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執子之手
江城市盛夏的夜晚像是要為什麽即将走到盡頭的東西洗刷痕跡,原本還明月高懸的天瞬時間就下起了瓢潑般的大雨。東郊廢棄的倉管房內一個身穿月牙色水滴領中袖旗袍的長發女人,踩着高跟鞋疾步卻優雅的向樓梯盡頭的陰影處跑過去。
“離殊,我們為什麽要逃?”
女人溫柔嬌媚的聲音劃破老舊倉房的寂靜,樓梯盡頭的陰影處漸漸走出一個黑袍長發的古裝男人,白面紅唇,亦正亦邪。
男人站定在女子面前,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挑起女人稍有淩亂的黑長發輕繞至自己的鼻前,迷戀的嗅着。半晌,才看向遠方的雨夜,輕啓紅唇:“她來了。”
“誰來了?”
男人轉過頭,看着眼前的女人,擡起手愛憐的撫摸着對方柔美的面容,緩緩道:“閣主來了,我們必須回無異山。”
“可是我還需要最後一個少女的鮮血!”女人一把打開男人仍舊停留着自己臉上的手,擡起頭不甘的盯着男人烏黑沉靜的雙眼,“只身下三天了,還有三天我的藥劑就成熟了!”
“我們必須要走。你老了,我也會留在你身邊的。”
“那麽我就應該一天天的變老,然後看着你還是如同少年般的樣貌?我受不了!”女人像是想到什麽,上前拽住男人寬大的衣袍,“我們把藥帶走!你不是說妖從來不管人間的事麽?而且只有三天了,我們可以把她帶回無異山!不會有事的,對不對?離殊。”
“......好。”
男人将女人用在懷中,依舊輕拂着她的頭發憐惜的親吻的發頂,然後兀自走向雨中。一道急厲的閃電将黑夜劈開,女人望着逐漸消失在夜空的黑色蛇尾,眼中閃過一抹詭谲的流光。
此時,還在和祁依斐繪聲繪色敘述偷偷潛入王局夢中窺探的閻己,猛然轉過頭看向窗外。
“離殊。”沒等祁依斐接話又說道:“大蛇是離殊,他出現了。在東郊,他知道我來了。”
“什麽?我們現在去東郊”
“不。我們等顧途消息,先去王邦國家。”說完,閻己拉過祁依斐的手,眨眼間就落入王邦國的睡卧。
祁依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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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己看着祁依斐生無可戀的表情,态度仍舊十分淡定,擡手指了指床上還在熟睡的夫妻二人,說:“進去?”
“......怎麽操作?”祁依斐望着閻己,附送了對方無數白眼後,指了指床上的兩人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閻己說話是否會吵醒二人。
“不會,他們感知不到我們。”
話音剛落,祁依斐便大大咧咧的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迅速的給還在睡夢中的木頭去了個電話,簡明扼要的告訴他帶人去東郊周圍看看情況,順便交代注意安全。事畢,祁依斐轉頭看向閻己,對着床上二人擡了擡下巴。
閻己了然的拽了拽祁依斐的大手,将他帶到王邦國一側的床邊,彎下腰對着一無所知的王邦國輕聲哼起催眠小調。
祁依斐聽不清閻己究竟在唱些什麽,但是床上熟睡的人面上漸漸露出苦痛和懷念的神色,眉頭緊緊的擰在一起,嘴裏呢喃的說着什麽。祁依斐費力的想要聽清床上人的呢喃,卻被閻己拽着手飄落至四周飄散着白霧的小山村中,白霧那端赫然出現一棟低矮破舊的小屋。
“鈴鈴”一陣清脆的鈴铛聲從遠處傳入了已入夢境的王邦國耳中,随着鈴聲的指引,他來到了那棟破舊小屋前。他記得這裏,這裏是他和姐姐以前的家。王邦國淚眼婆娑的在小屋的來來回回的徘徊着,不時伸出手留念的摸摸這個,碰碰那個。自從離開村莊,他好些年沒有夢到同姐姐生活過的小屋,更沒有夢到過自己已經死去的姐姐了。
“王邦國。”閻己清冷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了萬籁俱寂的小屋,“鈴聲入耳,易物換物。告訴我,你想要什麽?”
閻己本沒想到王邦國對死去姐姐的執念會如此之深,能感知到鎖魂鈴的鈴聲,那麽這就不是簡單的幫助祁依斐,而是佛密閣的交易。閻己回眸看了一眼牽着自己手的祁依斐,沖着對方眨眨眼,好似要将一些說不清明卻又湧現在眼神裏的某些情緒沉入心裏。
“十八,你是怎麽看待我的?我是妖噢。”說完閻己嘴角微揚,瞳孔卻有些收縮的補充道:“待會不管我要做什麽,你不要說話哦。也不要害怕或者不相信我哦。十八!”
“......嗯?我怕你頭上長犄角麽?”說完,祁依斐轉念又想:這丫頭該不會真的長了犄角吧?
閻己松開了牽着祁依斐的手,緩步向小屋走去。一陣風将小屋的門緩緩吹開,門內的王邦國一臉驚恐的看向屋外,只能看到一片朦胧。“誰?出來,你是杜绾?”
迷霧逐漸散去,王邦國看着站在小屋門前石塊上的九尾白狐,支棱着九條柔軟靈巧的尾巴,高傲的仰着頭,眯着眼看向自己。王邦國覺得他看到的是自己的秘密。
閻己:“你想要什麽?”
“我想見我的姐姐王倩。”
“哦,她死了吧。”閻己毫無在意的戳起王邦國的心傷。
“.....是的,你是誰?”
“她被一條蛇将全身血液吸幹致死的。”閻己抖了抖尾巴,“你見不到她了,但是我們可以交換。我幫你抓住那條蛇,怎麽樣?”
似是回憶起什麽苦痛的畫面,王邦國雙手有些顫抖,但看向閻己的眼神卻是越發堅毅。“你.....你想要什麽?”
閻己正待說話,身後的祁依斐伸手拽住她的小尾巴,沉聲喝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閻己縱身從石塊上躍下,回過身冷冽的看了一眼惱怒的祁依斐:“你覺得我要做什麽?”說罷,擡手将祁依斐定住。
王邦國:“你在和誰說話?”
閻己轉身直視王邦國:“我只要你的執念。将你的執念給我,我幫你抓住那條蛇。沒有執念,你不會缺少任何東西,只是不再如此念念不忘。”
“執念是什麽?”
“你對你姐姐的愛和愧疚就是你的執念。想好了麽?我可以幫你解脫你後半生的困苦。”
“我又怎麽相信你,你是妖!”
“我是佛密山佛密閣閣主閻己。”話音如玉珠落盤,空靈有力。九尾狐身一躍而起落地變成身穿綠羅裙頭配密雲簪的嬌小少女。
閻己擡手挑起脖間的鎖魂鈴,随手擺弄着:“我們佛密閣萬年來只做交易。你是做還是不做?”
祁依斐隐身于迷霧中,看着眼前的随手擺弄啞鈴的綠衣少女和當初固執牽着他手的圓潤小丫頭擁有着同樣的面容,同樣漫不經心的腔調,但是卻好似不是曾經認識的那般。心下道:真的是妖。在怎麽像人,終究非我族類。
“我不會....忘記.....她?”
“不會,只是不再如此如鲠在喉,念念不忘。”
“好。”
“那麽我們的交易現在開始生效了,你要和我說一說你的往事了麽?”
“.....那是四十年多前的事了.....”王邦國聽着閻己的拍案定板的告訴自己交易生效,突然開始松了一口氣,佝着肩坐到了屋子的門欄上,說着往事,眼裏滿是懷念的看向遠方。
王邦國的母親在生他的時候難産去世了,父親為了生計将還在襁褓的他丢給了大他八歲的姐姐和奶奶撫養外出做工。王邦國五歲那年村裏來了一對夫妻,丈夫是不茍言笑年輕小夥,妻子雖然風韻猶存卻是已過五旬的老婦人。當年人們思想封閉,無法接受這樣的忘年之戀,村裏人都很排斥這對少夫老妻的組合,只有少不更事的王邦國時常被妻子美味的糕點吸引,一來二去便就混熟實了。
在王邦國幼時的記憶裏,這對奇異的夫妻十分恩愛。歲月與年輪仿佛不存在丈夫的眼中,望着妻子的眼神永遠是那麽的溫暖。但是閑言碎語從來最傷的就不是愛你的人,而是你自己。妻子日複一日越來越沉默,故事就如同現代的狗血肥皂劇一樣在兩夫妻的生命中秘密的發展着,就這麽過了三年。
一日,王倩帶着王邦國過來看望妻子。那是的妻子臉上的溝壑已經很明顯了,原本烏黑的長發也開始白發叢生,只是她依舊腰背挺直看似溫文爾雅的坐在椅子上。
“倩倩,你的頭發真好看。”妻子伸手觸碰着王倩的發尾,“和我年輕時一樣。”
王倩自小家裏窮,她的長發是蓄來換錢給已經八歲的弟弟上小學用的,也許是太早接觸生計問題,對于同齡少女對于美的追求已經無暇顧及。擡起頭沖妻子羞澀的笑了笑:“這是俺蓄給俺弟上學的,绾姨說好看,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你要剪掉它?”
“恩,給俺弟上學,他以後是要出去的。去俺爸說的大城市!”王倩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妻子。
這世上最美的不是某一個人,最美的是人們年少的時光。
“離殊,我不想老死。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這句話像一個惡靈一般的為兩人平靜的生活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為王倩帶去了死亡。
當杜绾第一次躺進滿是王倩年輕血液裏的時候,與子偕老的愛情變成了惡魔,吞噬了人心,執子之手的誓言成了劊子手,抹殺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