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燈火闌珊
第71章 燈火闌珊
督府,院中。
落了許久的雪終于停了,小竹子和翠翠才尋得機會掃着庭中積着的厚雪。
尋食的冬日鴉雀在樹木之間展翅、跳躍,振落了在枝上的好些積雪。
厚雪倏地一下落在了樹底下正掃着雪的小竹子頭上。
他只覺得頭頂猛地一重,好些雪星子順着他的衣領落到裏頭兒去,更是冰得他如同猴兒似的上蹿下跳,大叫道:“冰!脖子好冰!”
翠翠見狀,不禁捂着嘴一陣發笑,“嘻嘻嘻……瞧你那猴子樣!”
聞聲看過去的青黛也是抿嘴一笑,笑罷便又執着雞毛撣子輕輕地掃落積在花草上的雪。雪重得很,這剛開的花苞可別被雪給壓折了。
雪落了一夜,到今日下午才慢慢地停了下來。若是這個時候不好好地将雪掃了去,只怕今夜又下起雪來了。
青黛這般想着,餘光處忽地瞥見一抹玄色的高大身影。
青黛有些疑惑地轉眸看去,便見看秦肆從光影斑駁的月洞門處走近。
他微垂着首,再加上那處樹影婆娑,青黛并不能瞧清他的神色。
她語氣稀松平常地道:“督主可是在屋中落了東西?”
青黛說着,便回過頭來繼續撣着花草上的雪。
半晌,她都未聽見秦肆的回答聲,只能聽見皂靴踩進雪地裏窸窸窣窣的輕響。
以往的他總是會給她些反應的,今日怎麽這般冷淡?
青黛心中生了些疑惑,她剛擡起頭欲往秦肆的方向看去。卻不料目光剛移去,身前就落了一層冷意下來。
秦肆忽地将青黛攬進懷中,力道有些大了,抱得緊緊的,卻依舊是一言不發。
他未着避寒的披風,外衣上還帶着一層寒冷的意味,連手都是冰涼涼的,似是在冰寒的冷風中待了許久。
青黛頓時便怔住了,不曉得他這般是為何。
雪地裏拿着掃帚的兩個小身影,早就在秦肆抱向青黛的那一刻,便朝着院落中急竄而去,生怕打擾了夫妻間的親密事。
秦肆緊緊地抱着青黛,面上浮着一層陰沉沉的神色。胸腔裏的情緒激烈得要命,急于發洩,卻怎麽也找不到一個突破口。
一顆心似是在海水之中沉沉浮浮,青黛就似這水中的唯一浮木。他只能不斷地收緊手臂,不讓這救贖的浮木離去。
青黛大抵是知道秦肆此刻的情緒并不佳,便輕着力道回抱着他,手掌輕撫着他的後背,安撫道:“督主可是有煩心事?”
秦肆深吸一口氣,又沉重地吐了出來。他微俯着身子垂下首,似是用依偎的姿态,将臉頰埋在青黛的肩窩處,輕輕地蹭着,半晌才悶悶地低聲道出一句。
“無事……不必擔心。”
這般,怎麽能叫她不擔心?
他的性子一向陰沉隐忍,有什麽事都是自己扛着,從未與他人說過。
他能這般淺顯得表露心事,必定是遇到了讓他都感到十分棘手的問題。
青黛抿了抿嘴唇,腦中似是想到了什麽,忽地道了一句,“青黛想去一個地方,不知督主願不願陪着青黛同去?”
秦肆聞聲便擡起眼來,漆黑眸子裏稍稍地現出一抹訝異。
馬車緩緩地行在京城街巷間,車轱辘碾着殘留着雪漬的青石板,發出沉沉的響聲。
在天空漸漸地有了暮色之後,馬車才在城郊處停了下來。
城郊地段,地廣人稀,無多少人影。
他們來到一個小山坡似的地方,夾雜着涼意的微風輕輕吹拂,将山坡中油綠色的草坪吹起一陣又一陣如同海浪似的波濤。
坡上矮松的顏色愈發的青黑,樹尖上頂着一髻兒白花。白中隐粉的單瓣梅花,深黃磬口的蠟梅花錯落其中。
山坡中,所有帶棱角的地方,都因冬雪,而變得異常光潔且圓潤,長出了好些如天鵝絨般的茸毛。
青黛款款地帶着秦肆來到山坡最高一處,她随即便在草坪之中坐下,似是此處的常客了。
秦肆垂眼看着草坪,劍眉便是輕輕地一蹙,似是并不情願與之有所交集。
他見青黛毫不在意髒污的模樣,坐在草坪之上,随後便是擡眸看向他。棕黑眸子裏亮晶晶的,似是藏着些許期許的意味。
秦肆便無了拒絕的意思,與她一同席地而坐。
這地方是小竹子發現的,也曾在閑暇時帶着青黛和翠翠來此處吹着涼風。只是現在已是寒冷冬日了,他們便很少來此地了。
她未料想,此處的冬日風景也是十分不差的。
青黛擡頭向着遠方看去,只見京城一片潔白,一望無際。
前頭是一片鱗次栉比的房屋,屋脊都積了好些雪,黑白相間,構成一幅十分別致的水墨畫。
秦肆半阖着眼眸打量着這處,眸中神色平淡,似乎只覺得此處是個普通的草坪罷了。
直到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烏雲更沉重地壓向地面,籠蓋了蒼茫的田野、道路和村莊。
他在山坡上往下瞭望,才發覺遠方的京城中漸漸地亮起了火光,星星點點的,如同螢火般絢爛。
此處能将京城盡收眼底,皇宮也坐落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其中,那金黃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頂,在月光和火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輝煌。
秦肆這般看着,他的眸子就變得暗了許多。
不愧是用屍體堆積起來的皇宮,那麽威嚴,那麽壯闊。一堵蜿蜒的高高紅牆,便将這所有的一切都束縛起來了。
外人削尖腦袋想爬過這堵高牆,卻不知裏頭的深深宮邸,糜爛與紙醉金迷暗藏其中,将人性腐朽殆盡。
他在皇宮中好久了,也從未停下腳步,認真地欣賞過這般風景。
一樁一樁接踵而來的事,幾乎将他壓得喘不過氣。
好累,好生疲倦。
如此想着,他的眉心處忽地傳來零星一陣的柔軟感覺。
他有些驚訝地轉眸看去,便見青黛正用指腹輕輕地揉着他的眉間。只因他的眉間處一直擰着,從未放松過。
青黛垂下手來,又靜又幽深地看着秦肆久久一眼,才道:“督主一向繁忙,青黛是女兒家,也不懂督主所忙的事情。”
秦肆盯着青黛微垂的濃密纖長睫毛,和那琉璃珠似的眼眸,不禁有些啞然。
青黛輕吐出一口氣,換了動作攬着他的手臂,側着頭輕輕地靠着他的肩膀上。柔和的眸中映入了遠方的燈火,整個人都透露着人畜無害的恬淡氣息。
那溫柔的聲音又從她的口中傳了出來,“但青黛明白,事情是忙不完的,再忙也要停下來歇歇。”
不然,她會擔心的。
秦肆聞言,心裏似是被一層柔軟的羽毛輕蹭着,撓得那裏又癢又酸。又像是突然卸下了久久束縛在心頭的巨石,那般愉快,那般輕松。
身處黑暗中的人,哪怕只給他那麽一點陽光,他也會記着一輩子。
她便是他生命中的光,好不容易擁有了她,他又怎麽會舍得讓光離去?
秦肆盯着前方淩亂靜谧的火光發呆,遲疑了好久,他的喉頭才動了動,緩聲道:“省得了。”
他随即微垂着眼簾,看着青黛被冷風吹得有些紅了的鼻頭,低着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本督省得了。”
他似乎放下了一直端着的高傲架子,也稍稍側着頭,與身旁的青黛互相依偎在一起。
兩個人就這般靜靜地溫存擁抱,他們虛虛地撐在草地的手,指尖若有似無地碰在一起,又若即若離。
倒是秦肆主動了些,湊了過去,與她十指相扣。
青黛有些怔忡,卻很快地與他的手交纏在一起。
對方傳來的體溫,似乎都在周遭蔓延開來。這片小方地不再是冬日的寒冷,反而充斥着春天的溫暖灼人。
溫柔如水的月光将兩個人籠罩在其中,在輕微晃動的草坪之中留下一雙拉長的影子。
看着遠方不明不暗的昏黃燈火,秦肆的眸光不知不覺也變得柔和了些,思緒也在逐漸地變輕。
他失去了很多的人和事,既然無法挽回,便不再去想了罷。
如今,倚靠在他身側的溫暖。
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