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
四十
當老楊下樓去算賬，小林姑娘嘩啦啦清洗榨汁機時，霍文濤和桑绮分坐在吧臺的兩端，卻做了同一個動作——
打開手機，翻到街道辦事處的公衆號，很快就找到了今天最新發布的一篇文章，贊頌聖誕亮燈活動是如何圓滿落幕，而配圖正是聖誕樹亮燈時的瞬間抓拍。
首先映入眼簾的，應是美輪美奂的聖誕樹。然而霍文濤和桑绮的目光卻齊齊聚焦于樹下的一處角落：那裏依稀是一對男女，隐沒于衆人之間，只露出男人駝色大衣的輪廓和靠在他胸口處嬌小女孩兒的剪影。
理應完全看不清兩人的五官和表情，但一瞬間，那晚的一幕幕又浮現在他倆的腦海中，畫質高清得連微微顫動的睫毛和唇邊緊繃的線條都一清二楚。
于是桑绮只得拍着胸口平穩情緒，而霍文濤看了許久許久，久到連老楊何時站在他身後都一無所知。
老楊冷不丁道，“老板，這筆賬你得親自看看。”
霍文濤吓了一跳，所幸表情還算平靜，“好，我等會看看。”
老楊點了點頭，臨走又說，“這張的确拍得不錯，可以保存下來。”
霍文濤目無表情，卻在老楊下樓後，默默地長按屏幕，點擊保存。然而文章角落裏一個熟悉的名字又讓他不禁蹙眉——
筆者：方力坤。
哦天呢，他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
這股不祥的預感隔天下午竟如烏雲壓頂般，真真兒地飄過來了。
當霍文濤迎着風鈴聲往門口看去，卻見到方力坤那張假惺惺的笑臉時，他眼神一僵，本能地就想腳底抹油開溜兒。方力坤卻舔着臉叫住他，
“霍老板，我是特地來找你的。代表街道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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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三個字說得铿锵有力，讓霍文濤這個書店老板不得不停下腳步。
“有何貴幹？”他問得一字一頓。
“上樓聊。”方力坤臉皮厚，笑嘻嘻就推着他往二樓吧臺走，點了份飲料後才搓搓小手地将今天到訪的目的徐徐道來。
“楊榮？好像聽說過。”霍文濤思忖片刻。
“是個頗有名氣的老牌畫家，算是住在我們街區的名人了。以前她的作品經常上報紙雜志。這幾年雖然淡出藝術界，但餘威猶在，”方力坤道，“所以這次街道辦能請她來辦講座，挺不容易的！”
“哦，辛苦。”霍文濤敷衍極了，“所以與我何幹？”
“原本周日定在區圖書館辦講座，但楊老師卻突發奇想，不喜歡圖書館嚴肅沉悶的氣氛，說想要更親近人間煙火的地方……”說到這兒，方力坤縱然笑着，但又隐隐咬牙切齒——
搞什麽搞，圖書館都布置得差不多了，老藝術家突發奇想的劈情操算哪門子事兒啊！行行行你要接地氣就給你找呗，但也總不見得在大排檔或油條攤邊辦講座吧，想來想去，雲間書店是最好的選擇了。不然，我也不想舔着臉來求他霍文濤啊！
“所以，你就舔着臉來找我了？”霍文濤仿佛能透過他的假笑讀到他的內心，哼哼道，“十分抱歉，本店屬于營業類場所，沒有義務承辦這種活動。”
“只需要包場一下午，且街道辦會給你補貼！”方力坤锲而不舍，“哎呦，誰不知道雲間書店是方圓百裏的地标啊，兼顧煙火氣和人文氣息，簡直……”
“打住，別花言巧語的，我不吃這一套。”
“就連楊老師本人都說曾光顧過書店，對這裏很有好感！”
“哦？”這一句倒是吸引了霍文濤，作為店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真的？”
“當然！”方力坤乘勝追擊，“楊老師說，結束後還會送一副藝術作品聊表謝意。”見霍文濤略有松動，他再接再厲，“你就當支持下街道辦的工作吧，我們街道搞這些活動真的不容易！就像前陣子的聖誕節亮燈儀式，你也帶着小女友去玩兒了吧，活動辦得體面，那背後都是我們這些人熬夜加班，一點點布置出來……”
“等等！”大驚失色的霍文濤連忙阻止，“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方力坤頓了頓，“那晚我負責拍照撰稿，的确看見你們了啊。”
霍文濤默默吞了下唾沫，“……你看錯人了。”
“你們沒去？”
霍文濤沉默不語。
方力坤就掏出手機，“我手機裏還有幾張各角度的高清照片，真的不是你們？”
“……等等，”此刻的霍文濤很有一種正被人捉住把柄的感覺，嗓子眼幹幹的，“……好吧，我和桑绮的确去了。但你誤會了……”
“誤會什麽？”
“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方力坤又頓了頓，繼續擺弄手機，“可我拍到的照片是你們在聖誕樹下接吻的照片啊，很清晰的，要不要看看？”
“……我們沒有接吻，我們只是借位。”霍文濤簡直要靠腳趾摳地來維持體面了，“我們只是為了抽獎而已。”
“啊，是嗎？”方力坤看着他，“那可能是我誤會了。”
“本來就是。”
“那我再仔細看看照片，到底是接吻還是借位。”
“等等，不用……”
霍文濤真恨不得把他的手機丢出窗外，恰好此時桑绮走上臺階，來到他們身邊。
“啊，你們還沒聊完嗎？”桑绮見他倆聊得‘熱火朝天’，就道，“那我等會兒過來？”
“不用不用！”方力坤卻揚聲道，笑得賊賊的，“我們已經聊完了，感謝霍老板慷慨讓出書店的一個下午，作為畫家楊榮的講座舉辦地。”
“我什麽時候答應了？”霍文濤擰眉。
“為表謝意，我們會送上酬金和楊老師的畫作，”方力坤自顧自道，“順便我還會删除一些照片。”
霍文濤聞言，頓時閉嘴了。
方力坤又說，“還是你喜歡和你的店員共享這些高清照片？”
“不用！”霍文濤斬釘截鐵，“你可以把講座的具體事宜發微信給我。然後現在，你可以走了。”
“好嘞！”目的達到，方力坤喜笑顏開，麻利兒地退場了。
桑绮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好奇道，“什麽高清照片？”
“沒什麽。”霍文濤巴不得立刻結束這個話題，“你找我什麽事兒？”
“哦……”桑绮回過神來，一本正經地坐在他身邊，看着他，“是這樣的。因為得獎的緣故，話劇院那兒推薦我去一家影視公司的編劇部實習。”這個機會簡直千載難逢，多少也是照顧了陸博大神對她的幾句美言。
“恭喜你。”霍文濤聞言，神色變得溫柔，“對你而言，簡直是完美的實習機會。”
桑绮點點頭，“雖然之前，我并沒想過要踏足這個行業。但……既然命運把我推到了轉折點，我想清楚了……我想試一試。”說到最後一句，眼神是說不出的清澈明亮，看得霍文濤一時竟有些失神。
“過幾天去報道，春節之後正式開始實習，”她莞爾一笑，“所以之後，我可能真的沒什麽時間來書店兼職了。這回，是真的了。”
“哦。”他點頭。
同樣的情景似乎不久之前剛剛發生過——那時桑绮向他請辭，而他則回複得言簡意赅。但眼下，桑绮的心裏全然沒有惆悵，只有一種了然于心的默契。
她撲哧一笑，“所以，我可以彈性上班，而且是非常非常彈性的那種，對嗎？”
“對，”他風輕雲淡，又補充道，“當然，只進來三五分鐘這種，我很難結算工資給你。”
“明白，”她笑得更開心了，眉眼彎彎盈盈秋水，“那，我就去了。”
“嗯，”他亦是看着她，以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般的口吻說道，“知道了。去吧。”
桑绮點點頭，臨下樓前忽而又說，“哎對了，在影視公司實習是有工資的！”
霍文濤看着她，一時不明白她的意思。
桑绮莞爾一笑，“聽說還不低呢。等我發工資了，還一份禮物給你吧……怎麽也得謝謝你送我的吹風機啊。”說罷，她挂着耳邊一抹淡淡的紅暈，轉身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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