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筱斐的故事
筱斐的故事
04
午飯時間,林寧與在飯桌上告知了下午回她父母家的打算。
原來他昨晚就聯系了她的父母敲定時間,今早則是去公司安排工作,為了給下午騰空。
她應該問問,為什麽回她父母家是由他直接聯系而不通過她。但她只是喝了一口百合湯,然後說好。
他們在下午五點看見“千年古城北州歡迎您”的标語牌,托晚高峰和一路邂逅的高素質司機的福,真正到家樓下是一個半小時以後的事了。
車子以完美的姿勢停進車位,林寧與下了車,筱斐則固守副駕,紋絲不動。
她并非在擺譜等人開門,她是,好吧,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回事。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再往深一點探究,還有些心慌和落空感。
她可能知道這些情緒是為什麽:為了應付考試而臨時找學霸補課的結果終于要得到驗證,所以緊張;回到了自己家,卻沒有對那棟應該是自己從小住到大的屋子産生任何熟悉感而失落。
“下車吧?”最後還是林寧與替她開了門,他好像能看穿她的想法,“我會一直陪着你,我們可以吃完飯就走。”
有那麽一剎那,筱斐覺得自己不是回娘家,而是新媳婦第一天上門見公婆。
“還是住一晚吧。”她無視他遞來的手,自己下了車。
“等我一下。”身後響起林寧與的聲音,筱斐收回視線,轉身。
“我拿下東西。”林寧與說,走向了後備箱。
她跟過去,然後再一次為林寧與的細致周到震驚。“你什麽時候準備的?”她看着滿後備箱大大小小的禮品問。
“本來想自己去買的,但是時間來不及,就列了個清單讓助理去買。”他俯身拿東西,雙手同用,“來之前我檢查了,沒有買錯。”
“幫我關下門。”他擡擡下巴。
筱斐依言按了後備箱門開關,想幫他分擔:“給我點吧。”
“不用。”他的目光和她相接,他又笑着補充,“在爸媽面前,讓我表現一下吧。”
像是在照顧她的心情:不是她派不上用場,而是他需要一個自我表現的機會。
也可能,他确實只是想表現——
筱斐看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的中年男人,連聲音都忘了怎麽發。
問題不知道出現在誰身上。她自問不是個怯場怕世面的人,可見了這個男人,心底裏卻不自主地生出一種比壓迫感更複雜的情緒。但對方似乎也不是個刁蠻嚴厲的人,他不用他們先問好,主動笑臉相迎:“回來啦。”
林寧與禮貌地問好:“爸。”
盡管看過照片,知道這是父親秦升源,但還是直到聽見林寧與的聲音,筱斐才稍稍安下心來,也跟着喊:“爸爸。”
秦升源欣慰地應一聲,又說:“怎麽又拿這麽多東西,回家就回家嘛。”
然後做了筱斐要做但沒做成的事情,接走林寧與一部分負擔。
“斐斐,你感覺怎麽樣啊?”他沒忘記關心自己的女兒。
筱斐點點頭:“我挺好的爸爸。”
“好就好。”秦升源用空閑的那只手拍拍她肩膀,寬慰道,“病好了一切就都過去了,什麽都不用再想,好好照顧自己就是。”
筱斐又點頭:“嗯。”
“走吧,媽媽精心準備了飯菜在等你們呢。”他又側頭招呼女婿,一同進家門。
筱斐在玄關處換上水洗過的女士舊拖鞋,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下,慢吞吞喝完半杯綠茶的時候,一個小個子女人才出現。
這是她的母親筱佩雲,可能是不夠上相又有些上相,她比照片中瘦但卻憔悴不少。
“飯還要一會兒,先喝杯果蔬汁吧。”她沒有多寒暄,直接把手裏的兩杯綠色液體放在他們面前。
秦升源拉她:“忙一下午了,坐這歇會兒。”
如果筱斐懂得行為心理學,她就能從筱佩雲細微的動作裏明确看出她的抗拒,但她不懂,于是只能隐約感覺到這個心理學出身的母親和自己不親近。
“我得去盯着湯。”筱佩雲抽出了手。
筱斐默不作聲地接過林寧與遞來的果蔬汁喝了一口,看着那道瘦弱的背影漸漸遠去,她又喝了一大口。
“你媽媽就是這樣,一激動就不知道怎麽辦了,越興奮表現得越平靜,就知道做飯。”秦升源笑着調侃,看向筱斐,“怎麽樣,媽媽調的果蔬汁還是和從前一樣好喝吧?”
筱斐點頭,再次吸了滿滿一口。
兩個男人有一句沒一句聊了一會兒,秦升源欠起身:“你們坐,我去看看媽媽那兒有什麽要幫忙的。”
他臨走前,順手拿了筱斐喝空了的杯子。
“怎麽樣?”客廳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林寧與關心地問,“還好嗎?”
筱斐搖頭:“就是有點撐。”
林寧與看一眼茶幾上他自己的杯子,笑道:“要是在店裏點奶茶,這至少是加大杯。”
筱斐語調上揚:“你也喝奶茶?”
林寧與一愣,為她奇異的關注點。
筱斐伸手拿了塊可可雪花酥:“你一直給我做那麽健康的營養餐,我還以為你瞧不慣這些東西呢。”
“還好。”林寧與端起了他幾乎未曾動過的果蔬汁,“上學時總陪你喝。”
筱斐剝糖紙的手一頓,她偏頭看他,他只是沉默地喝了一口果蔬汁。
“确實好喝。”林寧與說,但他沒解釋這句話究竟是指奶茶還是指果蔬汁,他拿起桌上震動的手機,“我去接個電話。”
筱斐目送他起身出去,他的手機貼了防窺膜,她并未看見來電人是誰。
看見了也沒有用,她誰都不記得,無論是陪她喝奶茶的林寧與還是曾為她榨果蔬汁的母親,她一個都想不起。
筱斐咬掉了手裏的可可雪花酥,離開沙發。
這兒跟她和林寧與的家不一樣,從進來到現在,她沒看見一張照片,無論是全家福還是單人照,一張都沒有。
她不覺得自己排斥拍照,畢竟家裏有好些她和林寧與的合照,所以她想去卧室看看。指路也好,征求許可也罷,她反正得去和兩位主人說一聲。
“你知道這有多殘忍嗎?”是筱佩雲的聲音,充滿克制,克制情緒克制音量。
筱斐停下腳步。
多年的教師生涯或許鈍化了秦升源的敏銳度,但也不排除是筱斐走路過于無聲無息的緣故,總之沒人發現她的到來。
“我是一個母親。”筱佩雲的聲音顫抖着,“我自己的孩子,就那麽......我還得......”
“我知道,我都明白。”秦升源在安慰她。
“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悲傷分了一半位置給憤怒,兩種情緒完全占據了女人的聲音,“你們一個想着報恩,一個為了愛情,根本沒有想過我,一點都沒有。”
“她太自私了,她的決定,她沒想過......”她的母親在丈夫懷裏泣不成聲。
後面的話筱斐沒有聽下去,并不是不想,只是噴嚏欲來不由人。比起徹底被發現在聽牆角,她更願意舍掉一部分信息。
退到餐廳一角,她終于把忍無可忍的噴嚏打了出來。
林寧與剛好從陽臺返回,看見她站在那兒猛搓鼻子,連忙過去:“怎麽了?感冒了?”
筱斐擡起眼,透過朦胧水霧望着他,張開嘴巴,然後又打了一個噴嚏。
她接二連三地打了幾個噴嚏,一只手抹眼睛裏溢出來的淚水,一只手撓發癢的皮膚,空閑的嘴巴用來問他:“你打完電話了?”
“嗯。”林寧與同她做了他本沒必要的解釋,“一點工作上的事情,處理好了。”
筱斐揉揉鼻子:“我想回房間,你知道我的卧室在哪兒嗎?”
“我知道,但是,”林寧與擔憂地看着她,“你真的沒事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還好。”筱斐抓了抓脖子,“就是鼻子癢,身上也癢,還有點——”
她深吸一口氣,“呼吸不暢。”
林寧與端詳她片刻,眉心漸漸隆起幅度,他拉着她快步走向廚房:“爸,媽,我們得去趟醫院。”
筱佩雲和秦升源似乎也聽見了外面的動靜,這會兒臉上全無異常,仿佛剛剛都是筱斐的幻覺。“怎麽了?”秦升源問。
“阿斐可能過敏了。”這是筱斐第二次聽見林寧與這麽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