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1
第21章 Chapter 21
Chapter 21
絲毫不摻雜情意的冷冽語氣讓南北渾身的血液瞬間變得冰冷。
他從來沒有如此窘迫過。
或許是因為蕭練平日裏所表現出來的溫和脾性給人以錯覺,才讓他完全沒有設想過被人拒絕的這種可能性。
南北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幹澀的喉管,努力使自己略顯慌張的呼吸平複下來。
良久,他才咧嘴笑了笑:“哈哈……我說笑的,是不是吓了你一跳?”
聽見南北的話,蕭練愣了一下,松了口氣的同時并未多想,低低地“嗯”了一聲後,便沒再吭聲。
南北松開緊攥着的手指,清了清嗓子,“那你……那我就先出去了,有事你叫我。”
說着,從炕上撈了兩件要洗的衣裳就出了屋。
蕭練抓着布巾的手指微蜷。
出了門,南北慢吞吞地走了幾步,而後站定在堂屋門口,漫無目的地望向了遠方的山峰。
他不知道該往哪裏躲,才能緩解掉此刻自己身上的羞恥之意。
日頭正是好時候,何歡端着碗葡萄酒,拉着南北幫他做的躺椅走到院中間,大喇喇地窩在了裏面。
待在這兒可以第一時間得知南北向那小倒黴蛋告白的結果。
半個時辰前,他餘光瞥見了倆人從育苗房裏出來,然後進了屋,屆時的何歡恨不能當場翻牆過去将門給焊死,只盼着南北争點氣,今夜就把事給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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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沒過一會兒,他竟然就在門廊下發現了南北的身影。
南北為何會突然出現在堂屋前,何歡自是了然于心。
“北北,過來。”他把裝着葡萄酒的瓷碗放在扶手上,探頭喚了聲南北。
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何歡知道自己也是有責任的。
若不是他慫恿着南北去大膽示愛,恐怕南北也不會如此沮喪。
聽見何歡的聲音,南北猛然回過了神,轉頭看向了何歡,目光寂寥:“阿歡。”
“來,北北,到我這邊來。”何歡心疼極了,心頭的自責之情越發洶湧。
南北聽話地朝院門走去。
“其實仔細想想,那小倒黴蛋也沒什麽好的,無非是生得好看些而已……不過跟我們家北北相比,還是不夠看的。”何歡拉着南北擠在自己的躺椅上,倆人肩擠着肩,一起仰頭望天。
南北知道何歡是在安慰自己,微微抿緊了嘴唇。
何歡搭在他腕間的手指有點涼,想來是在外頭守了許久。
南北盯住天上一朵像玉米棒子一樣的雲,聲線平和地對何歡說道:“阿歡,無論怎樣,我都該謝謝你。”
不管結果是好是壞,一心想要他好的何歡自始至終都是好意,不能因為此刻的不理想,就否定了何歡為他做出的努力。
何歡正內疚得不行呢,忽然聽見南北反倒來開解他,感動之餘,立馬開始從不知好歹的蕭練身上找問題:“我仔細想了一下,你說哪有哥兒能長得他那般人高馬大的,若是真的成了親呀,你倆一出門,旁人都不知道誰是相公呢。”
見南北聽完這話,表情并未有什麽變化,何歡尋思着他這确實是動了真心的,便嘆了口氣:“北北,只要他沒離開你的家,你就還有機會。”
南北側過頭看他。
确認自己的猜測沒錯,何歡立馬就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了。
于是掐着手指算了起來:“你想呀北北,你們兩個才認識了幾天啊,連一個月都沒有,他不同意也算正常。”
何歡說這話的時候,完全忽略了自己當年和宋茗深就是相識月餘便成婚的典型案例了。
“北北,你不要有那麽大的壓力,一切都會水到渠成的。”
南北的胳膊被椅子扶手硌得發麻,只得從躺椅上站起來活動活動,順手還把何歡也給拉了起來:“算了……我還是先賺錢将他的眼睛醫好吧,旁的就先不肖想了。”
沒法兒在院子裏躺着享福了,何歡就想着要回屋裏繼續癱着。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想起件事,轉身朝着他平日裏放置“寶貝”的小倉庫走去,南北也只得跟着。
這個倉庫是宋茗深幫何歡搭建的,每一塊青磚似乎都透着不堪一擊的文弱氣。
這話是何歡親口對南北說的。
他每次帶着南北來倉庫裏取東西,都會這樣重複一遍。
“你看那塊磚,若是掉下來,怕是會把宋茗深給砸暈過去。”何歡擡手指着燕子窩旁邊突出的一塊青磚。
“你每次都這樣說宋先生,”南北忍不住笑道,“可我看宋先生卻并非你說的那般羸弱,上次還見他将你扛在肩上帶回了家呢。”
何歡致力于将诋毀宋茗深這件事發揚光大,聽見南北的話,他哼了一聲,吐吐舌頭:“他就是不行。”
“這是誰家的小夫郎又在背後說相公壞話呢?”
何歡口中的“不行”二字的話音還未落,外頭就傳來了宋茗深帶着笑意的揶揄聲。
“……”何歡頓時呆若木雞。
說人家壞話卻被當場抓包,這事兒擱誰身上都得臉紅一會兒。
“相公……”何歡下意識就想要撲進宋茗深的懷裏,不過腦子終究是比手上的動作反應要快些。
他擔心自己去抱宋茗深會讓南北覺得不自在,于是咬了下嘴唇,對宋茗深說道:“相公你先進屋洗把臉吧,對啦,我之前釀的葡萄酒已經可以喝啦,相公你自己盛些嘗嘗。”
宋茗深是個有眼力的,更何況,他向來對何歡的話言聽計從。
聞言,他應了何歡一聲,随後朝南北點點頭,轉身走進了堂屋。
“下午我要去柳家村一趟,”何歡忙活了半天,将自己做的果胰子包好,還用麻繩打了個挺好看的結,回頭對南北說道,“要不你跟我一起?”
南北幫他收拾着裝果胰子的木盒,随口問道:“柳家村?你去那裏做什麽?”
“茗深他大伯家的老二今日娶新夫郎,我本打算替茗深去一趟的。”何歡說道。
怪不得宋茗深大老遠兒地趕回來了。
既然宋茗深回來了,南北覺得自己繼續待在這裏也不像那麽回事,況且,何歡之前挨了打,心裏肯定是委屈極了,好不容易見到宋茗深,定然是需要他好好安慰一番的。
“阿歡,我就先回去了。”南北拿着何歡硬塞給他的果胰子,隔着窗戶告了別,聽見何歡讓他等一下,南北忙道,“不用出來送我,外頭有涼風。”
“好,你若是願意與我同去,申時前來找我!”
南北走到卧房門口,卻并沒打算進去,只在外頭聽了聽蕭練的動靜。
蕭練似乎是還在睡着,連狗崽兒都沒什麽聲音。
想着這時候不能刷鍋做飯,南北索性拎着水桶出去喂豬了。
這幾日雞鴨都明顯長大了不少,小鴨崽兒已經盡數褪去了黃毛,背上也漸漸露出不均勻的花色。
南北從一旁的大盆裏拿出一把在育苗房裏摘下來的葫蘆葉,随手灑在雞鴨的食槽裏。
左右都發黃了,倒不如喂雞鴨,也不算浪費。
雞鴨一見食槽裏多了東西,紛紛撲騰着膀子沖了過來,喉嚨裏的“咕咕”“嘎嘎”聲就沒停過。
南北站在關好豬圈的門,回頭又看了眼雞鴨,這才放心地朝前院走了回去。
或許再過幾日,就可以試着将葫蘆藤挪出來一些了,看看它們能否适應當前的氣候,繼續穩穩當當地生長。
若是真的能适應,他也就能比旁人先賺到錢了。
畢竟之前聽何歡說過,這樂居山下的氣候,和旁的地方都不太一樣,溫暖濕潤,偏生光照又充足,格外适合這些作物的存活。
南北回了屋,肚子裏空得厲害,便從盆子裏捏了個涼餅子出來,蹲在竈膛邊心不在焉地啃着。
卧房門突然被打開,随後蕭練就挨着牆面走了出來。
看見蕭練,南北先是愣了一下,仰頭呆呆地瞅了他半天,才意識到當前的情況。
“……你,你是餓了……想要吃點什麽嗎?”
南北急忙從小凳子上站起來,連竈臺上的餅子掉在地上都來不及去管。
之前發生的事,蕭練雖然聽見了南北的解釋,但話說回來,他還是有些不相信的。
若能用感情之事來開玩笑,想必其中也是摻了幾分認真的吧。
因此當蕭練再次面對南北時,他的臉上也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幾分不自然。
“……我出來走走,屋裏頭悶得慌。”
他整日在屋中運功逼毒,卻無行走來配合他周身的血液流動,這樣的效果自是事倍功半的。
“啊,好,那你自己小心些,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若是從前,蕭練想要離開屋子出去走走,南北定然是會陪着他一起的。
只是有了上午的事情後,無論南北如何在心中開解自己,他都沒有辦法從容地站在蕭練身邊,像往日一樣毫無芥蒂地同他講話。
被人拒絕的尴尬時時萦繞在南北的心頭,他說是有事,實則卻是為了面子而不得不這樣說。
蕭練走得不遠,只在堂屋前的空地上随便轉了轉,注意力盡數放在自己還未完全恢複的眼睛上。
南北就着碗裏的涼水吃完了餅子,被眼前的蕭練晃得心神難安,只好把廚房的門關上,拿起鍋鏟開始做飯。
他幹活麻利,很快就炒了盤鮮菌子,順帶熱了幾張昨日剩的蒸餅,一起端進了卧房裏。
喂狗崽兒喝完了羊乳後,南北換了身衣裳,打算去找何歡,好跟他出去逛逛,能逃避一會兒是一會兒。
“飯菜做好了,都給你放在炕桌上了,等回去就可以直接吃了。”
出了堂屋經過蕭練身邊時,南北說道。
随後,沒等人回答,他就徑直離開了院子。
南北要攢錢給蕭練治病,因此在遇到需要用錢的場合時,難免有些囊中羞澀。
他為難地看着何歡:“阿歡,我實在沒有閑錢……”
“你是跟我同去的,哪裏需要拿錢,”何歡挽着南北的手臂,溜溜達達地朝着柳家村走去,“到時候我給你挑個好位置,你就只管吃席好啦。”
南北點點頭:“好。”
兩人在前面說着話,宋茗深拎着何歡為新夫郎準備的禮物跟在後面走。
還沒進宋大家的院子,他們幾人就聽見了院裏傳來的喜氣洋洋的敲鑼打鼓聲,陣勢似乎還挺大。
南北攥緊了何歡的手指,緊貼着他走進了宋大家的院子。
直到瞧見了院裏的宋家爹娘,南北這才明白宋茗深為何不辭辛勞地趕了回來。
若是被這老兩口在這種地方為難,甚至動手教訓,孤立無援的何歡未免也太可憐了。
“爹,娘。”何歡為了宋茗深的顏面,只得笑着向他們問了好。
果不其然,看見何歡就準備出言嘲諷的宋母破天荒地沒吱聲,只在宋茗深背對着他們的時候,才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何歡幾下。
宋父名叫宋譽明,在家中排行老三,早年也算是踏實肯幹,因此攢的錢不算少,足夠給大兒子和小兒子娶親用了。
可他大哥的二兒子卻是剛娶親,甚至年紀已經二十多歲了,還沒個正經的營生,時常成為柳家村村民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若不是因為覺得宋茗深娶了個不下蛋的雞,按照宋譽明的性子,家中有宋茗深這樣的讀書郎,可定然是要在兄弟姐妹面前顯擺一番的。
宋二喝得滿臉通紅,激動得仿佛快要哭出來了。
倒像是他将自己給嫁了出去,而非兒子娶了夫郎。
何歡被宋母吳金花差使着去了新夫郎的房間裏送飯,因此便有些顧不上南北。
不過他還是交待宋茗深,讓他給南北尋了一處可以安靜吃飯的空位。
南北不喜葷食,從來也吃不了幾塊肉,更別提條件一般的宋二家,桌上裝肉的盆子都飄滿了肥油,叫人一看就覺得難以下咽。
被耳邊七嘴八舌地嚼別人家舌根的老婆子吵得頭暈,南北索性放下了筷子,只等何歡從新夫郎的房間裏出來,他們兩個再做伴回家。
何歡喝得有點多,但還不至于醉,可回去的路上還總是走走停停的,南北知道他是為了故意拖延時間才這樣的,為的就是不讓自己和蕭練的共處時間太長,省得尴尬。
若是自己回去之後,蕭練已經睡着了,而明日自己起的又比他早,那也就意味着他們兩個這兩三日之內都不用見面了。
畢竟這種事,過了幾日也就恍惚着忘了,相處還是可以繼續相處的。
所以何歡的這個做法,倒不失為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南北心道。
果然,兩人說說笑笑地回到了家後,蕭練已經躺下睡了。
南北輕手蹑腳地進了屋,伸手摸了把炕頭,發現有點涼,便進了廚房,蹲在竈膛邊上添了把柴禾。
左右竈膛裏有火,南北索性在鍋裏加了幾瓢水,給自己燒點熱水沖個澡。
再進屋的時候,蕭練早已睡熟了,想來并沒有被他在外間沐浴的聲響給吵醒。
南北不敢發出動靜,小心翼翼地鑽進了被子裏。
一夜無夢。
還沒睜開眼睛的時候,蕭練就聽見狗崽兒小聲地哼唧着,他習慣性地伸手一撈,将狗崽兒摟進了懷裏,不讓它打擾南北睡覺。
突然,餘光裏晃過一絲淡薄的晨曦,讓蕭練瞬間愣住了神。
他的眼睛……
蕭練抱着狗崽兒從被窩裏坐了起來,經過三番五次地确認後,這才難以置信地朝炕那頭的南北望去——
少年清瘦的身影正蜷成一團,連同着半張臉都隐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緊閉着的深邃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