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41
靳搖枝從未與旁人分享過大雪的秘密,那就好比她身上藏得最深的一個瘡疤,每每露出來,都叫她疼痛難忍。
失去雙親時,她年紀尚小,按理說不該留下如此深的烙印,可偏偏她當時也在車禍現場,也如同小姨反複提及的那樣,是雙親拼死留下了她。
後來過去很多年,靳搖枝才察覺,将她養育長大的小姨,其實對她是有些埋怨的。
或許一來是因為,小姨思念血緣姐姐,而那次車禍前,他們一家目的是要去兒童樂園,如果不是為她,那一次禍難本不該發生。
二來,肩上猝不及防一個重擔,小姨如何不怨她。
可惜多年的懊惱和憎惡早就刻進骨子裏,靳搖枝很難擺脫那些讓她苦痛的思緒。
她自以為已經走出當年的大雪,殊不知自己一直留在雪中,被徹徹底底掩埋也不知掙紮,險些窒息。
她一邊悔恨當初,煩厭那個鬧着要去樂園的自己,卻又因雙親最後的庇護,不得不逼迫自己,将自己視若珍寶。
破爛雜碎是她,珠玉也是她。
她的矛盾顯而易見,可以說,其實她的冷漠,不過是在人潮擁擠處将自己排斥隔離。
她可以孤立所有人,也可以在夜深的床枕間,好像朝生暮死的蜉蝣,竭盡全力地汲取溫暖。
可惜明白得太晚,靳搖枝寫下這些字時,心如遭鋸。
如果能早一些,或許她和林氤這一年的隔閡就不會發生,也或許,她會和林氤一起踏上那一班游輪,而不會獨留林氤一人。
坐在沙發上的另一個靳搖枝看愣了,她渾身的寒毛本已立起,可在看到關乎冬天的那一行字時,她的恐懼竟出奇地消隐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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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的秘密,只有她最親近的人才會知道。
七年前的靳搖枝目不轉睛,竟覺得自己能被說服,只是場面太過荒誕,她很難冷靜。
白板前的“鬼魂”還在寫字。
七年後的靳搖枝洞悉自己的一切,她在想些什麽,便寫什麽。
她從未如此認真地剖析過自己,這樣的舉動無異于在人前将自己剝到皮肉不剩。
好在,在場的人只有她和七年前的她,她無需羞赧,也不必恐懼。
徐徐寫了許久,白板反複被擦了數遍,最後七年後的靳搖枝落下一句。
「白色好也不好,雪天也可好可不好。」
七年前的靳搖枝問:“好在哪裏。”
「你們在雪天相識,後來的每一個雪天,你都不孤單。」
七年後的靳搖枝寫。
七年前的靳搖枝沉默地看了許久,她眼裏的懼色已經淡去許多,只餘茫然和驚奇。
她繼而問:“七年後的我們是什麽樣,過得好不好。”
其實她心底有答案,假使是好,那未來的兩人根本沒有回來的理由。
七年後的靳搖枝寫。
「你們挺好,但過得不算太好。」
“怎麽?”當下這年的靳搖枝微怔。
「我想你幫幫她,這件事,不能讓七年前的她知道。」
正如七年後的林氤所說,沒有愛過七年,又怎能在知道自己未來将死的時候,還能偏執地愛下去。
七年後的林氤和靳搖枝,一樣選擇将退路堵死。
兩邊一換,原本被瞞得纖悉無遺的,是七年前的靳搖枝,如今倒成了七年前的林氤。
随之,七年前的靳搖枝也不是那麽怕了,畢竟來的不是鬼,是她自己。
七年前的靳搖枝看着虛空,在心裏勾勒出七年後自己的大概模樣。
只是七年的時間那麽長,未知的事又那麽多,她哪裏估得準自己未來會是什麽樣。
七年前的靳搖枝沒有發問,她猜準另一個自己不會透露,未來的事,想來還得自己親自摸索。
過了一陣,七年前的靳搖枝問:“你會一直在嗎。”
「我得回去,否則未來的你很難醒來。」
七年前的靳搖枝隐隐有了猜測,想必七年後的兩人能回到現在,一定與生死有關。
她說:“你說吧,我要怎麽做。”
「放過自己,去愛人,且愛自己。」
七年後的靳搖枝寫。
七年前的靳搖枝問:“還有呢。”
接着,七年後的靳搖枝寫下了和林氤一樣的話。
「我要你對她的愛,像永不枯萎的玫瑰。」
一瞬間,七年前的靳搖枝心口一震,好像從胸腔裏,綻出了一枝花。
它并非玫瑰,而是一簇能在雪虐風饕中凜然而生的梅。
是靳搖枝丢失在那年大雪中的絢爛。
交談過後,七年後的靳搖枝當真該走了,走前她特地敲了窗,引得七年前的靳搖枝走去窗前張望。
窗外的雪稀稀落落,在城市間四處飄零,倒也好看。
樓下有玩雪的人喊叫着跑遠,這寂靜一被撕裂,雪天登時沸騰。
七年後的靳搖枝還是高估了自己,多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找準三院的方向。
如今的三院不比七年後大氣,側邊的舊樓甚至還挺簡陋。
除去每年的體檢,靳搖枝幾乎不去醫院,而她體檢的醫院也并非三院,她上一次到三院,應該是三年以前。
自從開始自己的事業,她和林氤便各自忙得不可開交,能閑下幾天已算難得。
三年前,可以說是她和林氤最忙的時候,偏她和林氤忙裏偷閑,約着一起将工作丢到一邊,在家裏過了幾天荒唐日子。
積攢的愛/欲幾乎成山,其實根本不能在短短幾天裏全部傾盡。
喘/息聽不夠,吻不夠,酥癢也享不夠。
可惜一個電話打來,猶如當頭一盆涼水,潑得兩人一個激靈。
靳搖枝得回公司趕進度,出門前被林氤拉着又吻了一通。
林氤說:“出門一起吃飯吧,吃完再去公司。”
靳搖枝點頭說“好”。
兩人到了飯店,飛快點了幾個菜。
菜看似是随意點的,回頭一看,其實兩人點的都是對方常吃的。
靳搖枝當天吃得急,就連自己點給林氤的魚,也胡亂夾了兩筷,其實她根本不愛吃魚。
她不擅長挑刺,咽急了便被刺卡了喉嚨。
那天夜裏,林氤情急之下闖了一個紅燈,趕着将靳搖枝帶到臨近的三院。
自那之後,凡是一起吃魚,林氤都會把刺挑幹淨了再放到靳搖枝碗裏。
進度沒趕成,兩人從醫院回去後,又在床上滾作一團,兩唇一碰,間隙中又只洩出喘/息。
七年後的靳搖枝踏進三院,她憑借着越來越強烈的心跳,感受到七年後自己的身體所在。
她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窒息感劈頭落下,随即那點憋悶又像退潮一般,驀地消失。
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