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回到酒肆後,戚昔将門一關,在門後站了半晌。
好一會兒,他面容平靜,又重新将門打開,自己去了後院。
因昨晚的大雪,店裏現在沒什麽人。戚昔脫了身上的衣服,只穿着單薄的中衣窩在床上。
房間裏沒有炭盆,依舊半開着的窗戶吹進來的風冷得浸骨。
戚昔用被子将自己圈了一圈兒,背靠在床頭。
起伏的心緒已然平靜,他下巴擱在被子上,回憶剛剛的細節。
他确定,之前他的眼睛是瞎的。但是他并不能保證男人之前是否見過自己。
不過看剛剛那個樣子,自己應該是沒有被人認出來。如若認出來……
那必然像那天晚上一樣,一句接一句的話。
戚昔洩氣,身子往邊上歪倒。
鴉青的長發散開,被枕在腦後。映襯着戚昔那張臉愈發的白。
屋裏沒有放炭盆。
他自己在外面走了那麽久,手腳也冷。
在被子裏窩了一會兒,身上始終暖和不起來。
戚昔起身,重新換上一身衣服,打算去廚房燒點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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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前面,鋪子又傳來聲響。
戚昔掀開簾子,店裏坐着的兩個人齊齊看去。
“掌櫃的,來……”
霎時,兩人的眼神變了。
明明一身錦衣,眼神卻醜惡得如陰溝裏的污泥。
戚昔被看得不舒服,表情頓時冷了下來。
兩人意識到不對,摸摸鼻子。其中一人喊道:“掌櫃的,來兩壺酒。”
戚昔轉身,上了酒菜。
他正打算離開,邊上的人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豬頭一樣的腦袋湊過來,笑得暧昧:“掌櫃的,問你個事兒,咱們坐下聊聊。”
戚昔眯眼,看着肩上的手。
“松開。”
“嘿,就跟哥倆說說話。你……啊!!!”
殺豬般的叫聲從鋪子裏傳出。
戚昔手上用了死勁兒。
只聽咔嚓一聲,指骨直接被掰得斷裂。
“啊啊啊!!!!”
另一人見狀,愣了一瞬,怒意沖天:“你不識好歹!”
他拎起酒壺砸過來。
戚昔側頭躲開,擡起長腿往他肚子上狠狠一踹。幾乎用了他能用的所有力氣。
砰的一聲——
那人砸在桌上,彎着腰大張個嘴,哼不出聲來。
戚昔也順勢撐在桌上,平複呼吸。
他直直盯着兩人,面無表情,眼神卻近乎陰鸷。像幽暗的深潭,恨不能将人吞噬。
他忽然低笑一聲,輕悠悠擡腳,踩在人的腿上。
“惡心。”
眼神如刀子在兩人身上淩遲。
濃烈的惡意看得地上捂着手想要呼救的人如被掐住了脖子,霎時噤聲。
瘋子!這個瘋子!
“怎麽了!怎麽了!”
街道上腳步淩亂。沒一會兒,街坊鄰居全部趕了過來。
待看到地上兩個長得肥頭大耳,一臉奸相的人,鄰居們不用想,立馬明白過來。
“你們幹什麽呢!”
“找死!”
大胡子聞聲進來,瞧見地上兩人哼哼唧唧,而戚昔還踩着其中一個人的腿上。
他噎了一下,随後果斷扒拉開圍着的百姓,一手一個抓起來往門外扔。
戚昔适時候松開腿。
宋四娘朝着門外看了眼,一臉怒意。見人掙紮着要跑,忙在人腿上補上兩腳。
又跑回自家包子鋪,拿上繩子将兩個人捆了。
“龜孫兒的,竟然敢在我們胡油巷鬧事!”
人綁好了,大家夥也圍住戚昔,滿臉關切。
“小公子,沒事兒吧。”
戚昔甩了甩手,笑道:“沒事兒。”
宋四娘氣得胸口不停起伏。
剛剛她第一個聽到聲音跑來,就看見兩個腌臜貨往戚昔身上撲。要不是小公子躲得快,人都快跟着摔在地上了。
實際上,是戚昔踹了人有些脫力。
大胡子好生打量了戚昔一番,确定他沒事兒才道:“我們将人送去官府,小公子你坐會兒,壓壓驚。”
幾個鄰居看了看唇色發白的人,有些心疼的坐下來。
他們這些天也想明白了,戚昔這個年紀出來的,可能是大戶人家的,但也絕對不是那種受寵的。
至于生意什麽的。
就小公子做生意的态度,也不像是跟他們來搶客的。
且瞧瞧這身子骨……明明就在酒肆幹了不到一個月,比剛來的時候更瘦了。
“你啊……哎!這些人不是個東西。”東邊食肆的武嬸子道。
戚昔笑着道:“我也沒什麽。”
“能沒什麽!”武秀紅瞧着他臉色不對勁,沒在桌上找到茶壺,立馬回自己鋪子拎了一壺熱騰騰的水過來。
“你這身板,人能頂你兩個。”
“他們兩人動手你也不沖着外面喊一聲。我們又不是聽不見。”
“以後都是鄰居,作何這麽客氣。”武秀紅性格不似宋四娘那麽潑辣,但也是個護短的。
戚昔接過她倒來的水,默默地喝了兩口。
胃裏翻滾,戚昔立馬咬住舌尖,才沒在衆人面前吐出來。
其他幾人都低聲罵着,看着也是真心替戚昔後怕。
他們都是活了幾十年的人了,如何不知道那些人家的腌臜事兒。
無非就是看見小老板長得好,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呸!真不是個東西!
門外,鄰居們瞧着大胡子跟常河将兩個人拖走,想也是送去吃板子。
“這定不是我們這兒的人,長得一個比一個醜。可不像我們斜沙城人大鼻子大眼睛的好看。”
“別說,是沒見過。”
“聽口音,是南邊來的吧。”
“這會兒了他們來做甚?”
“不知道,不過大家都仔細盯着點兒。沒準又來做什麽壞事兒。”
大家義憤填膺。
邊罵着,邊還要來安慰戚昔。
小公子長得這麽好,那兩人跟狗糞似的,就怕把他們胡油巷的小公子熏到了。
武嬸子擔憂地看着他:“這臉色瞧着忒白了。”
宋四娘擰緊眉頭:“吓到了吧。”
戚昔又喝了點水,看着這些街坊鄰居,淡笑道:“沒被吓到。”
宋四娘:“要不咱今天這店就別開了,回去躺躺。”
戚昔聲音放輕:“好,聽嬸子的。”
鄰居們叮囑幾句也就走了。
戚昔放下茶碗,忽然想到說要給他們的回禮還沒有準備。
或許得過幾天再去集市上看看了。
鄰居們走後,他将門關上。
背靠在門上,戚昔放松身體,背脊微彎,腦袋也垂了下來。
他身體不弱,三餐也規律,以前還專門學了武術。只不過換了個身子,力氣不足。
剛剛也只是……力竭。
戚昔将冰塊一樣的手擱在胃部,往下,移到了有一點點弧度的小腹。
腫瘤嗎?
他伸出手,将衣袖拉了上去。
小臂泛白,淡淡的青筋在內側蜿蜒。轉動手腕,骨節微凸。
好像是瘦了。
回想到了斜沙城,自己的各種變化。
飯照常吃,但吃不了肥膩的、味重的。
身體時常疲乏,無力……臉色蒼白,嗜睡。腹部之前還有痙攣跟刺痛。
都快半個月了,應該不是什麽水土不服。
或許他真的要去看看了。
拉下衣袖,戚昔站直身子。
等最近雪災的事兒過去,醫館大夫空閑了。他便去。
*
将軍府。
燕戡洗了個澡,渾身冒着熱氣兒出來。
“阿興。”
沒人應答。
“阿興!”
屋子裏回蕩着他的回應。
“這小子,去哪兒了?”
此前,燕戡從京都回斜沙城,全力行進走了一個多月。昨晚才到的斜沙城。
正巧遇上暴雪,到城裏的時候好多房子都被埋了。
所以從昨晚到今天上午,他跟将士們都沒合過眼。
城裏清理出來了,将後續的事兒交給縣令,他才回到将軍府。
遠離了那個處處勾心鬥角的地方,燕戡是入了大漠的飛鷹,哪哪兒都自在。
找不到阿興,他先去櫃子裏拿上衣服換上,然後往書房裏一坐,看看軍報。
一看入神,到吃飯的點兒了,才被回來的阿興打斷。
“主子,吃飯了。”阿興推開門,伸了個腦袋進書房。
燕戡目不斜視:“哪兒野去了?”
阿興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立馬推開門。想到那邊發生地事兒,他忿忿道:“那不是咱這剛回來,城裏就有人生事兒。我去瞧了瞧。”
“蠻子混進來了?”燕戡問得随意。
“不是,是你家小少爺被人調戲了?”
燕戡幾乎瞬間就想到了在路上遇到的人。白白淨淨,眉目清隽,生得跟雪似的。
不過下一秒反應過來,燕戡立馬斥責:“別胡說。”
阿興從小跟着燕戡,見他失神一瞬,如何不知道他想哪兒去了。
他桀桀笑道:“別想了,就是他。”
燕戡面不改色,問:“怎麽罰的?”
“當然是打板子了,從重處罰,打了三十板子呢。”
燕戡:“五十板子都不少。”
“得嘞,我悄悄去多打二十板子!”阿興做勢要出去。
燕戡睨他。
阿興:“嘿嘿……走,主子吃飯。”
燕戡不動。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京都的那一場烏龍。想到了他跑了的“夫人”。
算起來,已經快三個月了。
“那邊安頓好了嗎?”
阿興眼睛一睜大。
認出來了?!
燕戡以為他沒聽明白,直言:“戚家大公子那兒安頓好了嗎?”
“哦~”
沒認出來啊。
阿興笑得一臉燦爛:“好了好了,早安頓好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門,阿興嘀咕:“主子是後悔放夫人走了?”
燕戡巴掌拍在他頭上。
武将的力道不輕。何況燕戡故意沒收着。
阿興嗷嗚一聲,捂頭。嘚吧嘚地诽謗:“後悔就後悔了,用得找動手嗎?跟鐵拳頭似的。小心夫人不要你!”
燕戡想着當時戚昔的話,搖頭:“安頓好了就行,別去打擾他。”
“曉得,曉得。”
阿興老實了。他打定主意不說,倒要看見,主子多久能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