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筱斐的故事
筱斐的故事
07
筱斐無法準确形容,她看見這枚戒指時是什麽感覺。
心痛嗎?好像有一點兒,像是有人拿了許多根細針同時刺戳心口。頭痛嗎?似乎也有一點兒,腦子裏塞進一團亂麻,有個活物在裏頭左沖右突,始終找不到出口。
但要說多麽強烈的反應,事實上并沒有。她可以正常呼吸,甚至還能思考:這個戒指似乎很合自己的指圍。
她也還有感知,能感覺到臉上麻麻癢癢,知道要擡手去擦,也能分辨出來手背上蹭下來的一片水漬是眼淚。
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
可能只是一種純粹的生理反應。
筱斐抹幹淨臉頰,原地坐着等了幾秒,不再有新的淚水流出來了。
她眨眨眼皮,取出戒指放在掌心觀察,很快發現了隐藏的彩蛋。
這很可能是一枚意義獨特的戒指:內側刻了字符,用一種類似于十字繩扣的符號連接着LZE和QHS幾個字母。
無論這兩組字母代表什麽意思,都和她的名字匹配不上,也對不上她父母的。
這枚戒指出現在那個家的閑置房間裏,但找不到任何對應的主人。
目光在半空滞留片刻,筱斐取下戒指收好,站起身,走出了卧室。
“寧與。”她來到書房門口,敲了敲門,“我能進來嗎?”
十來秒過去,裏面響起林寧與的聲音:“進來吧。”
他似乎比她坦蕩,門沒有打反鎖,擰動把手輕輕一推就開了。她走進去:“你在忙嗎?”
“沒事。”他放下鼠标,身體偏移向她的方向,“怎麽了?”
“我們倆認識七八年了。”她在他對面的椅子裏坐下,滑近他一些,“你應該很了解我吧?”
林寧與停頓了兩秒,而後輕微地挺了挺背脊:“嗯。”
“我家。”她看着他的眼睛,問,“一直住在那裏嗎?有沒有搬過?”
林寧與的眼睫動了動:“怎麽想到問這個?”
“有嗎?”她不顧他的疑問,堅持追問,“那棟房子一直是我們家的嗎?還是說,”她無意識地刮了刮手指甲,“是別的什麽人轉賣的?”
“沒有這回事。”林寧與搭在桌上的手垂了下去,“據我所知,那一直是你家的房子。”
筱斐确認了一遍他的說法:“一直?”
林寧與:“從建好開始。”
“沒有經過別人?”
“沒有。據我所知。”他說得很穩妥。
“怎麽了?”他再次問。
“沒事。”筱斐收回不知不覺中伸出去的上身,“就是覺得我們家只我一個女兒,那些閑置的房間挺浪費的。”
她說完後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生硬,意外的是,林寧與沒發表任何看法,他只是平淡地微微一笑,然後很快更換話題:“你晚上想吃什麽?”
“随便吧。”筱斐攤了下手,“聽你的。”
她抿了抿嘴角,腳尖往地上輕輕一點,身下的椅子順勢往後滑動。她架起一條腿,歪着腦袋,閑聊般問,“诶,我們結婚以前,你來我家,住哪裏?”
林寧與正準備關電腦,搭在鼠标上的手指頓了頓,他重新看過來:“嗯?”
筱斐用打趣的口吻說:“我開明的父母,總不能那時候就同意你跟我睡一起吧?”
“沒有。”林寧與笑着說,“我住客房。”
筱斐順口接上他的話:“隔壁?”
“不是。”林寧與看着她,嘴角弧度保持不變,鏡片下的淺色眼眸卻不帶任何情緒。“我睡樓下,書房隔壁。”他說。
筱斐眨眨眼:“那還是防得挺嚴的哦。”
她站起身,“你忙吧,今晚我來做飯。”
林寧與當然是要阻攔的,只是阻攔無效,筱斐固執地說:“我恢複好啦,該重操舊業了。”
“對了,”她剛走出去一步,忽然轉回來,“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是哪天來着?”
林寧與回複得很順暢:“二月十八。”
筱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已經過了歐。”她歪了下頭,“沒辦法啦,只能明年再補償你咯。”
她一步步往後退至門口,“安心工作吧,飯好了叫你。”
房門輕輕合上,最後一絲暖色調光線退出視野,林寧與收回目光,轉向電腦屏幕,黑暗中倒影出他的臉,神情柔和,嘴角彎着點弧度,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
他立刻繃直了嘴角,冷着臉轉向一邊。桌上擺着他們的合照,相依相偎,甜蜜幸福。
——啪。
照片突兀被放倒在桌面上。他取了眼鏡,仰靠進座椅裏,手掌蓋着眉骨,克制地嘆了一口氣,像是疲憊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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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斐高估了自己的廚藝,好在林寧與對她足夠了解,在她炸掉廚房之前及時現身救場,在一個小時內清理完殘局端出三菜一湯。
“還是你在好。”他在對面坐下。
筱斐從臂彎裏擡起腦袋。
他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可以撿現成的便利,只用收尾就好了。”
筱斐幹巴巴扯了下嘴角,沒精打采地拿筷子。
“還有人陪着吃飯。”他微垂眼睫,目光落在面前粒粒分明的米飯上,“多好。”
筱斐頓了頓。
“謝謝你阿斐。”林寧與擡起眼,“給我一個家。”
“不是我給你的。”筱斐說。
林寧與握着筷子的手指顫動了下,在無人可見的地方。
“是我們一起組成的家。”筱斐坐直上身,她擡起手,無名指上戒指閃耀,“是你這個人,讓我心甘情願戴上這個,想要和你組成一個家。”
“這一切啊,”她直視着他的眼睛,說,“都是你林寧與應得的。”
“我要謝謝你才對呀。”筱斐彎着眼睛。
冷白色燈光傾斜而下,林寧與壓下眼睫,目光落在她無名指根部的戒指上,喉頭無聲滾動。
“吃飯吧。”他将湯碗推過去,“菜要涼了。”
筱斐照例當個神經大條的瞎子,對他那些細微的面部肌肉變動視而不見,喝湯吃飯。
他們沒有飯後外出散步的習慣。筱斐在屋子裏走了兩圈消食後,叼着磨牙棒窩進沙發裏看示範課和林寧與給她找來的教材,像是印證她的那句“重操舊業”。
半米之外,林寧與坐在沙發另一頭,捧着筆電處理公務,燈光靜靜灑落,他們各居一角,專注于自己的事情,互不幹擾。
一節課的時間悄然流逝。
筱斐拔了耳機起身活動腿腳,給自己和林寧與的杯子裏添水,瞥見他面前的文件,目光不自覺被吸引:“流水挺多啊。”
林寧與目光稍擡,頓了頓,笑:“這就看出來了?”
“是诶。”筱斐站直身子,腦袋偏了偏,疑惑道,“我怎麽看得懂賬目呢?”
林寧與眼睫微動。
筱斐捧着杯子挨他坐下,歪頭往他電腦屏幕前湊了湊:“感覺比示範課看着順眼。”
林寧與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被她蹭到的腿,微笑着說:“我倒覺得網課好看些,這就是幹一行厭一行吧。”
他臉上是一貫的柔和神色,只是手往身前攏,無意識地擺出防備姿态,“你以前也會幫我處理一些公司的事情。”
筱斐望着他:“是嗎?”
“嗯。”
沙發裏響起鈴聲,打破二人的沉默對視。
“你是不是要跑步了?”林寧與提醒。
筱斐若有所思地抿着唇角點頭。“我走了,你繼續努力。”她放下水杯上了樓。
十來分鐘過去,她從樓上下來,換上了林寧與準備的運動服和新鞋子,戴耳機上跑步機。
相較于看賽課視頻,對于筱斐而言,運動的時間似乎過得更快。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她關了跑步機,接過林寧與遞給她的運動飲料喝了一小口,慢慢調整着呼吸:“我以前去健身房嗎?”
林寧與的反應能力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慢。
筱斐緩了口氣,又說:“我覺得我的體能還挺好的,平常應該經常鍛煉吧?”
林寧與點了下頭:“嗯。”他有點不在狀态,自言自語似的說,“是常運動。”
“那我在哪兒運動呢?”筱斐問,“這臺跑步機還是你前幾天讓人送來的,家裏也沒看見有健身器械。”
“以前有的。”林寧與說,“只不過後來扔了。”
他沒有解釋是誰扔掉的,也沒說原因,只是道,“你需要什麽列個單子給我,我讓人送來。”
筱斐扯了下嘴角:“看來我挺宅啊以前。”
林寧與看她。
“別折騰你的倒黴員工了。”她擰緊瓶蓋,“我去健身房。”
噔地一聲,飲料被放在臺面上,她下了跑步機,往樓梯邊走。
“噢對了,”她停下,回頭看他,“這次記得別打反鎖。”
林寧與記住了她的提醒。
這次,筱斐很輕易就出了家門,直奔事先預約好的醫療機構。
完成手機殼後那兩根煩惱絲的交接任務後,筱斐如釋重負,面對着鏡子裏的自己長舒了一口氣,平靜地等待電梯到來。
手機在這時候響起,她望了眼顯示屏上迫近的數字,沒有搭理,直到她進電梯又出來,掌心的大方塊再次震動,她才滑動屏幕,接了電話。
“什麽事?”因為知道來電人,她率先開了口。
“你今天中午想出去吃飯嗎?”林寧與補充了解釋,“你上次說我做的那些營養餐你吃夠了,想換換口味,正好這邊新開了一家餐廳。”
筱斐料想自己一定皺了眉頭:“我說過嗎?”
“就在你出院回家當天。”他的語氣篤定。
“今天不了。”筱斐沒有糾結于這個問題,“你今天中午不用管我,我在外面。”
“你出去了?”他的口氣聽上去有些驚訝。
筱斐反問:“不可以嗎?”
“沒有。”林寧與平和地說,“你在哪裏,需要我來接你嗎?”
“不用了。”筱斐站在大門口,望着外面接連不斷的雨絲,說,“我的車來了,先不跟你說了。”
耳邊恢複安靜響起,林寧與緩緩移開貼在臉側的手機,視線移到手機屏幕上。随着指腹的滑動,一副電子地圖出現在眼前,紅點有節奏地閃爍着,卻只是固守原地。
玻璃窗上倒映的面孔輕微皺了眉頭,他靜靜地注視着手機,直到漫長的五分鐘過去,才擡起臉,撥出去一個電話。
“她去了一趟親子鑒定中心。”窗邊的人對着手機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