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早晨,林安饒是從霍嚣床上醒來的。
霍嚣問:“不再睡一會?”
林安饒搖了搖頭。
霍嚣打開窗簾,整個房間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霍嚣去衣帽間拿來配好的衣服,但林安饒在衣服都還沒碰到他的時候後縮一步,“我自己來就行。”
衣服是大清早熨燙過的。
霍嚣被平整布料蓋住的手微微收緊,幾個不甚明顯的褶皺躍然衣上,因為上面還有一層布料蓋着,這些褶皺沒叫人看見。
大概是睡了一覺緩過來了,林安饒不像昨晚那樣任由霍嚣幫他擦身子換睡衣。
霍嚣把衣物放在床尾,“早飯已經好了。”
林安饒沒有擡眼與霍嚣對視,垂下眼像在研究床單上的花紋。
睫毛在陽光的照射下染上一層金粉,長而卷的睫毛上下小幅度翻動,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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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饒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沒穿霍嚣拿的那身,而是套了件米白色衛衣和寬松闊腿牛仔褲,一只腳上綁着白繃帶,另一只腳上穿了只同樣色系的白色襪子。
頭上戴着一頂淺色棒球帽,衛衣前面繡着一只憨态可掬的Q版小熊一家人,沒有帶耳釘。
再配上他幹淨的面容和一小撮偷跑出帽子的頭發,晃眼過去還已經見到了幾年前正在上高中的林安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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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嚣握着刀叉看了幾秒,等林安饒扶着把手踩下第一階樓梯時才起身去扶。
捧着廣式早餐出來的管家看到林安饒青春洋溢的造型微微一愣,眼裏流露出一點失望。
他想,早上霍總在衣帽間裏呆了有半小時才挑出來的衣服和配飾,一個都沒用上。
林安饒把控好力度,下樓梯時霍嚣抱着他走。
等到了平地上林安饒拍了拍霍嚣的肩,示意他把自己放下來,搭着霍嚣的手走到餐桌前落座。
蝦餃很大一個,外頭的皮薄而透,能看見裏面放的兩只大蝦和碎肉。
林安饒一口塞不下,分成兩口吃。
他邊吃邊回想,琢磨自己的戲是不是演過了。
昨天事出突然,林安饒靠裝哭蒙混過關。
霍嚣沒有問他船上發生了什麽,也沒把林遠德的死懷疑到顧麗麗身上,更沒深究林遠德死狀凄慘。
尖刀利落地插進喉管再拔出,頸動脈鮮血飚撒滿地,看起來像激戰後的慘狀。
但事實是顧麗麗和他身上都沒明顯傷痕,看不出一點性命攸關下失手殺人的痕跡。
霍嚣或許知道但裝不知道,又或許是真的沒察覺到什麽。
如果是前者,林安饒不介意陪他演下去。
林安饒沒有第一時間往自己身上制造傷痕,沒有讓顧麗麗在他身上制造傷口以達更好的效果。
他迫切需要一個健康完好的身體,需要一個手腳便利、行動自如的身體,更不希望給Alpha理由讓他在家裏養傷。
同時,他也在小心翼翼地測試。
之前意外發現過,懷疑過,不解過,嗤笑過,最後還是妥協了。
Alpha真的很吃這套,喬齊和霍嚣一看到他的眼淚,仿佛被人奪舍了一樣,一個個收起尖牙,仿佛成了最善解人意的丈夫,給予妻子無限包容,真是神奇。
因為成長環境和童年經歷的緣故,他和林恩慈不喜歡示弱,也不明白怎麽示弱,為何要示弱。
在國外那段時間,他們本可以住在一處普通居民樓,但林正英為了逃避家道中落的不甘與恐怯,任由自己沉溺在酒吧和賭場,輸掉所有積蓄。
二層小洋樓沒了,他們搬進擁擠髒亂的小巷。
門口釀着惡臭的污水,牆壁上滿是花花綠綠的塗鴉,是那些讨債人和洩憤者寫下的一些惡毒詛咒,再潑上劣質油漆。
每一下雨便有融合百色的黑水順着牆縫流下來,也許還混着一些幹涸的血跡和人體組織。
林安饒那時很小,他是個Omega,生下來便有殘缺的Omega。
林正英還沒被那些打手踢壞□□,還可以正常生育,所以他理所應當成了林家抛棄的邊緣人物。
是以林安饒出國時已經五歲了,早過了啓蒙的年紀,卻不像其他大宅裏出身的小孩操着口流利的英語。
他看不懂牆上那些彎繞扭曲的英文字母,也不知道每個深夜如平地驚雷般響起的咒罵聲在講什麽。
他只能通過字體上殘缺的筆墨和粗粝牆體上驟然爆開的墨點感知到書寫者的戾氣,只能通過尖利的嗓音和刺耳的聲響判斷外面又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後來林正英跑了,留了一大堆債務。
讨債人拿着一張起毛邊的字條堵在門口,母親總是沉默地、逆來順受地煎熬着,直到那些人離開。若有心善者還會留下一些錢財。
小屋裏唯一一盞燈在屋頂搖搖晃晃,打下一片片不規則陰影。
他是那樣弱小,一個手指頭就能按倒。
他只能在所有人離開後被母親放出來時緊緊抱住彼此,任由無聲的淚水淹沒心裏的被悲憤。
後來,林正英回國了,卻沒帶走他們。
他和母親繼續在小巷裏生活,但那些帶給他無數陰影和傷害的人不見了,沒有人再拿着紙條和棍棒來他們家門口。
母親找了份工作,白天只能把他托付給隔壁友善又可憐的跛腳女人。
某個陰雨午後,他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忽然間一陣混着酒味的惡臭襲來,一雙手粗暴地拉開他的衣服,游走在他瘦弱的身軀上。
他哭泣,拼了命地掙紮,咬男人的手,但一個連男人腰都不到的小孩怎麽會逃脫得了。
在幾乎絕望的時刻,跛腳女人撐着口氣,不知哪來的力氣拉開男人。
但随之而來的是男人恐怖的毆打。
耳邊傳來跛腳女人陣陣慘叫。
林安饒第一次沒有聽母親的話,連滾帶摔跑到廚房拿起一把刀。
這把刀頗有份量,林安饒握不住他,手腕一直在顫抖,大吼着讓男人停手。
詭異的是,這個身材高大、一只手就能提起他的男人真的停止動作看着他。
林安饒用盡全身力氣繃緊手臂揮舞了幾下,踉踉跄跄地靠近男人。
或許是被林安饒手裏握着的尖刀的鋒利刀刃吓到,又或許被是林安饒拿刀沖向他的舉動吓到,明明林安饒只是個小不點,男人還是落荒而逃。
“當啷——”刀落在地上。
林安饒手裏臉上全是汗,更多的熱汗冷汗摻着從身體裏蹦出。
但他沒有哭,臉上只有一些欲墜不墜的汗珠。
心裏沒有害怕,沒有難過,沒有恐懼,全身髒器如常運行,沒有一絲一毫的偏離。
他的眼睛,看穿了高大皮囊下的不堪一擊,他細嫩小只的手,握得住沉甸甸的刀具,他的臉上,不再露出退意與怯懦。
即使後來回林家,他和母親不必受醉醺醺男人的騷擾,不必時刻将刀包裹上透明膠放在枕邊。他還是強硬着,以不服輸的姿态,在林家人一開始異樣的眼神裏,拼了命地長大,抽條。
他做過家教,做過視頻剪輯,幫別人當過槍手,一點點攢着,打算在成年後帶母親離開林家,和小舅舅一起去國外生活。
臨近畢業那段時間他狀态尤其差,眼下挂着兩個濃重的黑眼圈,分泌的油脂堵住毛孔,皮膚看起來粗糙沒有光澤,整個人沒有精神,困得仿佛下一刻能就着柏油馬路睡死過去。
去夏令營三個月後回來的林遠德看見他跟見了鬼一樣,驚呼着問他是不是吸毒了。
他不理,林遠德便從下人嘴裏打聽。
聽到是為了賺錢把自己搞成這樣,覺得很不可思議。
明明只要林安饒對他說點好話,多與他親近一些,他就能給林安饒一年都掙不到的錢。他在夏令營随手買的一條項鏈足夠林安饒通宵一個月寫稿子。
他好心把項鏈送給林安饒,卻吃了個閉門羹,氣得林遠德把精美的盒子摔碎,項鏈被狠狠踩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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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饒發現自己想遠了,一口蝦餃在嘴裏嚼了很久,久到霍嚣問他是不是不合胃口。
林安饒說不是,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有些走神。
霍嚣沉默了一會,等其他傭人十分有眼色地離開,才說:“你不必在乎以前發生過什麽,我也不會在乎,我只要你健康快樂地留在我身邊。”
既然霍嚣不去深究,林安饒也不會主動提起。
又或者霍嚣知道,只是怕觸及他的自尊沒有說而已,也可能是為了他自己的顏面,不想承認自己接手的不是幹淨如初雪的Omega。
林安饒:“我想去看看林正英。”
霍嚣神情淡淡的,問他:“怎麽突然想到這事?”
林安饒:“林遠德死了,我想把這個消息親口告訴林正英。”
霍嚣知道他對林家的恨,對林正英的怨。
霍嚣看了眼他穿的衣服,問:“今天嗎?”
林安饒點頭。
霍嚣擦了擦手,說:“好,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