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
三十六
關于霍文濤不惜提前關門也要共進晚餐的人，桑绮覺得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但是隔天上午，當她佯裝随意地去問小林姑娘時，小林姑娘卻似乎一無所知，
“不知道呀，我沒關心呢。”
桑绮聞言，耳根子忽而燙燙的——也是，作為一個普通員工，老板因為私事而提前下班，員工竊喜還來不及，哪兒還會刨根問底啊？
小林姑娘倒是熱情，“你要是好奇，等會兒問問老楊？他肯定知道多一些。”
一番話說得桑绮更是心虛，連忙擺擺手躲一邊去了。
今天的她依舊很忙，等處理完‘家長裏短’便又要趕時間去跑二輪面試。于是她飛快地浏覽着屏幕上的留言，耳朵裏卻依稀飄進了幾句小林和老楊的閑聊。
“哎，是真的嗎？”小林姑娘聽得樂呵呵的，“沒想到老板也有這麽服服帖帖的時候啊……”
“可不是嘛，昨晚在對面西餐廳還開了一瓶年份很棒的紅酒，聽說不便宜，但文濤那小子付款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老楊端着長輩的姿态，說得繪聲繪色。
小林姑娘低頭嗤笑，“紅色計劃可真不是蓋的，簡直是錢包大出血計劃。”
“不得不說，這就是老板娘的風采啊。”老楊感嘆。
……………………
桑绮手腳麻利地處理完留言，見小林和老楊正聊得興致勃勃，她無意加入，看了看時間準備離開。正當她推門而出之際，正好與匆匆入門的霍文濤撞了個正着。
霍文濤一愣，“你這就要走了？”
桑绮點頭，“和舍友約了去面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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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也點點頭，正想往裏走。
桑绮卻叫住他，“等等……”
他停住腳步，看着她。
她本能地想問問他：喂，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但理智過後，她只對他說，“我有話要對你說。”
他聞言，伸手撫了撫金絲邊眼鏡，“什麽話？”
“我……”桑绮下意識地吞了下唾沫，一時之間千頭萬緒湧在喉頭，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關于實習，關于她越來越忙的大四，關于她可能不再有時間來書店兼職，關于——好吧，其實所有人都發現了，書店壓根兒就不缺人手。她只怕未來的自己，會變得越來越多餘……
“你想說什麽？”見她愣神，霍文濤倒是鮮有地耐心，又問了一遍。
但桑绮還來不及回答，霍文濤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一定是個能牽動他心弦的名字吧，不然他怎麽會露出如此端正的表情？接通之後，隐約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透過聽筒含含糊糊，但依稀很是好聽。霍文濤聽着，苦笑着點頭，“明白了，今晚還是在對面的西餐廳吧，我會提前訂座，絕不會讓你多等一秒鐘，行了吧。”
提前訂座，他何時變得這麽體貼？
桑绮恍惚之間想起許多，她想起霍文濤曾經形容前女友何女士是一個80%的男人都不會拒絕的女人。而之後，他又曾經形容何女士也并不比梁小姐漂亮多少。
也就是說梁小姐在他眼裏，起碼是一個90%的男人都不會拒絕的對象咯？
桑绮為自己忽然在腦海裏做起了數學題而感到好笑，她對着正在打電話的霍文濤擺擺手，用嘴型說了句，“改天再說。”便匆匆離開了。
……………………
有導師牽線搭橋，面試很快通過了。桑绮聽着培訓主管絮叨着實習安排，臉上專注地頻頻點頭，腦子裏卻恍惚冒出一個念頭：
看來自己的确是沒時間在書店家長裏短了。
這個辭職來得如此突然，不知道霍文濤收到後會不會吓一跳呢？但他可能也不會太過驚訝吧，畢竟生活中已經有梁小姐這份驚喜了，甚至梁小姐都已經初具老板娘的風采了，多她一個少她一個兼職員工，又有什麽關系呢？
但無論如何，桑绮只想要好好地和自己的兼職生活道個別。
于是隔天下午，當她推門走進雲間書店，心中滿是即将辭別的悵然和……隐隐約約的不舍。
她心事重重地走上二樓，小林姑娘卻絲毫沒察覺她的不對勁兒。因為此刻二樓的所有人都籠罩在一份‘不對勁兒’中，只有桑绮後知後覺，漸漸才察覺出來。
“怎麽了？”桑绮悄聲問小林。
小林姑娘正泡好一杯紅茶，順手就塞進了桑绮手裏，“老板娘大駕光臨，我有點兒緊張。正好，你幫我端茶過去吧。”
“我？”桑绮忙端得穩穩的，詫異道。
“去吧去吧。”小林姑娘不由分說地催促她。
桑绮也就趕鴨子上架，端着茶杯就過去了。今天生意不錯，二樓坐滿了大半，她張望片刻，很快瞧見梁小姐正坐在角落翻雜志，便深呼吸一番，調整了笑容端過去。
見熱氣騰騰的茶杯放在面前，梁小姐順着茶杯往上望去，狐疑的目光停留在桑绮有些刻意的笑臉上。
梁小姐，“是給我的嗎？”
桑绮點點頭。
“可是我沒點紅茶呀？”梁小姐連歪頭都這麽好看。
桑绮不明所以，于是回頭望向不遠處的小林姑娘，用口型問她，“不是端給她嗎？”
小林姑娘卻比她更莫名，用口型回複，“是端給老板娘呀！”
桑绮越發摸不着頭腦。直到霍文濤從庫房走出來，他是瞧見了兩個女孩兒的隔空對話的，于是從她手裏接過茶杯，端給了坐在另一側的一位——保養得當的中年女子面前。
他皺着眉對桑绮說，“……這位才是老板娘。”
…………
當桑绮終于明白自己鬧了多大的誤會時，頓時臊得滿面通紅——哦天呢，原來霍文濤那晚不惜提前打烊也要共進晚餐的女人，也就是老楊口中的老板娘，其實是老楊的表姐，也就是霍文濤的親媽！
“可……可他們叫你老板，卻叫你母親是老板娘，這是什麽邏輯？”桑绮結結巴巴。
老楊于是為自己辯解，“書店是文濤在打理，他自然是老板。可這棟門面房實際産權人暫時還是他媽，所以我們笑稱她是老板娘也沒什麽不對。”
好，好吧……
桑绮捂着臉只想快點離開。見老楊樂呵呵地和表姐聊天去了，桑绮只想尋一個無人的角落把自己藏起來，卻還來不及開溜兒，就忽而被霍文濤捉住了胳膊。
“等等，”霍文濤微微挑眉，“所以你為什麽會誤會，梁小姐是老板娘？”
桑绮生硬地吞了下口水，決定實話實說，“因為……那天聽見梁小姐和朋友聊天，說要和一個半生不熟的人在這兒相親。然後她還補了下口紅——是大紅色的口紅。然後，她還說有事找你……”
霍文濤簡直哭笑不得，“她的确是與人在這兒相親，但不是我。她特意找我，不過是想問問能不能暫時把二樓包場，因為她不想被人打擾。”
而此刻，梁小姐似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提着包興沖沖地下樓離開了。
霍文濤的眼神卻半分都沒挪開過，依舊直勾勾地看着桑绮，“其實那天的答案是——系紅色鞋帶的那位小姐才是真正要與我相親的女方，但我對她毫無興趣。聽我母親說，她甚至在我面前彎腰系了兩次鞋帶，我卻始終無動于衷，她便很生氣地離開了。于是，我母親便也生了我的氣，叫我提前打烊陪她去西餐廳吃飯，還故意點了瓶很貴的紅酒折騰我這個不孝子……”
他說着，瞥了一眼正與老楊叽裏咕嚕的母親大人，嘆氣道，“今天也是，要拉着我去吃貴價餐廳，也只有讓我的錢包出血她才會舒坦些……”當然，吃飯期間必定又要聊起七大姑八大姨家适齡的女兒們，但這點，霍文濤就沒打算對桑绮說了。
“哦，”桑绮點了點頭，“那你趕緊和媽媽去吃飯吧。”
“時間還早。”霍文濤卻抿了抿嘴唇，“你……你昨天想對我說什麽？”
“嗯？”
“就是昨天，在書店門口，你說有話要對我說。”霍文濤耐着性子，又問她一遍。說實話，昨天的她只開了個頭便匆匆離開，簡直勾起了霍文濤的好奇心，他臨睡前都禁不住地琢磨——那丫頭一臉悵然若失的模樣，到底想說什麽？
果不其然，此刻她的臉上又浮現出和昨天一樣的表情。
桑绮微微移開了眼神，“哦對……我是有話要對你說……”
“那就快說。”他真是，受不了她那副小表情了。
“我通過面試了，從下周開始實習。”
“恭喜你。”
“所以，我可能……”說到這裏，竟有些艱難，字字都扯着喉嚨地冒出來，“沒什麽時間來書店做兼職了。”
想象中，霍文濤可能會吓一跳，最起碼也該有小小的驚訝吧。但此刻的桑绮努力研究他的表情，出乎意料的，他卻一臉風輕雲淡，仿佛桑绮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或者說，仿佛正在請辭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桑绮的心頓時被揪成一團，她甚至為自己臨分別的哀傷而感到可恥——人家壓根兒就不在乎你的請辭，所以桑绮啊桑绮，你的自以為是有多麽可笑呀！
她臉上一臊，眉宇間卻冷了下來，聲音硬邦邦的，“所以從下周開始，我就不過來了，反正書店的人手始終是夠的，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她說完，轉身就想走。卻是走不了。
是的，因為霍文濤此刻正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态度拉着她的胳膊，看着她，好半天才道，“桑绮，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麽？”
他無奈地嘆氣，仿佛在感嘆眼前這個姑娘真的不太聰明，讓他只好耐着性子提醒她，“你是彈性上班的，你忘了嗎？”
“我……”她記得，當然記得。開學之後她只能在課餘時間過來兼職，經常遲到早退，這就是所謂的彈性上班，可是，“可是實習之後我會更忙，比現在忙得多。我根本抽不出一個完整的上午或下午來兼職。你自己也說過的，哪怕是根橡皮筋也不是沒有底線的。”
“……我……我說過嗎，”被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噎住，霍文濤一時無語，但又煩躁地擺擺手，“不用一個完整的上午或者下午，哪怕你只來一個小時，處理下留言板的內容，我也按一個小時給你結工資。”
“一個小時也行？”桑绮詫異地揚眉，卻下意識地得寸進尺，“那麽半小時呢？”
“……也行，按半小時結工資。”
“那麽十五分鐘？”
“……也可以吧。”
“那麽五分鐘呢？”
“桑绮，你別太過分了啊。五分鐘，你進來喝杯飲料的時間都不夠！”
“可是我真的會很忙啊。興許只有實習結束回學校的半路上，能拐進來稍稍加班一下。”
“你那是來加班嗎，不過就是進來喝飲料吃零食，找小林聊聊天罷了。”
“那你剛才說的彈性上班，還算數嗎？”
“……算數。”
“……那麽我進來一分鐘有工資嗎？”
“桑绮，‘得寸進尺’四個字，你真的很有必要學一學……”
………………
在這對漸漸開啓鬥嘴模式的老板和兼職員工的不遠處，書店的老板娘——霍文濤的親媽，老楊的表姐霍太太——正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随即興奮地拍了拍老楊的肩膀道，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你要我親自過來看一看？”
老楊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是不是，挺有意思？”
霍太太于是伸着脖子又張望了好半天，才道，“你說得對。”
“哦？”
“你說得對，”霍太太笑了，“之前那些來幫我探路的小姐妹們，看來是真的眼拙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