也随之看來。
他鼻尖冒着細汗,長發微束,穿着一襲翠竹似的青色夏衫站在門外。
燕戡只看他一眼,就覺一陣涼風吹過心頭,那煩悶感散了一二。
視線對上,燕戡沖着他一笑。随後牽着人帶進門。“門沒關,進來就是。”
屋子裏比外面涼快,戚昔眉頭一松,目光落在燕戡身上。
“該用飯了。”他道。
戚昔半阖着眼睛任由燕戡在自己臉上擦汗。他伸手,指腹觸到了他隆起的眉頭。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燕戡握住眉間微涼的手,想瞞着。但是略微一思考還是決定直說。
以他家大公子的聰慧,這事兒瞞不住他。不說反而惹得他心慌。
燕戡将戚昔的一雙手攏在掌心,定定地看着他。
“北地有異動。”
戚昔心裏有預感,但真正聽到還是禁不住心上一顫。
他僵硬地動了動眼珠,又緩慢垂下眼皮,注視着兩人交握的手。
好半晌,他才點頭:“我知道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問:“什麽時候走?”
燕戡盯着他,哄道:“陪你再吃頓飯。”
戚昔心神微亂,他別開頭,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反應。
燕戡将戚昔的鬓發攏到耳後,嘆聲道:“走吧,別餓着了。”
這頓飯吃得安靜,飯後燕戡将自己“哄睡了”就走了。
關門的聲音傳來,戚昔躺在床上睜開眼。
他看着床帳呆愣了許久,随後将手擡起,指腹落在自己眉額間。
那裏還殘留着燕戡唇上的觸感。
“燕戡……”
心裏還是一團麻線,亂糟糟的。戚昔沒敢去細理,而是翻個身,抱着被子蜷縮起來。
燕戡。
*
燕戡披甲上戰場,斜沙城的百姓也收到了北敵來犯的消息。
他們已然習慣,不用招呼立馬回到自己家裏,關門閉窗等待着。
此前每年都有這麽一遭,不過是規模大小與時間早晚不同。
百姓躲起來了,零散的商隊也亂了。他們過來買賣皮毛,又将皮毛運送至江南。
仗一打,所有不是北地的人全如鳥獸四散,齊齊離開斜沙城。
他們将打仗的消息帶向各處。
而軍報,也送到了坐在那高臺上的人手中。
*
禦書房。
砰的一聲,一本加急軍報扔在了地上。
“又打!打了五年了,年年來!燕戡這個大将軍比不上他爹燕戰一星半點!還要糧草,他還好意思要!”泰昌帝暴跳如雷,臉色頃刻間漲得緋紅。
本坐在他面前一臉高深地跟他講道的兩個道士齊齊一抖,和着那些個太監宮女一同,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陛下息怒!”
三個道士當中,唯有一個道士坐在位置上不動如山。
他須發全白,面容卻極為年輕,甚至姿容絕盛,美得雌雄莫辨。
他道袍披身,一手掌拂塵,一手掐訣。那悲憫的神性加身,猶如真神下凡。
所有人都瑟瑟發抖,唯獨他神情安定平和。
等禦座上的人罵夠了,師至枷才不疾不徐道:“陛下,怒急傷身,不利長生。”
後二字,他咬字咬得極為清楚。
他鎮定自若,像手中捏着一根無形的線,拉扯着那禦座上的人。
皇帝身着龍袍,碩大的肚子松垮地被腰帶圈住。他目狹長,面飽滿,唇色殷紅如血,但兩鬓斑白。
手是垂垂老矣的老者的手,面容卻像三四十歲青壯年。
皇帝在位三十幾年,活到将近六十的年紀,他親眼看着他那些個後妃生的孩子一個個長成。
他們正值壯年,私下裏争權奪位,他見之生厭。
但每況愈下的身體讓他力不從心。
但在吃了師至枷給丹藥之後,他精神煥發,身體甚至更甚從前。便自然對他萬般敬重,更對他的話信如神谕。
皇帝坐下,閉目斂息,不消片刻呼吸綿長。
仿佛剛剛那個暴躁的帝王不複存在。
“國師,你說這糧草朕是給還是不給?”
師至枷神情安然。
“陛下乃一國之君,國之大事,自當陛下定奪。貧道只是出家人。”
皇帝眯了眯眼睛,他猶記得燕戡違背自己意願做的那些事。只要一想,他就呼吸不暢。
“交由太子定奪。”
一句話,決定了燕戡要糧的結果。
坐在一旁的師至枷眼珠微動。
太子……
那草包。
燕戡這糧定是要不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