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音樂社因為那場意外而被迫取消了一周一次的活動,應校方的要求進行反思整改。
出事之後。雖然所有人及時撤離了現場,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但大家緩過神來以後,即便嘴上不說,心裏還是多多少少對洛芙有些不滿的情緒。
洛芙很長一段時間都因為這件事心裏悶悶不樂的,明明她也是受害者,但偏偏遭到了當時在場所有人的一致孤立,現在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只能憋在心裏,一個人默默排解。
藝術節固定舞臺的繩子是洛芙和隐施恩一起準備的,可除卻這一點之外,剩下布置道具的任務都由洛芙一人承包。因此事發之後,所有人一致将隐施恩從這件事情中排除開,都認為是洛芙個人的疏忽,才導致了集體的損失。
還真是吃力不讨好。
洛芙苦笑了一下,将臉埋進臂彎裏。在開場之前,她明明反複确認過舞臺的安全性,用來固定的繩子更是安全隐患排查的重點對象,別的方面不說,橫幅掉下來這種大纰漏,洛芙自信是不會出的。
可最後偏偏還是出了問題。
她反反複複思考了很多天,自己一個人複盤了很久,也沒能想到是出了什麽問題。現在只有兩種可能,洛芙深呼吸幾下,右手攥成拳頭,指甲深深掐進肉裏。
要麽是她真的沒有注意到繩子的質量問題,要麽是有人對道具動了手腳。
第二種可能性剛剛在洛芙腦海中浮現的時候,她完全被自己的陰謀論吓了一大跳,第一反應是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為這樣揣測社員惡意的自己所不齒。
可這種想法一旦成型了就很難再被忽略掉,它一直在洛芙的腦海中盤旋,令她拉扯着洛芙的思緒,甚至無數次扪心自問,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得罪了什麽人。
洛芙難以自控地回想到了出事的那天。
她站在社員的中間,像是一個接受宣判的罪人,被大家指指點點,而尹從一并沒有站出來為她說過一句話——從一開始,尹從一就抛下了她,只讓洛芙看見他的一個背影。
當洛芙被千夫所指時,尹從一也只是默認了她的過錯,站在人群之後,悲傷地看着她。
以至于洛芙每一次想起當日的情形,腦海中率先浮現的,就是尹從一那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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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芙關于當天的記憶,停留在蘇卷卷的背影上。
只有蘇卷卷,以一夫當關的架勢擋在她的面前據理力争,努力替好朋友辯解,說洛芙也是受害者,她怎麽可以置自己于危險中,就為了搞砸大家的演出呢?
可就算這樣,她小小的背影也沒辦法隔絕那些滿懷惡意與不信任的視線,洛芙看着蘇卷卷的單薄的背影,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力不從心。
洛芙的退社在音樂社的成員眼中,完全是咎由自取。
她耐不住輿論的壓力,也不想再看那些不懷好意的打量,最終遞交了退社申請書,社長那邊也很快就同意了,像是很高興她能自己做出這個決定,不用大家在面子上維持虛僞的友誼。
她走的那天,同樣是蘇卷卷站在她的面前。
蘇卷卷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一張小臉上滿是淚水,拽着洛芙的手不讓她離開,攪得洛芙本來就有些失控的情緒更加心煩意亂。
蘇卷卷這哭法,簡直是拿她當已經在意外中身亡的架勢痛哭流涕。
說實話,真的沒有必要。
洛芙沒有說話,只是用力扒開了蘇卷卷抓住她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音樂社。
離開之前,她不經意地用餘光掃過了在場的人。他們臉上難得帶上了幾分愧疚,但更多的還是松了口氣,蘇卷卷這麽一鬧,也并沒有激發這些人多少對洛芙的同情。
他們當然需要洛芙離開,因為就算她不走,也會被推出去,當作給校方的交代。
這般人言可畏的地方,遲早會擊潰人心那最後一道防線的。
離開音樂教室後,洛芙亂動的內心終于靜了下來,也為此想了許多……雖然胡思亂想在此時沒什麽用,但這并不妨礙用來幹擾她不愉快的心情,來回味自己這段時間的穿書歷程——
這場“夢”過于真實,真實到莫名湧起的亢奮情緒久久維持着她的清醒,卻讓她在這場虛幻的夢裏難以醒來。
她隐隐約約有種預感,在這件事後,或許自己就快要醒了。
她至今都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時的感覺。
彷徨、無措,以及對陌生環境的未知。
像掙紮在湍急的河中,一雙雙無形的手緊緊拘着她緊繃的心髒,讓人無法喘息。
迷茫是她當時整日整日提心吊膽度日的佐料。每天都在懷疑自己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又該怎樣回去。
直到那位少年對她露出溫和的笑容,直到他叫自己“小芙”的那一瞬間,她才迎着那抹溫暖的光芒恍然大悟:她竟然是真的進了書裏。
說來慚愧。
洛芙對此的第一想法是逃避,她不想留在這裏。
嘗試了許多無用的方法,絲毫沒有頭緒的她甚至開始想用死亡的方式來離開這個世界。
可是,真正站到教學樓頂往下望的時候,密密麻麻的豆大點人影在眼底來回移動,這讓她膽怯了。她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心底而發的惶惶不安。
洛芙最終沒能說服自己去忽略死亡的畏懼縱身跳下去,樓梯口處适時傳來腳步聲也将她吓得立起了全身的汗毛,顫顫巍巍遠離了樓頂身後的臺階。
她有些驚懼地轉過身來,剛好看見一道身影從樓梯口的方向向自己這邊走來。
由于正值流感肆虐的季節,學校為了防疫需求,要求學生在校內要戴好口罩,因此洛芙根本不知道對方口罩下是怎樣一張臉,不過事後回想起來,有那樣一雙清秀眉眼的男生,應該長得不會太詐騙。
對方上臂用別針別着一塊“值班”的紅袖章,應該是被老師臨時抽調過來維持秩序的同學。那男生見洛芙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看的眉毛頓時擰在一起,沖她喊道:“這位同學,課間休息要結束了,快回教室去。”
洛芙這才回了神,匆匆忙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從原先站的位置向樓梯口跑來,嘴上“嗯嗯”地答應着對方的話。
等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後,洛芙松了口氣,心中響得震天的心跳聲也逐漸平息了下來。
這節是數學課,老師正站在講臺上拖着聲音講對數的定理,可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剛剛站在樓頂邊緣的一步生死令她現在滿心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連帶着生理上也有了點反胃和胸悶。
後來,她也在許多個夢裏旁觀着不該屬于她的一切,感同身受。
她開始漸漸平息沉緩,下定決心要認認真真扮演“洛芙”這個角色,改變她的結局。
既來之則安之。或許等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又或者當她完美地走完了“洛芙”的命運道路,她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起初她每天都在期盼着這一刻的到來,以至于越發的想要去試着改變“洛芙”的抉擇,不願按照故事走向成功迎來大結局。但所有看似虛無的事物都似乎緊緊圍繞她旋轉,她的每一步都有幾率改變所有事情的走向,這讓她遲遲無法從虛幻的世界脫身。
周遭徘徊的無論是人還是物都在她潛意識裏不斷浮沉。無數次安慰自己,虛無的世界就好比沒有固定形态的泡沫,終有一天會不應而破。
她一直沒有等到那一天。
現在想來,樓頂那個突然出現的少年似乎是在不經意間拯救了她的性命,和慕訴的出現一模一樣。
只是單就這一點,就足夠令洛芙想不通了——
世界上真的存在這麽巧合的事情嗎?每當她身處危險的時候,總會天降一個“恰好路過”的路人救她于危難之中,上帝佛祖會不會太靈驗了點?
正當洛芙還處在難以想清楚的複雜情緒中時,偏偏尹從一不請自來,主動上門來找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挑了慕訴不在的時間,總之兩個原本親密無間的人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面對面說過話了,這讓洛芙在面對尹從一時,莫名生出了手足無措的緊張感來。
在這之前,學校已經傳出他和隐施恩戀愛的消息,也不知道八卦是否屬實,但看那些傳播者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洛芙覺得也差不到哪裏去。
所以他這次來找自己,倒讓她不免先詫異了一番。
好幾日沒見,他好像比之前更填了幾分沉穩,白色的毛衣套在他身上,仔細看卻不是洛芙先前送他的那件。
他們去到了校門口的奶茶店,雖然已經辭職不在那裏打工了,但他們心照不宣的認為那裏是最适合長談的地方。
環顧了一圈,發線店裏的兼職換了人,也沒看見老板娘本人。洛芙沒多在意地回過視線,看向手中握着的菜單,有點糾結該點哪一款奶茶。
“你……還好嗎?”驀地,尹從一勉強扯出個笑來,那雙好看的眼睛裏似乎湧動着複雜的情緒。
洛芙的視線驟然撞進那抹皎皎的眸子中,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于是笑了笑,算是作了回應。
他倒是不尴尬,挪了挪身子又問:“你和那個……慕訴……是真的嗎?”
洛芙眼角一跳,心道什麽真不真的?
見她目露疑惑,尹從一擡手蹭了蹭鼻尖:“就是……大家都在傳你們的緋聞。”他說這話的時候,喉間似乎藏了意味不明的情緒。
“哦,這個啊,”她做恍然狀,而後聳聳肩笑道,“如果你和隐施恩是真的,那我和他就是真的呗。”
“這不一樣的,小芙!”尹從一似乎突然激動了起來,語氣聲也不禁大了幾分,“你還不了解這個人,但是小恩是和我們一起長大的,我們互相了解,況且小恩她……”
嗯?
小恩?
這個名字出現的那刻,洛芙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愕,也沒了聽他繼續說下去的心思。
這才短短幾天啊,他就已經“小恩小恩”的叫上了?
洛芙心塞的自嘲,又覺得這是早晚的事情。
好像這種潛意識,早已在她心裏牢牢生根,變成了一種不必言明的認知。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最後真的選擇了“她”,那也不是她。
洛芙,不是她。
說來奇怪。現下聽到他的這些話竟然也沒覺得有多難過了,洛芙甚至還松了一口氣,有種“這樣挺好”的感覺。
大概她對尹從一從頭到尾都算不上是喜歡吧,只是習慣了他的存在,從而養成了這些年的依賴。
“可你并不是我的誰啊,”洛芙看着對面的少年,一字一句說出了這句話,“尹從一,我們只是鄰居而已。”
比任何的表态都要殘酷。
他們之間,的确僅能如此了。
離開奶茶店時已經很晚了。
洛芙和尹從一捧着各自的熱奶茶走在街上。濃郁的奶香裹着Q彈的珍珠滑入口腔,還是那熟悉的味道啊,又好喝又便宜,如果能喝一輩子就好了。
她咂咂嘴,故作輕松的把要搬回學校住的決定說了出來。尹從一邊聽,邊用一只手推着單車偷眼看洛芙,那雙曾經讓她心安的琥珀色眸子在光下泛着難掩的憂傷色澤。
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洛芙一路都在說個不停:“對了,公寓裏的行李你暫且先別動,等我周末回去打包。我可事先說好了啊,你別帶隐施恩回去,就算帶回去了也別亂動我東西……你懂的,我不喜歡別人動我東西……還有還有啊,那個懶人沙發就歸我吧,反正你也不怎麽用,我都坐習慣了……”
她就差掰着指頭細細數這些事情了,活像再跟他分家産,生怕遺漏了什麽。
尹從一原本暗淡的眸子更沉了幾分,随後他握緊自行車把手淡淡道了聲好。
一瞬間,他們恍惚回到了當初。那時候他們只有彼此,她說什麽他都會寵溺的答“好”,而且他們之間的距離也不似現在這般遙遠。
可那些心猿意馬紛紛随着一次次的失落失望,被埋進時光裏,終日被厚土掩埋,不會再被捧在掌心,講述給他人聽。
洛芙只是很想知道,如果這則故事裏沒有隐施恩,一切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或許他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做什麽都在一起,她還能盯着他那雙時常讓自己欣喜的眸子暗自激動。
可她很快又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她清醒的知道——這根本就不是隐施恩的問題,而是他們自身的問題。
她不該将這一切歸罪于無辜的隐施恩。
不知什麽原因,此刻腦中竟然不斷地閃過了這些年與尹從一相處的點點滴滴。
不過一切都到此為止了。
後來,洛芙同慕訴說了那天的事。
他反倒挑着眉問她:“所以你對他一直都只是依賴?”
頓了頓,他又道:“那他現在都跟隐施恩跑了,你不如換個人考慮考慮吧?”
洛芙心中莫名一動,轉頭好笑地瞅着他:“誰?”
他笑了笑,似乎思緒也輾轉了幾回,最後卻只餘下滿目溫柔:“我呀,你不是說我們是真的嗎。”
像是某種古老而無人知曉的儀式,他的話落在二人之間,産生了不該有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