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将軍回歸,沖淡了雪災帶來的傷痛。
這次下雪範圍很大,北邊的災情報上去,竟是斜沙城受災害最小。
到十一月末,朝廷赈災的錢糧才慢悠悠地撥下來。
不過一層一層,等到百姓手裏,也沒多少了。
酒肆又重新開門做生意。
快到年關,斜沙城裏也好像熱鬧起來了。戚昔去看過幾次小孩,回來忙着店裏。忙了小半個月才終于才抽空去看了一趟大夫。
濟安堂。
戚昔伸出手讓老大夫把脈。
把着把着,大夫的臉色愈發的古怪。他撚着胡子,悄悄戚昔的臉,又垂下眸子細致思索。
戚昔單是看他的表情,就覺着自己這病恐怕艱難。
“你……可有些什麽症狀?”
戚昔鎮定道:“嘔吐,乏力,嗜睡。腹部偶爾泛疼。”
越聽,老大夫的眼睛睜得越大。
“你、你……是男子吧。”
戚昔對于大夫這個奇怪的問題沒什麽表示,反而認真回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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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猛然一抽,身板挺得從未有的直。
“這、這這……老夫行醫幾十年,也沒在男子身上看到如此脈象!”
戚昔:“我是什麽病,您直說就是。”
老大夫眉頭都擰成一條了,一不小心,還扯落了幾根胡子。
“這、這是喜脈啊!”
戚昔眸光一晃,複又恢複平靜。
那就是診斷不出了。
“所以除了這個,我沒其他的病?”
“倒也不是。你面色蒼白,失眠多夢乃血虛之症。神疲乏力,精神不濟……本就是氣血兩不足。”
說白了,要靠補跟養。
戚昔沒拿什麽藥,這次看病最後也不了了之。
因為最關鍵的東西,大夫摸了幾次也摸不透,而是找他去府城找醫術好一點的大夫看看。
但大雪封路,豈是想找就能找的。
日子照樣過,這病很快便被戚昔抛之腦後。
*
轉眼十二月。
初一,戚昔一打開門就看了門外站着的小孩。
“你怎麽來了?”
他側身讓小孩進來。
“我過來幫忙啊。”小孩頭上的兩個丸子梳得整齊,衣服也看着幹幹淨淨。
“你爺爺腿如何?”
“安爺爺說快好了。”小家夥一進來,主動将擱在桌子上的板凳端下來。
戚昔緩慢地彎着身子,跟他一起端。
他沒看見,一旁的小孩眼睛不離他身上。瞧着瞧着,眼眶就變紅了。
怎麽才幾日不見,哥哥又瘦了。
再這樣下去,像爺爺說的,風一吹就跑了。
他咬着唇,加快動作。
哥哥病了,要休息。他多做一點,哥哥就少做一點。
小孩年紀不大,但力氣大。
雖然這裏條件艱苦,但看他冰天雪地時常在外面跑着也沒怎麽生病,就知道他被他爺爺養得挺結實。
戚昔只當他來玩兒,也不拘着他。
客人來了,他去盛酒。小孩也要像個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
他嘴巴也甜,見着客人進來,就叔叔伯伯的喊着。倒是省了自己說話。
照舊給客人上完東西,他便到躺椅上坐下。
小孩已經跟他混熟了,自己端了個凳子也擠進來,在爐子的另一旁坐下。
戚昔半阖着眼睛,低聲問:“打算呆多久?”
小家夥舉起手指比了個一。
“一個時辰。”
“一天。”
小孩挪挪凳子靠近一點。瞧着戚昔恹恹的,便專心烤火,不說話了。
等了一會兒,門外又有腳步聲響起。
不等戚昔動作,小孩立馬站起來。
“哥哥你坐着,我去。”
“你會嗎?”
“你看着我做,我會。”
于是乎,變成了戚昔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問客人喝什麽,又精準找到了正确的酒壇子,再一一上菜。
有條不紊,瞧着有幾分模樣。
戚昔不吝誇贊:“學得挺快。”
小孩挺直身板:“那是。”
回到火爐邊,兩人繼續窩着。漸漸的,戚昔又在洶湧的困意中熟睡過去。
小孩悄悄起身,端酒上菜。
等戚昔睡飽了起來時,已經是午間。
客人變得多了,甚至戚昔在角落的位置,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那人對目光敏銳,同樣擡起頭。
雙方眼神一碰。接着又像約好了似的,齊齊轉頭。
戚昔往後廚去。
小孩緊跟着他。
“外面那些什麽時候來的?”
“你睡着的時候的啊。”
戚昔在廚房裏轉了一圈,瞧見竈臺上的菜盤子不夠了,又重新裝了一些。
“你認識外面那些人嗎?”
“不認識。”小孩雙手擱在竈臺,墊着腳看戚昔動作。
戚昔瞧了他一眼,拿空盤子給他裝了一點兒。“拿着,自己吃。”
“大哥哥,我不要。”小孩後退兩步,小手背在身後。
戚昔:“那明天別來了。”
小孩一聽,哪裏受得了。立馬雙手舉着,将盤子捧過來。
戚昔讓他在一邊的小凳子上坐着,自己洗鍋生火,打算做午飯。
來這裏這些時日,戚昔把能吃的菜反反複複吃了好多遍。午飯他也沒多大胃口。
不過想到小孩來了,戚昔打算做點好的。
上好的五花肉切片,用酒腌制一會兒。随後在澱粉中加入雞蛋,調成糊狀。
肉片倒入,裹勻。
大蒜切片,姜切成絲。
鍋中燒油,放入肉片小火慢炸。接着轉大火,複炸一次……
做的過程中,肉片的油脂味兒漸濃。
戚昔放緩呼吸,到後頭不得不擡手捂在自己的鼻子。但如此,也擋不住他行雲流水般的動作。
一旁小孩慢慢吃着盤子裏那點菜,兩個小腿晃悠着,問:“哥哥,外面沒有客人點菜啊?”
“做着自己吃。”
“可是沒有到吃飯的時間。”
戚昔側過臉緩了一口氣,順帶答:“我餓了。”
“哦哦,那我出去給哥哥看着鋪子。”說罷,小孩快速吃完碗中剛剛舍不得吃的菜,又自個兒把盤子拿去洗了再放回竈臺。
再一溜煙兒的,就跑到前面去了。
*
簾子掀動,輕快的腳步聲傳出。
燕戡看了一眼簾子,又收回視線。
衆人見是小鐵樹,都問:“小孩,你家掌櫃的又在做什麽,這麽香?”
鐵樹:“做菜,大哥哥餓了。”
衆人便知這東西不是做給他們吃的。
“可惜,沒口福了。”衆人連連嘆氣。
燕戡倒是沒有在意這些。
今日軍營裏無事。兵将們也正好休息。軍中幾個将領嚷嚷着要出來好好喝一頓,慶祝自己回來。
他推辭不了,索性跟着過來。
這酒肆在斜沙城名氣不小,他以前也偶爾過來。
沒想到他才離開斜沙城不到半年,老板都換了一個。
“之前的李老爺子呢?”
邊上的人道:“早去府城享福去了。”
燕戡明了。
忽然,屋子裏傳來聲音。“小孩。”
燕戡喝酒的手一滞。
阿興一直觀察着燕戡,見狀立馬湊過去:“主子,怎麽了?”
燕戡豎着耳朵等着,但外面的小孩應喝了一聲,裏面就沒了聲響。
他一口悶了酒。
心想:這聲音……好生熟悉。
沒等細想,邊上的人道:“今年北邊這雪下的大,草原上就更不用說。”
“蠻子那邊指定損失慘重,明年必然南下,怕是又有得打了。”
燕戡心緒一轉,兀自思考如何應對明年的事兒了。
從後廚裏的香氣愈發的多,有坐不住的客人,大着膽子往裏面喊了一聲:“掌櫃的,吃什麽好吃的呢?有我們的嗎?”
後廚,戚昔瞧着狼吞虎咽的小孩,笑了笑。
他擱下筷子,離桌上泛着油光的鍋包肉遠了些。
壓了壓胃裏的不适,他起來,将鍋裏還剩下的一些分盤裝了一點端上去。
戚昔撩開簾子出來。
目光一眼定在剛剛說話那客人身上。
客人驚恐。
忙往自己身邊人的身後躲。
不是,掌櫃的怎麽聽個聲音都能知道是自己。
其餘人看去,戚昔道:“沒多的,不過可以給大夥兒嘗嘗味兒。”
說着,小孩也端着盤子出來。
見小孩往門邊的幾張桌子去,戚昔只得端着盤子,去靠近的那兩桌。
燕戡正好坐在簾子邊的一桌,身子斜對着裏側的門。
他們一桌五人,恰好,他的兩邊一個人也沒坐着。
戚昔過來,就着燕戡右手邊的空打算将盤子放下。
盤子裏不多不少,也就五塊的肉。
別人瞧着肉,燕戡卻瞧着人,暗沉的眸子裏全是探究。
而等戚昔靠近,一股淡淡的清香侵入鼻子中。
燕戡握住筷子的手一緊。
面前一黑,他清楚地看到老板鴉青色的長發從肩上滑落。淡淡的清香悄然侵襲過來。
像雪梅,冷冽如霜。
一剎那,他恍惚回到了那天晚上。鼻尖觸碰那人脖頸肌膚的感受猶新。絲滑堪比牛乳,冷香沁脾。
戚昔一放盤子,便潇灑離去。
燕戡心中甚是怪異,轉頭盯着人的背影,試圖看出個窟窿。
青年裹在厚實的衣服裏,只看得見滿背黑色的長發,以及行走間偶爾露出來的雪頸。
身形應當是單薄的,身量……
與他寸寸丈量出來的有些差距,瘦了不少。
可聲音、味道……
“問荊,問荊?”
燕戡回身,眼中透着幾分難得的迷茫。
他看向叫自己的人,面上如常:“何事?”
武将都是個直性子,直接道:“看掌櫃的出神了?”
阿興在心底笑得直打滾兒。
哈哈哈哈哈,瞧瞧這樣子!
他家主子二十幾年不開花,一開花就恨不能湊到人家跟前去。
可惜啊,夫人一個眼神都沒給自家主子。
笑着笑着,阿興又為自家主子心疼。
二十四年好不容易遇到個舍不得的,就那麽輕易放走了。這下也不知道他倆後頭還能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