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淩霜傲雪
第68章 淩霜傲雪
暗間。
屋外北風呼嘯,屋裏卻是浸着一層暖烘烘的溫度。
昨夜,秦肆幾近半夜還在書房中,屋中只點亮一盞暗暗的燭火,也不知他在做些什麽事情。
青黛雖然羞惱,卻仍舊是心系着秦肆,怕他在別處着涼了,她便特地差了小竹子将秦肆請回屋來。
如此,二人便又同睡一床了。
秦肆回來後倒是規規矩矩,沒有做出格的舉動,二人相安無事地睡了一晚。
青黛入睡時本是一切安好,等到清晨卻迷迷糊糊覺得有些胸悶,好似透不過氣。
她疑惑着醒來,這才發現自己正被秦肆緊緊地攬在懷中,大手置于她的後背處,不知不覺地将她往他寬闊的懷裏按。
他的懷抱雖然暖和,卻也不可湊得這般近罷?
跟野狼護食似的,她的呼吸都有些不暢了。
青黛輕微地擡眸看去,視角有些受限了,只能看見秦肆硬朗的下颌線,稍稍移開些角度便能察見他那雙依舊緊閉着的眼,呼吸均勻平穩。
興許是他昨夜太晚入睡,到現在都還未有清醒的意思。她為了不吵醒秦肆,只好小心翼翼地動着手臂,想從他的懷裏退些出來。
秦肆察覺了懷中之人的不老實,微蹙着劍眉,手臂一動又将剛退出一分距離的青黛攬了回去。
青黛退而不得,只好繼續在他懷裏待着,只探出個腦袋來呼吸空氣。
只是……
她透過雕花軒窗,窺見外頭的天色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他是時候起身了。
她正這般想着,屋外就傳來內侍輕輕的敲門聲。內侍似是怕擾了秦肆,只敢低低地提醒道:“督主,到了該上早朝的時辰了。”
秦肆像是發覺了,便慢慢地醒了。那濃密的眼睫下,一雙漆黑眸子滿是清夢被擾的不耐煩神色。
青黛擔心他晚去早朝,在朝廷之中落了他人的口舌,便柔聲勸道:“督主,快起身了罷,切勿誤了時辰。”
床榻錦被柔軟,懷中之人溫暖得很,他哪裏舍得離開。
秦肆微微轉動着眼珠子,将目光放在青黛身上,那緊緊蹙着的眉才有些舒展了。
卻仍舊有些不願起身,攬着她腰間的手臂還略微收緊了一些。
他有些不滿地低哼道:“朝廷有文武百官,缺本督一個又如何。”
青黛聞言便是怔了怔,這早朝若是沒有他,怕是無人敢說話罷。
她好說歹說,才讓秦肆從床中離開。
秦肆似是有些不情不願,在青黛服侍着秦肆穿衣的時候,他眼中仍舊存着幽暗的神色,似是下一刻就要拖着她,回床榻中繼續睡去。
好生吓人。
青黛趕緊伺候着秦肆穿完朝服曳撒,便有意無意地催促着他出去。
秦肆一出到屋外,便感受到迎面吹來的刺骨寒風,透過綢緞衣裳,冰涼地舐着他的皮膚。
啧,還是有夫人的被窩溫暖。
秦肆十分不暢快,面色低沉地用完早膳,才慢悠悠地坐着馬車去了皇宮。
太和殿中,文武百官早就在此等候多時。卻因東廠廠督遲遲未現身,皆是不敢匆匆地開了早朝。
高坐在龍椅之上的皇帝似是有些焦急的,秦肆從未誤了上早朝的時辰,莫不是因這天愈發地冷了,他不慎得了風寒去?
有些大臣等得火急火燎,雖心有不爽,卻不敢正面表現出來。有些膽大的,才敢與周遭大臣低聲說秦肆的不是。
待秦肆滿臉陰沉的入了太和殿時,所有大臣都停下了細碎的讨論聲,偌大殿室頓時鴉雀無聲。
皇帝見狀,便是低低的一笑,嗓音爽朗輕快,“秦愛卿總算是來了,怕是路上耽擱了罷?”
秦肆似是情緒有些陰郁,不是很想理會旁人,便冷淡地回了一句,“是,請皇上開始早朝罷。”
皇帝見他無病的模樣,心便有些放下了。他剛欲開腔,就見一位大臣從列中走出,聲音頗為高昂,“皇上,臣有事啓奏!”
皇帝垂眼看去,瞧見臺下之人正是兵部尚書。他年紀已過半百,胡子灰白參半,卻依舊精神奕奕,是朝廷之中的老官員了。
皇帝一向尊敬兵部尚書,便柔和着笑道:“姜愛卿,有何事啓奏?”
兵部尚書瞪着晚來的秦肆,目光如炬,似是火一般灼人,“臣自認為朝廷是個秉公執法、為百姓造福的地方。”
“但東廠廠督秦肆乃禍亂朝政之人,平日便是目無法紀,甚至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裏。更別說這早朝,都敢随意晚至,讓朝廷文武百官皆等他一人!”
兵部尚書說罷,又朝着皇帝恭敬道:“請求皇上整閉東廠,承辦這大逆不道的東廠閹人!”
他的話音剛落,周遭的氣氛立即變得沉重,連空氣似乎都漸漸地凝固了。
太和殿裏便是此起彼伏的壓抑抽氣聲,衆人似是萬般不敢相信兵部尚書敢說出此言。
皇帝面色随即便是狠狠一沉,似乎十分不喜這般言語,他卻在一瞬間轉變成了頗為驚訝失措的神色,“這……”
秦肆聞言,眉尾稍稍地挑了一下。
他本就情緒差得要命,正好這不知好歹的兵部尚書撞到槍口上來。
啧,這有眼無珠的老東西,之前還是委婉進谏,現在竟然一開口就要滅了東輯事廠。
秦肆面色如常,幽幽地開口道:“尚書大人。”
兵部尚書聞言便是厭惡地“呸”了一聲,“你這閹人不配和本官言語!”
秦肆面上似是看不出喜怒,只慢慢地移着目光向兵部尚書瞥去,“尚書大人何必一直找本督的麻煩,東輯事廠之人一直對皇上忠心耿耿。你這樣讒言誣告,故意和本督作對……”
他的眼神倏地變得鋒利了一些,蹦出了冷冽的殺氣,随即冷聲道:“你就不怕掉腦袋嗎?”
兵部尚書似是不畏強權,“能讓本官掉腦袋的只有皇上,而不是你這個惺惺作态的閹人!”
“宦官本就不得參政,你們卻私設東輯事廠,濫用私刑。爛殺忠良,塗炭生靈。民間百姓一聽聞東輯事廠的名字,便紛紛驚恐避讓。你這閹人還敢蒙蔽皇上,危害朝廷,簡直天理難容!”
兵部尚書擲地有聲,極具力量的聲音在太和殿中久久不息。
太和殿中的大臣皆是不敢喘一聲大氣,有好些不願意惹事的大臣都低垂着頭,生怕自己與兵部尚書扯上聯系,以免被睚眦必報的秦肆惦記上。
于列位之中的禮部侍郎柳玉卻是稍稍擡起眼來,溫潤的淺棕色眸子輕微地轉動着,看向站在百官前頭的秦肆。
秦肆當着一衆官員的面,被兵部尚書痛罵一通。他卻仍舊挺直着腰背,颀長身軀着威猛蟒袍更顯得意氣風發。
他微垂着首,眉眼中卻帶着好些不屑的神色。
柳玉只是看了那麽短短的一眼,眸中神色幾乎無些變化,便又淡淡地垂下目光去,手中執着的笏板卻是被他捏緊了一些。
秦肆嗤之以鼻道:“蒙蔽皇上?危害朝廷?尚書大人說的這些話,本督可是不敢當啊。”
他半阖着眸子朝着兵部尚書看去,漆黑的眼急速地掠過一絲森冷,随即冷然道。
“前些日子,本督還為了南澇北旱一事南下、終日奔波操勞,最終為皇上尋得了解決民禍辦法。尚書敢說本督這般舉動是危害朝廷嗎?”
兵部尚書兩眼直瞪,氣得伸手向秦肆直指而去,“你……說不定這一切都是別人所做,而你只是将他人的功勞搶過來罷!”
說罷,兵部尚書又朝着皇帝進言道:“皇上,您切勿聽信讒言,一切都是這閹人的謊言,請皇上立即就廢了東廠!”
皇帝的身形驟然一頓,面上帶着猶豫神色,似是有些左右為難。最後卻似是忌憚着秦肆,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不敢随意開口。
秦肆高挑颀長的身子向着皇帝微微俯下一個弧度,用着公事公辦的語氣道。
“皇上,微臣對朝廷忠心耿耿,臣的所作所為,皇上都看在眼裏。若是皇上鐵了心要廢這東廠,微臣便取下這頂烏紗帽來!”
聞聲,兵部尚書面上稍稍地露出了一些喜色,只要皇帝一開口,秦肆那閹賊定能削去官職、貶為庶民!
見狀,皇帝眸子裏閃過一絲驚訝之色,微薄的嘴唇顫了顫。此時,臺下所有的官員臣子都擡眼看着他,似是都在等着他的決策。
皇帝下意識看了眼秦肆,見他雖微俯着身子求他削去官職,面上的那層高傲之色卻是滿滿的。
皇帝心裏不禁替秦肆捏了把冷汗,他這般便只能繼續裝作昏庸無道了,半晌他才緩緩地道。
“姜尚書想來定是多心了,秦廠督歷來都在朕的左右輔佐,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朕感激秦廠督還來不及,怎麽會削愛卿的職呢?”
秦肆早就預料到這般結果,嘴角起一個幾不可查的弧度,似是得逞一般,“皇上明鑒。”
兵部尚書聞聲,便是重重地嘆氣一聲,恨鐵不成鋼似的一拂袖,便退回了官列中去。
別有心思的梁王立在宮列之中,對于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始終是一言不發。
今日早朝無人繼續奏事,草草地就收了場。
待秦肆走出了太和殿,十幾枚官員争相圍了上來,嘴裏大抵上都是說着‘兵部尚書讒言誣告秦廠督’之類的奉承話。
秦肆似是習慣了衆人讨好他的場面,神情淡漠疏離地随意應了一句便不理會衆人,冷淡地走下了太和殿外的臺階去。
等走出了太和殿,他的神色卻仍舊未能緩和過來。
兵部尚書這般沉不住氣,意氣用事,便始終都只能作為一枚被蒙在鼓中的棋子,被人利用。
他日,必定成為一個攔路虎。
秦肆這般想着,鼻尖忽地有了些冷意。
一星半點兒的,懸浮在空氣裏,是露水或者冰屑,說不清楚。
他擡眸向外看去,發覺天空已經窸窸窣窣地落下了雪花。
白茫茫的朦胧一片,将整座朱漆顏色的皇宮都撲上一層雪白,所有的污穢肮髒似乎都被這匆匆的大雪掩了去。
原來是下雪了。