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恢複意識的那一瞬,朝傾歌正躺在千離的懷裏。
周遭的黑暗或光明自己一點都感知不到。
可她卻十分确信,如今在自己身邊的,是千離。
這般冰冷的溫度,只會是他。
朝傾歌身體發僵,緩緩的動了動,感覺到微風吹過她發梢。
空氣中有燒焦的味道。
她還真是命大。
本以為已經必死無疑,沒想到,反而絕地求生了下來。
“你要帶我去哪裏。”她躺在他懷裏,氣息早已平穩下來。
千離沒有回她,知道她醒來後,甚至來眼睫都不曾動過。
恍惚之間,她好像隐約看到了千離的面龐。
好似只剩一瞬。
那是一雙恰若寒星的眼,澄澈動人,冰冷遙遠。
十餘年了,他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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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一眼,便足以撼動心神。
朝傾歌不知,當初千離為何出手救她。
更想不到,此時此刻,她會被他抱在懷裏。
即便他現在臉上的表情,跟懷中抱着一具無聲無息的木偶無異。
“是你帶我出來的。”她一瞬開口,十分肯定道。
楚清河将她藏在魔界一處禁地中,不僅如此,還設置了一道屏障。
他是要讓她一個人自生自滅。
打從一開始,她就是一個抓住後便可抛棄的誘餌。
魔尊楚清河,像來殘忍無情。
他無懼于天地,收複六界是他唯一野心。
在此之前,他戰無不勝,手段陰毒,因可造夢,被稱為“夢魇”。
幾年前,為在魔界站穩腳跟。他甚至還親手幾乎屠了自己的天敵——控夢師一族。
畫念是僅剩不多的控夢師一員。
所以,她沒理由從楚清河手裏活下來。
楚清河沒有給她留下活路。
須臾,她的思緒被打斷。
“不是。”千離的聲音平淡無波,雙手頓收,放開了她。
朝傾歌險些跌倒在地面上,她伸手扶住身邊燈臺,這才堪堪立住腳步。
不知不覺中,她竟又回到了水神殿。
須臾,千離挪開腳步,身影化作水流不見。
“多謝水神——”知他要走,朝傾歌急道。
也不知他是否聽見了。
千離回到偏殿後,一步一緩,在床榻上坐下。
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情,他沉了臉,唇角一動,疲憊阖上了眼。
“我要去找傾歌,她人一定還在魔界中。”風橪剛恢複了些氣力,就從樓澤懷裏掙了出來,說罷就要走。
樓澤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目色沉冷:“我替你去。”
“樓澤,別大意了。以你現在的狀态,擅闖魔界,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魔界地火吞噬。”林商斜倚在一處盯着樓澤,慢慢分析道:“水能克火,依我看,救人這事,還是千離去最适合。”
千離着一身藍袍靜靜伫立,冷挑一眼過去,雙臂環胸,輕笑道:“你讓我救人?”
“有何不可。”林商索性反問回去。
漫天星河下,千離眸色幽深,眉梢微微一動,冷漠道:“不救。”
林商離開他的視線,走到風橪的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淡淡一笑,說的直白。
“那朝傾歌同她一樣,身上可都有着線索。千離,你當真不救嗎?”
千離聞言眸光一擡,沒有一點情緒波動。再一瞬過去,他身形模糊起來,霎時間在衆人面前消失。
“可算是給他說走了。”在他離開後,林商狡黠一笑,神情惬意。
見了此景,風橪不免心生疑慮。
木神林商說的線索會是何事,竟會讓水神千離轉瞬間态度轉變,甚至去救一個被他視為無物的人。
魔界地火乃是魔王焱夜先前留下,故意克制衆神的烈火。
燒不盡,滅不掉。
獨生于魔界,同他一樣是不死的存在,沒有盡頭。
哪怕是水神之力,亦只能暫且将地火隔絕開來。
“到底在哪裏——”
千離驟然出手,一瞬掀翻了魔尊長殿。
轉念間,無盡海水湧進來,淹了整座宮殿。
在那漫漫水幕中,千離找到了她。
那安睡在地火中的人,周身都是魔設下的屏障。
他倒抽一口氣,以身渡火,化作水形,硬闖了進去。
魔尊設下的屏障強大無比,分分秒秒都在無形中壓制着神息。
只待了片刻,千離便感覺到有一股力沉墜在胸口,随後開始在五髒六腑中亂竄。
千離神色一凜,抓住朝傾歌的胳膊,直接将她拖了起來,打橫抱起。
沒走出幾步,沉甸甸的重擊再一次敲打在千離身上,他頭腦一痛,整個人單膝跪地,雙臂顫了下,還是用力将朝傾歌抱在懷裏。
再不出去的話,受到的攻擊會越來越難以承受。
此時,懷中的人卻大膽的用手抓住他的胳膊,喃喃自語着什麽。
“冷,好冷……”
她在說夢話。
千離眉眼一掃,黑眸似火海深淵,維持着一貫冷峻淡漠,很快便挪開了目光。
回憶戛然而止,千離手握在桌上,忽的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水神大人,您怎麽了?”陌白聽到了水神殿中的動靜,作勢就要推門進去。
“不許進來。”在那扇門被推開前,千離冷冷下令。
“是。”陌白悵然一嘆,退回原位置,一瞬間,與一人四目相接。
一段時間過去。
年筱曉垂頭喪氣的走了回去,推開門的那瞬,朝傾歌快步迎上去,問她:“水神怎麽樣了?可是受傷了。”
“誰知道他什麽樣。”年筱曉聳拉個腦袋,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水神下了令,誰也不見。”
年筱曉想了一想,擡起頭問:“風橪呢?”
“去照顧風神大人了。”
“風神大人可是神,哪輪得到她照顧?”年筱曉剛坐下就是一個起身,一下子血沖上腦,眼前一黑,差點暈倒。
朝傾歌抿唇搖了搖頭,走過去扶她,旁敲側擊道:“你受了傷,還不能動氣……現下水神殿門口,可有誰守着?”
年筱曉想起陌白就來氣,撇了撇嘴,氣呼呼回道:“有啊,一條看門龍。”
看門龍?那就是陌白了。
“你能幫我引開陌白嗎?”朝傾歌道。
“你要做什麽?”年筱曉猛的擡頭,一臉警惕的看着她,瞬間展開無限聯想,“該不會是趁着水神大人受傷,想要偷襲他吧。”
朝傾歌片刻無語,氣氛一時死寂起來。
“算了,我去找風橪幫忙。”朝傾歌掉頭就走,健步如飛,一點也不像眼睛看不見的樣子。
“诶別別別……想要我怎麽幫你,你說你說。”年筱曉跑過去攔住她,支支吾吾說了幾句,一本正經道:“只要不違背天法道德,我就能幫你。”
“你想哪裏去了。”朝傾歌眼睫動了動,朝年筱曉招了招手,“你湊過來,我說與你聽。”
年筱曉乖巧的靠近她身邊,認真的聽了幾句,然後吃驚的瞪大了眼,捂住嘴道:“不是吧,你這可是要……水神大人要是知道了,可斷不會放過你的。”
“我沒有強求你幫我,不幫也是可以的。”
說完,她又要走。
“我又沒說不幫,看你那急性子,跟風橪簡直一模一樣。”年筱曉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忽然勾了勾唇,目色粲然,“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幫我做一件事,如何?”
千百年來,千離頭一遭睡的這樣久。
待他睜開眼時,嗅到的是一味陌生藥香。
在水神殿中,他還從未聞過這種味道。
因為無人會做。
他尋着那味苦,視線漫過去。
只見朝傾歌坐在地上,頭挨在他床邊,睡得很淺。
一碗藥被放在一邊,早已涼了。
“陌白——”他輕喚了聲,神色微涼。
無人回應。
聽見他的聲音,朝傾歌倒是極快醒了過來,愣愣的看着他,噤若寒蟬。
面上的歡喜一瞬多過驚異。
她竟然……看得見了。
明明繁月同繁月說過,只有水神大人才能還她明目。
莫非是——
“你還打算看到何時。”與她對視的那一瞬,千離目光薄涼,一挑眉梢,驀地開口問她。
“我……我的眼睛。”朝傾歌跪坐在地面上,難以自制的用雙手觸向眸瞳,唇角微微溢出幾絲欣喜,“這,這是真的?”
千離目光在她面上一轉,頗有興趣的眯起了眼睛,涼聲道:“魔界地火與神界水之力相生相克,你運氣不錯。”
他言下之意,是魔界地火解了這水之術,而非他。
她能夠看見了。
時隔十餘年後,再一次瞥見了人世間的景象。
六界之中,她用失而複得的雙眸第一個看見的……是他。
無論是何緣由,是千離再一次救了她。
“水神大人,喝藥吧。”朝傾歌雙腿已經坐麻,扶着床邊慢慢站起,抱着藥碗遞過去時,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藥灑了出來。
但沒有落下。
那一瞬,千離面容沉凝下來,盯着那碗藥。
在他的注視下,掉出來的藥汁竟又自己回去了。
“我不會喝的。”千離微擡眼眸,視線落在她臉上,語氣依舊是冷冰冰的。
朝傾歌踟蹰一瞬,靜靜地望着他:“可您受了很重的傷……”
“誰告訴你我受傷了。”眨眼間,千離眸心添寒,揮手打翻了那碗藥。
藥碗碎成片落在她腳邊。
朝傾歌微驚着退後,一瞬間,眸光閃爍。
那是恐懼的光。
千離一個瞬行來到她身邊,指尖攥住她手腕,神色難辨的看着她:“人神有別這件事,要吃兩次苦頭才記得住?”
朝傾歌手腕被他拽的很疼,倒抽了兩口冷氣,執拗的看回去。
“我從未想過要與神扯上關系。”
千離斂了眸光,似是在等她的下文。
朝傾歌別開眼,用力退開一步:“你把我放開,不要動不動就……碰我。”
“碰了,又如何。”他靠近半分,眉眼皆是寒意。
朝傾歌因他的靠近身體一僵,茫然的落眸,眉心狠狠一蹙。
千離松開手,讓她跌在地上。
他的眼中,只有冷漠和輕蔑。
“只有神配有喜怒哀樂嗎?”朝傾歌手掌在地上輕抓了下,緊咬了下牙,快速爬起身來,無所畏懼的與他對視,“只因我是人,就該低你一頭嗎?迢迢六界就是因此才要存在的嗎?”
千離目光冷淡的落至她身上,未發一言。
朝傾歌上前一步,眸中皆是星星點點的倔強,底氣十足的說道:“千離,我從未覺得我與你有什麽不同。你救了我,我才來照顧你,并不是因為別的原因。若你不需要,我走便是,不用你羞辱我,我自己會離開。”
“你說你要離開。”千離如黑色羽扇的眼睫微垂,攤開手掌靜看了瞬,忽而掌面生出一團水流,來到朝傾歌面前,攔住了她。
朝傾歌腳步頓住,背對着他問。
“你這是在做什麽。”
千離沒有回話,只是安靜來到她身後。
他模樣隐晦暗沉,像這一望無際的深海,叫人看不到底,亦浮不出水面。
只一眼,已足以淪陷。
“小心點。”他神情寡淡,手指慢慢挑出淺披在她頸肩的青絲,眉眼斂起,帶着不可一世的漠然,“下一次再這樣說,就不會放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